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帝半倚靠在引枕上,两边金钩倒垂,严密的纱帐笼起来,令人瞧不清帝王脸上的神色。 “你疯了。” 白眠雪用脚尖轻轻踩了一下谢枕溪那双软金履, 惹得老狐狸不得不偏过头看他。 小殿下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大, 用极轻的气声重复一遍,“你疯了!” 谢枕溪也看着他, 老狐狸微微眯起眼,半垂眼帘瞧着他, 轻声细语道, “怎么,殿下不愿意?” “……谁都知道,那些事务我,我什么都不会……两眼一抹黑,哪能处理得好!” 白眠雪眨眨眼儿,好看的眼眸渐渐瞪大,倒吸一口凉气,仿佛一只被人踩到尾巴尖尖的猫崽。 偏偏谢枕溪分毫不让,只是无声地弯唇轻笑一下,用唇语一字一顿告诉他—— “殿下莫慌。” …… 舒宁殿内静默了片刻,就在白眠雪以为英帝要发怒时,突然听得原本威严沉稳的暮年天子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朕的不是。” 白眠雪惊得蓦地抬起脑袋。 “按说,老二,老三早两年便都各有事情做,太子也是自小跟在朕身边亲自磨炼……唯独老五,朕忧心你体弱多病,一直未曾安排朝中事务。” 英帝话头微顿,谢枕溪勾唇一笑,侧脸格外骄矜,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臣这几日倒常常陪着五殿下琢磨着学些武艺,如今身子竟比先前要好些。” “扎马步可以站一炷香了。” 谢枕溪抬头望一眼白眠雪,轻笑一声。 “谢卿有心了。”英帝微微颔首, “既如此,老五明日就先跟着谢卿,且先各处熟悉熟悉。老二那里,也帮着瞧瞧罢,若无要紧的事,便自己瞧着决断罢。” “待老二回来,朕再与你安排别的事情。” 小殿下呆呆地站在地上,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枕溪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 “怎么,老五这是不愿意?” 英帝突然咳嗽了几声,比平日沙哑的嗓音从帐中传出来,细听却知道他似乎并未生气。 “儿臣没有。” 白眠雪垂着头,猫儿一样灵动活泼的眼眸轻轻垂下来,有点儿紧张地掐住自己袖口,轻声道, “只是二哥那里的许多事务,儿臣从未接手过,只怕难免会出纰漏……” 跪着的小美人声音越说越轻,原以为英帝要像以往那样训斥他一顿,谁知他只是咳喘了几声,随即沉声道, “无妨。” 他仿佛看得穿白眠雪的心思, “既是朕允你去,便是出了岔子,自有朕在,谁敢置喙?” “儿臣谢父皇圣恩……” 小殿下结结巴巴地说完,轻轻眨眨眼儿,突然忍不住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他漂亮的眸子恰恰与纱帐内撑着身子半倚靠着引枕的英帝遥遥对视了一眼。 原以为要被训斥,谁知英帝竟错开了眼,淡然威严道, “若有不懂的便问,做事莫要瞻前顾后。不然如此往后再过一两年,待你自己出宫立府,成家立业了,又待如何?” “是,儿臣知晓了……” 小殿下低垂着脑袋,讶然地应了一声。 在他的印象中,英帝从未如此和颜悦色,甚至是语重心长的教导过他。 话音刚落,帐中突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门口伺候着的内侍忙匆匆小跑过来,手中托盘上捧着莲纹玉碗,内里漆黑微红的药液恰好温度适宜,恭敬跪下道,“陛下,该服药了。” “知道了。” 英帝不耐烦地闭上双目,半晌,挥了挥手,内侍忙使了个眼色,白眠雪和谢枕溪便行礼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 舒宁殿外。 一众褐衣小太监皆垂手侍立,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 唯独英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之一,名唤孟平云的,将他们送了几步,出至殿外台阶前,方才含笑躬身,对着白眠雪行了一礼,轻声道, “奴才恭喜殿下。” 白眠雪轻轻眨眨眼儿,正要开口,忽听谢枕溪已在身侧懒洋洋道,“也要多谢公公通融禀报。” “哪里,陛下病中,精神乏倦疲累,也是想见个人过来说说话儿的,奴才自当为陛下,为王爷分忧。” 谢枕溪轻笑一声,眯起眼,颔首离开。 待二人走远了,白眠雪方才好奇地回过头,看看方才孟平云与他们说话的地儿,小声道,“你的人?” 谢枕溪轻嗤一声,骄矜的眉眼间皆是贵族世家子的风流矜傲,懒懒散散道, “哪里算得上。”他眉头轻皱,“能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背后有不少都是谢家鼎力支持的。” “原来如此。” 还不等小殿下乖乖地感叹完,谢枕溪突然话头一转,在他身后低低地笑起来, “殿下明日可就要早些晨起了。” 小殿下喉头一哽,突然想起来,看他一眼,“你方才为何突然同父皇说……” “殿下莫要多心。” 谢枕溪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垂下眼帘轻声问他, “难道殿下想要什么都不做,在这宫里做个不被陛下喜爱的皇子,浑浑噩噩混着日子。到了出宫立府的时间,便出去开府,继续做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 …… 透亮的琉璃金瓦上两只雪白的鸟儿正在互相亲昵地梳理羽毛。 白眠雪愣了愣,小声道,“其实也未尝不可……” 话音未落,忽然一只手掌抚过他身前——只见谢枕溪伸出手,轻轻在白眠雪胸前心口的位置点了两下,仿佛在训一只不听话的猫儿, “你这小东西,怎么如此胸无大志。” 白眠雪躲开他的手,被寒风引逗得轻轻打了个喷嚏。 原本束好的长发便有几丝从玉冠里散落下来,弯弯曲曲地垂在脸颊两侧,被寒风吹得轻轻晃荡,衬得整个人瞧起来愈发可怜又可爱。 小殿下把发丝缓缓撩起,在谢枕溪幽幽的目光里叹了一口气,赌气般用乌黑发亮的眸子迎上他的视线,挑眉道, “要什么大志?我身子不好,只想安安稳稳过好我的日子,并不想有什么大志。” “是么?” 谢枕溪好笑地看着面前懒懒散散的小东西,许是思量了片刻,到底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只得将站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殿下揽得离自己近些,替他挡着风,悠悠问道, “殿下怕了?”
第95章 九十五 白眠雪怔愣一下, 随即扁着嘴反驳,“啊……谁怕了?” 谢枕溪挑眉看他。 “我才没有怕……” 小殿下嘟嘟囔囔地与他下了台阶, 被人勾着发丝欺负也不反抗,只是像一只突然暴露在日光下的小动物幼崽,明晃晃地散发出无措和茫然, “这些事情先前总是二哥在处理,我若做不好,挨骂不说,岂不是教他的心血都白费呢?” 谢枕溪看着小美人很可怜地耷拉下来的脑袋, 纤长好看的眼睫轻轻垂落,一时出了神,半晌不语。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后知后觉的小殿下终于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枕溪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叹一声, 漫不经心地抚摸上小美人的发顶,眯起眼道, “而今朝中无人, 众臣多是群龙无首,殿下只管放手去做。” “朝中无人?” 白眠雪眨眨眼儿,轻轻反驳道,“怎么会呢?” 那每日父皇上朝时,站满金銮殿的文武衣冠都是谁? 谢枕溪哑然失笑, 难得肯把话说透, 犹如晨起时沾湿窗纸的一点冰凉水雾, “朝中那么多股势力, 有投靠太后的,有皇后与太子党一脉的, 有拥立各位殿下的,还有如墙头草一般,肯真正还站在陛下这里的剩几人?” 白眠雪愣了一下,轻声道,“可是父皇……” 谢枕溪知道他要说什么,冷淡地笑了一声,轻声道,“陛下再厉害,不过也是仰仗着先帝留下的根基罢了。” “况且如今陛下心力到底不比当年,多少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初被先帝打压得太狠的各家势力自然又会蠢蠢欲动,卷土重来。” 大衍先帝初登基时内忧外患,外戚世家把持朝政,待他站稳脚跟后便严刑酷法,极为苛刻地将外戚世家整治过一番,直教他们几十年喘不过气,方才将帝王权力收拢。 这位先帝的功业,哪怕是白眠雪整日日日懒懒散散,在这宫里也时不时能听一耳朵。 “朝中无人,陛下身边无人,陛下自己岂能不知?若不是朝政如危墙累卵,岌岌可危,令他快要失去把控,又怎么肯如此轻易放权给殿下呢?” 他们边说边走,谢枕溪话音落下时,两人已站在舒宁殿拐角处僻静的甬道那里。 甬道阴冷,积下的新雪待消不消,露出一角浅色的青砖, 这是穿来的白眠雪第一次遇见他那恶劣的三皇兄,并且被掐住脖颈欺负的地方。 白眠雪也想到这里,还有些后怕似的,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一片温凉细腻。 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小声地问了出来, “那,你也是……让父皇忧心的势力之一吗?” …… 谢枕溪停了下来。 那双软金鞋履踏在满地新雪中愈发晃眼,他懒散地弯起唇,用手指拢住身前小美人的双颊,看那恰到好处的软肉被自己捏起来,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 “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嗯?” …… 小殿下眉眼间的表情越来越可怜,仿佛一只被捉弄的娇气猫崽子,谢枕溪正欲继续开口,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枕溪缓缓蹙眉,蓦地想起这条甬道偏僻幽静,唯一相接的便是宫中的太医院。 若是有太医为了方便省时抄近路走,倒有可能从这边过来。 “今日陛下传了太医院的太医两三次,全都不顶事,还得老先生您出马……” 关世镜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身后两个年轻的徒弟低头提着药箱,前头一个青年太监喋喋不休地引着路。 一行人皆是匆匆忙忙,满脸焦急的神色。 岂料刚刚转过弯,冷不丁竟瞧见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在低语,其中一人还伸手轻轻握住对面美人的脸颊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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