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气候是冷是热,沿途有什么风景,打马而过时城中有什么匆匆一瞥的趣事。 唯独极少提到北地的战事。 偶尔有,也只是一笔带过。 “殿下怎么了?” 绮袖捧着茶进来时,便瞧见白眠雪将那叠信收进匣子里,默默出神。 “若是累了, 不如歇息一会儿?” “没有。” 白眠雪摇摇头,将东西收好,蓦地留意到先前绮袖拿进来放在一旁的锦囊。 鼓鼓囊囊一大只,做工精巧新奇。 小殿下顺手打开,瞥见里面竟是各样新奇的玩意儿。 随锦囊附着的, 还有一张信笺。 “……我等一路北上,每至一城,便寻一件当地有趣的小玩意儿, 如今也走过十二城,恰巧凑够一十二件……想来你宫里待着无趣,闲了解解闷罢。” 字迹随性缭乱,出自谁人之手自不必说。 后面又有一行小字, “塞北风光奇绝, 若他日战事平息, 本殿下必携你同游。” 白眠雪将那张信笺轻轻捻了捻,从锦囊里随手取出一个白起州所说的“小玩意儿”, 不由得轻轻惊叹了一声。 原来是个捏得精巧玲珑的小泥人儿。 小殿下拿起来瞧了瞧,只见那小泥人儿捏得栩栩如生, 颇为有趣,他看得喜欢,因随口问,“只有这一个么?” 绮袖在一旁听见,忙过来帮忙瞧了瞧,又从锦囊中取出一个呈过来,笑着回道,“有两个,许是一对?” 两个小泥人放在桌上摆在一起,倒果真有些好玩,白眠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忽然听得外头扫墨传了一声—— “殿下,北逸王来了。” “才刚刚走了,这会子又来?” 小殿下玩泥人的手指一顿,泄气般地趴在桌上,眼儿轻轻眨了眨,小声道,“莫不是又要抓我习武?怎么不挡回去……” “奴婢们哪里挡得住北逸王。”绮袖将茶盏捧下去,听着自家主子小声抱怨,只得安慰他,“殿下锻炼锻炼身子也是好事呢。” 说话间谢枕溪已经自己打起帘子进了主屋,因见了桌上一堆乱糟糟的信纸,小玩意儿……各样东西,不由得轻轻蹙了蹙眉, “殿下做什么呢?” “本王就去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要开杂货铺?” “哪有。” 白眠雪推他,故意早早地打消这老狐狸再“折磨”自己的心思,眼睫轻眨,乖巧地轻声道,“我这会儿腰酸背痛,可动不了。” 谢枕溪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勾唇一笑,“巧了,本王正有件事告诉殿下呢,殿下就是再累,估计也得亲自走一趟——” 见人懵懵地盯着自己,谢枕溪挑挑眉,不疾不速道, “陛下病了。” …… “陛下这几日偶感风寒,竟没有用药,今日晨起便觉得身子又不好了,方才传了太医,现下正在诊治。听说太子方才去舒宁殿回禀要事,都是隔着纱帐说话的。” 白眠雪讶然地眨眨眼,他印象中英帝的身子似乎一直都硬朗健壮,连素日里诊个平安脉,保养保养身子的太医都很少传过。 “殿下觉得很奇怪?”谢枕溪挑了挑眉,顺势侧身坐在小殿下旁边,黑眸沉沉,看不清神色, “陛下自今年从陵寝祭拜回来,得了风寒,竟是断断续续一直不曾见好,这回约摸也是拖得严重了些。” “父皇身边的太医难道都是庸医么,风寒竟也能拖这么久。” 白眠雪不解地摇摇头,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素日习惯了午睡,今日闹了这么许久,已经困了。 眼看着小殿下脑袋一点一点就要碰上桌面,谢枕溪只是弯了弯唇,正欲开口时,目光突然垂落在桌上那两个小泥人身上。 “……殿下差人买的?” 这种小东西宫中没有,若宫里有人爱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都是给了贴身宫人银钱,命他们偷偷出宫带了进来。 谢枕溪拿起小泥人,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周围垂手侍立的几个奴婢。 绮袖他们不敢辩驳,只低头侍立,不敢答言。 “没有,不是呀……你快还给我……” 自己身边的东西突然被拿走,小殿下当下便不怎么乐意了,连困意都减了好几分,炸了毛的猫崽儿一样,抬手就要抢回来。 谢枕溪挑挑眉,这种小东西他素来不入眼,本想直接还给他,只是眼下见了人这幅模样反倒想逗逗他。 “怎得,殿下的东西就这么金贵,本王碰一碰都不行?” “不是……”小殿下轻轻眨了眨眼儿,在他戏谑探寻的目光里慢慢乖下来,带着一点点委屈,轻声道, “这,这是二皇兄从塞北寄给我的,你要小心呀,不要磕着碰着啦……” “?” 谢枕溪眉头一跳,缓缓低眉去瞧手中的小泥人。 普普通通的红土捏就,衣饰在他看来也很粗糙,然而最扎眼的是两个小泥人脑袋上都小心翼翼地缀着个玉冠,若留心看起来像极了大衍的皇子服制。 谢枕溪轻嗤一声,白眠雪也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瞧,方才看得不怎么仔细,这会儿才隐隐约约瞧出来—— 这两个泥人儿,其中一个,五官竟有一两分像自己。 而另一个,眉飞入鬓,英气俊朗,自是有几分像白起州的模样儿。 “原是如此。” 老狐狸阴阳怪气地挑了挑眉,用指腹摩挲过泥人的身子,眯眼冷笑着将那两个小泥人摆在一起。 小殿下仰头看一眼他的神色,隐约察觉到气氛古怪,不由得轻声试图岔开话题, “唔……既然父皇病倒了,那朝中的要事,不知怎么办……?” 谢枕溪半掀眼帘,似是还有些不悦,懒洋洋道, “自是能者上,庸者下。” 白眠雪茫然地轻轻眨了眨眼。 谢枕溪嗤笑一声,看也不看那两个惹他生气的小泥人,爱怜地抚了抚小殿下的发丝, “殿下还不明白么?这朝中之事,快要生变了。” - 舒宁殿。 白眠雪甫一踏进来,只觉得浓烈的药气扑鼻而来,让他蓦地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呆在破败的久思殿里的那段日子。 “北逸王,五殿下。” 早有旁边侍立的太监迎上来,将他们引进去。 “老五来了?” 英帝仰面躺在纱帐中,闭目听得脚步声响了几息,随即便是行礼时衣襟窸窣的响声。 “是……儿臣听说父皇身子不适,特来……” 小殿下一句话未说完,本来就跪得不太稳,险些跌倒,身侧谢枕溪不动声色地扶了他一把。 帐中传来英帝低低的咳嗽声,略带威严地打断他道,“听他们胡言乱语……朕不过是减了几件衣裳,有些着凉罢了……哪里就十分严重起来……” 短短一句话,他仍是咳嗽了数下才勉强说完,白眠雪蹙起眉头,恰巧和谢枕溪的视线对视了一瞬。 一旁的太监捧了药碗过来,伺候英帝喝了几玉匙就要恭恭敬敬退下。 忽然听得外面乱糟糟地嚷了起来,英帝皱眉,“……外头什么事?” 白眠雪趁机大着胆子抬起去瞧,恰巧从纱帐掀开的缝隙里匆匆瞥见英帝的脸色,只见那整张脸都异样地发红,看起来病容不轻。 令人心惊。 这厢话音刚落,早有伺候在外头的太监匆匆进来回话,“回皇上,外头是尹妃娘娘……娘娘不知如何听闻陛下有疾,从宫里出来,言称愿意脱簪待罪,只求能贴身服侍陛下……” “胡闹。” 英帝闭目挥手,“让她回去。” 那小太监转身应诺,正要抬脚又被叫住,“回来。” 英帝骤然睁开眼道,“你们告诉她,先前之事,朕没有继续追究她的过错,只因老二正领兵在外,拿着性命拼杀御敌,朕不愿意寒了老二的心。你教她回宫去好生琢磨,莫要再惹怒朕。” “明白。”小太监垂头应是,缓缓倒退了出去。 白眠雪听得耳边嘈杂的吵闹声渐渐歇了下来,突然想起白起州的信,斟酌了几息,终于忍住惧意,仰起头轻声问道, “父皇,二皇兄领兵在外……不知战况到底如何?” “二哥什么时候可以回京?” “有我大衍的精兵强将,北地的蛮子们自是投降不迭。”英帝病中,不愿多言这些肃杀征伐之事,只淡淡地道了一句。半晌,忽然瞥向白眠雪, “你倒是个乖的,还知道问问你二哥的景况。怎么,盼着老二回京?” 小殿下轻轻歪了歪头,英帝凌厉的目光隔着一层纱帐似乎也能直直射到他身上。 小殿下不自在地躲了躲,他没有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垂着脑袋软声应道,“是。儿臣听闻打仗辛苦,想二哥早日回京。” “殿下与二殿下手足情深,只是二殿下此去是替大衍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之事,岂能急在一朝一夕?臣等自当竭力保证军需粮草,只求二殿下率军再下几城。” 待人说罢,不等英帝开口,谢枕溪眯着眼儿,适时地在小美人背后幽幽地道。 偏偏这话还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白眠雪回过头,要怒不怒地咬着唇瞪这老狐狸一眼。 谢枕溪只勾唇轻笑,看够了小殿下炸毛猫崽一般的模样儿,方才正色朝着英帝禀道, “还有一事,如今二殿下负责的各项事宜目前都空缺着人,不知陛下心中取中谁,可以暂代其职?”
第94章 九十四 英帝闻言, 半晌默然不语。 待身边内侍太监又进了一遍茶,躬身退出去后, 方才不动声色地将话头抛回给谢枕溪,声调微沉听不出什么波澜, “既如此,谢卿冷眼瞧着,朝中有谁人合适些?” “臣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谢枕溪敛下眉头,凤眸不怀好意地轻轻眯起,恰好同转过头来的白眠雪对视一眼, 缓缓勾唇笑了, “……但臣以为,二殿下素日所领之事,大多事关机要,非诸位皇子殿下不能接手。然太子殿下与三殿下皆是各司其职, 分身乏术。五殿下素来品性恭谨,御下宽和……臣大胆举荐五殿下,或可一试。” …… 白眠雪正低着头, 迷迷糊糊地听到谢枕溪唤他,一双好看的眸子蓦地瞪大了许多。
156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