“奴才不知。只是方才太子殿下是与几位大人一同出来的。奴才隐约听得几位大人谈论些‘黎州’,‘难民’……之类,其余听不真切。想来是黎州受灾严重,太子殿下与您商讨要事?” 他说话时的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至于没回答白眠雪的问题,也不至于说得太多反遭了人厌弃。 只是小殿下回头看看祝凤清,想想方才已答应下他,方才道, “你先回去复命,只说我这会儿有事需马上出宫一趟。待我回来再去找太子哥哥。” 沈喜一愣,却不敢十分阻拦,只得在原地默了片刻,眼睁睁看他们三人离开,方才爬了起来急急地奔了回去。 - “咕,咕,咕……” 白眠雪懒洋洋地看着谢还瑾当着他面,老老实实掏出一只不知养在哪里的雪白信鸽,拿起写好的信筒就要绑在那只鸽子的脚爪上。 小殿下不由得眨眨眼儿,好奇道, “谢大人,从这里到北逸王府不过一点点距离,就是遣个仆人跑着送,不出半个时辰也能送到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谢还瑾看他一眼,得意洋洋道, “殿下您不懂,这是我们谢氏一族惯用的手段,凡是族人传信就要用这个。这信鸽都是家里专人饲养的,身上都有记号,这鸟只要飞着,就没人敢截我们谢家的信。” 他说着轻轻敲了敲小鸽子的脑袋,小鸽子歪着头看他一眼,“啪嗒”一声,他好不容易绑好的信纸筒便从它爪子上掉了下来。 谢还瑾愣了愣,尴尬一笑:“许久不用信鸽,倒是手生了。” 说着就捡起那个信筒,又要绑上去。 “咕……咕……咕……” 那只雪白的小鸽子拍着翅膀叫了叫,躲开了他的手。 “谢大人,看来家里养的信鸽也不太认得你啊。” 祝凤清坐下来喝了几杯热茶,这会儿周身渐渐暖和了许多,脸色也和缓了过来,便也过来凑趣。 谢还瑾含怒看他一眼,只得又敲那只鸽子的脑袋,“叫什么叫,再咕炖了你。” “……既如此,我那只红嘴鹦哥儿说不定也能送信。训好了还能传个口信。” 小殿下托着腮看他摆弄了这只小鸽子半晌,诚恳地抬起头轻声建议道,然后眼睁睁看着谢还瑾黑了脸。 好不容易待他绑好信筒,看着那只不情不愿的尊贵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谢还瑾终于舒一口气,抬起眼皮道了句, “走罢,再不走就迟了。” 他说罢又咂咂嘴,有点忐忑和后怕, “只是这次拦不住你,等堂兄看到信知道了,他必定又要生好大的气。” …… 从那几间屋舍里出来,白眠雪方才发现,不过传个口信的功夫,地上已经又积了薄薄一层雪。 他们几人打马出宫,抬头但见万里彤云,长空雪乱,无言写尽江山。 祝凤清给的地方他们倒是不陌生,只是从名字里也听不出是个做什么的。 直到遥遥望见祝凤清说的那处“隐蔽地方”,谢还瑾才皱着眉回头,冷笑几声, “酒楼?祝大人莫不是不知道‘隔墙有耳’这句话,专门挑了处酒楼来谈事?” 祝凤清落在最后,因他最不会骑马,这会儿艰难地握着缰绳,整个身子都歪歪斜斜得,差点探出马去,闻言颤着声音道, “莫慌。到了便知!” 三人才将将靠近,白眠雪突然遥遥地瞧见一道御马疾驰的人影,也踏雪朝着这边来。 那马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名马,通身犹如黑色锦缎,没有一丝杂色,哪怕是落雪的地面奔跑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直待那影子近了,那人翻身下马,把缰绳系在酒楼旁一棵尚且是枯枝的垂柳旁边,他做完这些,方才抬眼看了过来。 白眠雪这时也恰恰驱马走到他近前。 两人一人骑马,一人立在柳边,遥遥对望。 谢枕溪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洒金锦袍,衣带处仍是流云纹饰,风流潇洒远甚素日。 他眉眼鼻梁皆是俊挺犹如远山星河,又像墨画,笔笔中锋,带着腾腾杀意直直撞入心弦。 白眠雪简直看得有点儿呆了,直到身后谢还瑾的马踢踢踏踏叫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怎么,看得痴了?” 谢枕溪与他对望片刻,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冷冽的怒意却一时半会还消散不了,他少见地勾了勾唇,淡淡地望着他, “下马。” 白眠雪觉得自己胸口处好像是应了他一声,但他等了半晌,才恍惚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实实在在发出这声音。 因为自己的双腿仍紧夹着马腹,手指仍然攥着缰绳,被勒出一道道的红痕好像也没有察觉。 谢枕溪仰头看着他的模样,他也端坐马上低头去看谢枕溪,一双漂亮的小鹿眸子亮得犹如星辰。 只是这短短一会儿,他们的发丝就已经又飘满雪花。 “下来。” 谢枕溪又道了一声,虽然含怒,声音却并不像催促。 白眠雪眨眨眼看他,犹如电光石火般突然福至心灵,猜到了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果然,还不等小殿下飞也似地松开缰绳翻身下马,谢枕溪已经先一步掸落了自己臂弯里积起的雪花,朝着他伸出了手, “我抱你,下来。” 当街有百姓。 即使落雪天,也有很多很多百姓。 白眠雪早就忘了这回事。 他跳下马不成功,只能挂在谢枕溪身上,脸颊贴到那人的胸膛和领口,原本已消融了的雪片濡湿了衣襟,冰凉的雪水与两人的肌肤相贴,竟带着点儿缠绵的湿意。 白眠雪怔了怔,方才抬起头看他,谢枕溪将他圈在怀里,双手微颤,却并没有接着动作。 突然,白眠雪骑得那匹雪白色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焦躁地动了动马蹄,似乎是有点不解自己的主人怎么突然不管自己,竟任由缰绳拖在地上,慢悠悠地试探着走开了,去啃前面的一片枯草。 “马。” 白眠雪眨眨眼睫,没来由得在谢枕溪怀里挣扎了一下,又抬头去看谢枕溪。 从宫里跑出来,他头顶落了不少积雪,这会儿一点点全部消融。 谢枕溪揽起他湿漉漉的冰凉发丝,眉目微敛,看不清情绪,只是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毫不介怀地把手心贴了上去。 白眠雪只到他胸口,眼下看起来,倒像是这五官生得漂亮,脸色苍白的小殿下自己乖乖上赶着把自己的脑袋放到他掌心,求着他抚摸一样。 “马要跑了……” 白眠雪闭着眼睛低低地道了一句,谢枕溪压根没有应他,只是指尖挑起他长长的发丝拨弄玩耍半天,方才轻叹一声,眼底的怒意平复了大半,几乎只剩喟叹, “殿下,若一直这么乖该多好,嗯?” 他握着白眠雪的指尖,小殿下手上被缰绳勒出的印子一时半会消退不了,谢枕溪便用自己的掌心牵住他,替他揉一揉。 “不疼的。” 白眠雪突然出声。 谢枕溪斜睨他一眼,不松手,但是回过身替他去牵了那匹马,那马也好脾气,乖顺得任他牵。 “殿下方才说哪里不疼?” “这里……还有这里……都不疼的。” 小殿下听他终于肯回应自己,连忙急急地点了点自己手心里那几道印子。 谢枕溪将他的马和自己的马依样绑在柳树上,两匹马一黑一白,见了面倒是不打架,只是好奇地互相嗅嗅闻闻。 “不管殿下信也不信——” 谢枕溪挑了挑眉,正色看着白眠雪,他腰间悬着几块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令牌,金玉相击铮铮然作响。 配上他的眉眼,任谁都觉得,活脱脱像极了薄情寡恩的权臣模样儿。 任谁爱人爱得死去活来,都不可能是这人爱得死去活来。 “不管殿下信是不信,殿下疼是不疼,我这里都疼。” 他握着白眠雪的手指,有点黯然地朝着自己胸膛处点了一下,勾唇笑了笑, “殿下不心疼自己这身子便罢了。” 他若有所思, “我替你心疼,如何?” 白眠雪怔怔地半晌不语。 他眼眸漂亮如鹿,倒影里也是这人一身洒金衣襟,潇洒纨绔般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只是他愣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 白眠雪轻声细语,眉眼也乖得有点可怜又可爱,好像在给自己讲道理, “可这身子又不是我的。” “王爷你心疼他,谁来心疼我?” 站在一旁,瞧见谢枕溪的脸色,早已噤声了大半天的谢还瑾左右看了看这俩人,摸了摸脸,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缓和气氛的好机会,连忙道, “殿下,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便是殿下要嫌这红尘皮囊非我有,只是殿下身子到底金尊玉贵,不比旁人。” “是吗?” 白眠雪缓缓眨了眨眼。 他突然后悔起来,他刚才好像想了很久很久,他也不知自己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好像是自己心里。 这具身子其实早就死了罢。 从他穿过来,莫名又害怕地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罢。 他只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面的一个游魂罢了。 若哪一日倒霉露了馅儿,就是大祸临头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谢枕溪还会握住他的指尖,定定地对他说,“我替你心疼这身子”吗? 白眠雪低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正想抽回自己的手,谁知却反被攥了一下。 他有点诧异地看过去,谢枕溪好似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也淡然抬眼,握着他的力道却半点不松, “我有时常想,殿下脆弱得跟个瓷娃娃似的,碰一碰就碎,欺负一下就哭。” 他有点玩味地看着人,声音却比之前放轻了许多, “所以我偶尔会想,殿下先前在深宫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眠雪轻轻一颤,原本要飘落到肩头的雪花瞬间落在地面上,转瞬即逝。 他知道谢枕溪的意思,原本的他能在条件恶劣的冷宫里挣扎着活下来,必定不可能靠如今乖巧软绵绵的性格。 “殿下说这身子又不是你的,那我问殿下,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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