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还瑾这次倒是十分上道,眼珠一转, 立马就将小殿下心中所想给问了出来, “咳咳,你父亲既然是被人所害……祝大人你与这些罪魁祸首同朝为官,同仇人日日相见,难道心中毫无半点郁愤?” “怎会没有。”祝凤清低头惨然一笑,原本冻得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下官日日夜夜, 无不想生啖其肉,生饮其血。不敢有一日忘却。” 谢还瑾一边听,一边示意他们避过文柏堂的窗扇,随意绕开几丛朔冬依旧常青的草木,转向背后僻静处。 “只是苦于江、许几人把持大权, 一直没有机会……再者家贫如洗,若是辞官归乡,不仅远离京都, 家计无着,父亲之仇也再无可报之日,只得勉强忍下。” 谢还瑾听罢点点头,又看向白眠雪。 “祝大人,若按你方才所言, 令尊当年的事如今尚未翻案……他们难道不会接着为难你?” 白眠雪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他, 书生瘦削得厉害,身子却勉强站直, 犹如一杆清瘦的绿竹。 “殿下唤我凤清就好。” 他说着突然咳了几声,又揺揺手, 勉强露出一点笑意, “说来世间万事当真是祸福相依,下官当年出生时,被父母抱去算命,却被认为命格不详,天生孤克父母,只得悄悄送往下官舅舅家教养。” “爹娘怕被人知晓,只叫我唤舅舅舅母做爹娘,直到长大成人方才认回。说来就连下官的姓氏名字,也是一概随了舅舅。” “如今父亲已逝,此事除了娘亲、舅舅、舅母之外,并无一人知晓。” 一阵冷风突然扑面而来,白眠雪今日特意穿着一身暖意融融的冬日常服,这会儿除了面色被风浸涿得比平日更白一点,倒也不觉凉意。 谢还瑾也是一身暖和官服,唯独祝凤清还裹着件单薄冬衣,被风吹得直打哆嗦。 小殿下不经意地瞥了眼冻得瑟瑟发抖的祝凤清,想了想,放轻声音道, “这儿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祝大人若是肯详谈一二,不如我们去找一处……”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祝凤清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连忙诺诺点头,“是……是下官疏忽了。” 他看一眼白眠雪,格外愧疚地低声道, “素来听闻殿□□弱,下官还拉着您在这冷风地里站了许久,实在是……” 谢还瑾这时也看向他,瞧见他自己冻得直打抖的模样儿,又看看这人一脸诚恳又愧疚地望着白眠雪的模样儿,忽然觉得这书呆子除了一心报仇,倒还有几分活泛气,忙好笑地扯了他一把,直把人惊得倒退两步, “好了好了祝大人。您也睁眼瞧瞧,你穿着什么,咱们殿下又穿得什么?可比你耐冷多了。” 他说罢又笑一声,目光似乎掠过白眠雪单纯好看的眉眼,哪怕往日不受宠,但仍旧漂亮得仿佛众星捧月的小凤凰, “咱们殿下可不是那种傻兮兮站在这冷地里,任凭自己受委屈的人。” 祝凤清连忙甩开他的手,谢还瑾在朝中地位比他略高一些,又是谢氏一族的子弟,他惯来听旁人说过几句这人的风流闲话,因此往日也不怎么同这人说话。 谁想今日偏偏碰见,又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在他和白眠雪面前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他心中正有几分后悔自己没有避开他,面上的反应便有些出人意料, “下官与殿下说话,谢大人不回避也就罢了,像这么动手动脚做甚么?无礼!” 谢还瑾一愣,随即放手大笑,笑得都呛了,“唉,唉,祝兄,谢某可算知晓你为何官运如此不通,你与同僚说句话都扭捏得如未出阁的小姐,哪有执掌大权的魄力?” 祝凤清脸都涨红了,“你……” 他气得半日说不出话,只得求助般看向白眠雪。 白眠雪:“……” “别闹。”小殿下眨眨眼睛,才说出两个字,谢还瑾连忙松开手,淡淡笑着赔罪,表情认真得不像作伪, “是,让殿下看笑话了。” 白眠雪看一眼他,只疑惑这人怎么这么听话。 毕竟今日以前两人连面都未曾见过,自己与他哪里来的交情能叫这纨绔子弟心服口服。 谁知谢还瑾轻咳一下,好似能看穿他心里正想着什么, “说出来殿下莫笑……下官堂兄先前吩咐过,不准惹殿下生气。” “你堂兄……?” “下官姓谢,又是谢氏一族,殿下难道还没有猜出来么?” 谢还瑾苦笑一声,“我堂兄,北逸王谢枕溪,当今谢家指着他一人掌权,说一不二。他连今儿早晨都还在吩咐我,万不准招惹殿下呢。” 白眠雪轻轻“啊”了一声,随即顿了顿。 谢老狐狸……怎么处处都有他身影。 哪怕是他不屑来的六部,也是随便就能撞见他的人,简直像是会使分身术一般。 难怪英帝与太后两派人马都对他忌惮若此。 “还要请殿下平日里在堂兄跟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谢还瑾看他还在出神,硬是厚着脸皮,朝小殿下做了一揖。 他脸上虽笑嘻嘻地,但初见时那点儿邪气倒是收敛了好几分,看起来顺眼多了。 祝凤清突然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好了好了。” 白眠雪轻叹一声,眼睫微动,“你也不用这么小心,我与你堂兄不过是朋友罢了,哪里那么会告状,你且歇了那心思。” 谢还瑾表面上装乖颔首不动,心头却把“只是朋友”四个字翻来覆去咀了好几遍,表情慢慢地精彩起来。 单纯的白眠雪未曾瞧见他的变化,还是祝凤清忽然出了声,只见他看着白眠雪,慢慢道, “方才殿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下官倒有一个想法,不知殿下今日可否同下官一道出宫?一来,下官知晓一处极隐蔽的地方,比这里说话方便许多,下官也好将此事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二来,前几日许大人离京前,下官恰巧阴差阳错听见他与江楼二人私下商谈。只道若无意外,便能今日回京。两人约在京中天荇阁见面,虽不知所谈何事,但下官以为,必与黎州一事脱不了干系。” 他一语未了,谁知方才还吊儿郎当的谢还瑾突然伸手挡在白眠雪身前,正色道, “欸,祝大人,这出宫可不行。” “为何?”小殿下和祝凤清齐齐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就是不行。” 谢还瑾对着祝凤清尚且还有几分混不吝的痞气,对着白眠雪就彻底没了脾气,仿佛乖得能任人搓扁揉圆。 见小殿下不肯买他的账,只得又好声好气的哄人, “我堂兄说,近来几月京中时局复杂,命我在宫里留个心眼仔细瞧着,不准殿下轻易出宫。若一定要出去,必定要我知会他一声,他亲自陪同。” 白眠雪愣了愣,抢在祝凤清喃喃一大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类的话之前,先道, “你告诉他一声,不用他陪同。我要出宫,难道不能带些宫里的亲卫出门,他们总不是摆设吧?” “堂兄说,这御前军大都是来京城混口饭吃的,虽也叫习武,哪有什么身手。若当真出了事,个个都是废物。” 谢还瑾痛苦地闭上眼重复谢枕溪威胁他的话。 许是他记性和模仿人的本事都不错,此刻这语气活像谢枕溪本尊站在了白眠雪面前。 白眠雪愣了愣,眨眨眼儿,漂亮圆润的小鹿眼瞪他一下, “你不准我出宫,我便告诉你堂兄,你得罪了我。” 谢还瑾委屈得举起手,一边在心里痛骂谢枕溪不做人,一边还要替他胡诌, “殿下您可饶了我吧,堂兄他也是担心您的安危啊。” “再说了,这事本来就是堂兄交代我做的,殿下您就是告诉他,我也不怕。” “谁说我要告诉他这个啦?” 白眠雪单纯又无辜地看他一眼,“我只说你待我态度不好,时常顶撞,老是欺负人……” 谢还瑾:“……” 果真是邪了门,好一个表面天真漂亮单纯的小皇子,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 难道是谁和他哥混得久了,就会慢慢变腹黑是么? 正在谢还瑾骑虎难下时,一旁祝凤清突然出了声, “谢大人,你只管知会北逸王一声,叫殿下与我等出宫。” 他拢了拢单薄的冬衣,蹙着眉头,脊背挺得笔直,“下官倒有一言,若能有幸当面说给北逸王听,只怕他也不会再横加阻拦。” 谢还瑾看他正色,又看了看白眠雪,气势果然软了几分,半晌,才点了点头,又道, “那我先知会他一声,到底北逸王府的亲卫身手胜过宫里禁卫好些。” 他才说完话,白眠雪正要朝着祝凤清开口,谁知远处青砖地上突然隐隐传来几声响动。 白眠雪连忙回过头,却见一个人影探头探脑朝这边瞧了两眼,脚步忽然一定,下一瞬便连忙朝这边奔了过来。 待离得近了,这人方才站住,恭恭敬敬给白眠雪行礼,惊喜道, “殿下原来在这里!” 白眠雪这才瞧清楚这个小太监的模样儿,看着只觉得有几分脸熟,却不大认得,只得疑道, “你有何事……?” “殿下,奴才名唤沈喜,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您今儿还见过奴才呢。” 沈喜笑眯眯地, “太子殿下这会儿议事回来了,正寻殿下您呢。” “哦,原来是你。”白眠雪恍然想起来,方才引着他和白景云去那几间收拾出来的屋舍的,就是这个小太监。 只是刚才他的心思全在太子哥哥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别人。 沈喜跑得气喘吁吁,这会儿得以喘口气,抬起头仍是那幅机灵模样儿。 他假做没瞧见身后还站着神色不明的两个人,只对着白眠雪笑道, “奴才跑了好几处,快把文柏堂正门前那甬道,还有方才带殿下去过的几间宅子给踏遍了,奴才还疑,殿下该不会是爬了那棵柏树?” 沈喜笑了笑, “正是没办法要回去复命的时候,冷不丁想起这文柏堂后面还有点儿地方,方才转过来一试,谁知可真真儿让奴才给找到了。” 他说完猛的舒了一口气,白眠雪看他模样儿也不惹人讨厌,便问了句,“太子哥哥找我做什么?”
156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