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褚家大小姐。”
第49章 柏秋行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周围的人刚撤走不久,府外大门这才点上灯,两盏火笼随风轻晃。 柏秋行原地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提步上台阶进去时,大门忽地冲出一人来。 松灰发带高挽,时松身披莲青绸绣鹤氅,手上还抱着两把青灰纸伞,神色有些匆忙。 从隐黄胧火光,忽而在他脸上闪过,点点束束地缀着。 他见到柏秋行愣了一瞬,停足立在朱红门下,粲然一笑,转而用疏朗又清脆的嗓音招呼道:“大人。” 雪纷飞,阶梯下的人抬眼,透过片片碎雪与他对望着。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 柏秋行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毋庸置疑的很好看,还很……舒心。 后来,柏秋行回忆了好久好久。 他想,大概是在这一瞬吧。 “嗯。”柏秋行微微偏头看着他,“半仙准备去哪儿?” 时松摇了摇手上的伞:“准备去接大人来着。” “我都到了。”柏秋行提步上去,与他齐肩,侧首注视他。 时松无奈地用伞拍了拍手,佯装思索地应道:“是我来晚了些。” 柏秋行往里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很快地松了手,错眼道:“走了,进去吧。” 回了三更冬,叫来大夫给他肩膀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不深,只是耽搁了些时间凝血难处理。 时松见他无恙,松了口气。今天忙活了一天,也准备退下去洗洗睡了。 结果门框都没摸到,就听见柏秋行说:“你今晚不在这里候着?” “?”时松一脸不解,“我为什么要候着?” 柏秋行披上外衣,反问道:“我上次受伤你不也候着的?” 时松快被他气笑了:“上次不是因为你伤得严重吗?而且马叔那边也有事才让我来的。” 谁知柏秋行理直气壮道:“我最初让你搬到三更冬来,不就是让你来打下手的?” “……”最后时松又又又打起了地铺。 熄灯后一阵寂静 柏秋行突然出声:“聪明了不少,今天做得不错。” 时松撑起身,透过一片黑将视线落到床上,被夸了莫名心情好,扬唇道:“那当然,我可是——” 话到一半又噎回去了,他转个弯:“我可是时松。” 柏秋行奇道:“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半仙了?” 时松蓦地躺回去,看着房梁,讪讪地自嘲道:“半仙不仙了呗!” 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人,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柏秋行知道他说的是诬陷他的那个的小太监,也不隐瞒地说道:“疯了,最后自尽了。” 屋内良久沉默,时松没有再说话,柏秋行以为他对此有些许感触,于是说道:“死得不冤。他人在入宫前,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什么事都做过。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进宫的,他早就该死了。” 他想起那人最后的疯魔样,又补充道:“唯一的美德,也只剩孝顺了。” 还是不听时松开口。 柏秋行翻身向着外边,抬手掀起幔帐,能透过入户的微光看见地上人的朦胧睡影。 被衾有规律地一起一伏,仔细些还能听见匀称的呼吸声。 时松睡着了。 这边的人睡着了,自然有人睡不着了。 比如精心设局的范淑章。 忙活了半天,让柏秋行跑了就算了,最主要的是连张齐敬也没毒死。这局做得简直像个笑话,一石二鸟不成,反而竹篮打水。 再比如做戏十足的张齐敬。 演戏演得情真意切,委身在床上半死不活得躺着,最后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虽然暂时将太后那边迷惑住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还比如“临危受命”前往桐州的范彻景和吕凌。 用范彻景的话说,就是——“他奶奶的,没想到我也有出人头地领兵当头子的一天。姑姑待我当真比亲爹都好。” 范淑章发话让他去桐州接管那几万的兵力,准确的说,是去盯着掌管那几万兵的人,于是他就激动了一路。 范家门风良正,有范怀戚在一天,在外美誉名也多一天,可偏生他从小不服范怀戚管教。范怀戚也对这个亲亲孙子管过一段时间,结果他给人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自此范家便不让范怀戚亲教这个孙子了。 也不知那禁军统领范知善是怎么养出这一身匪气的世家子的。范家的颜面有一大半是耗在他身上的。 吕凌这边,倒没有多的感慨或不满。 张齐敬给他指派任务后,他二话不说地就往西北边去了,随行也只带了几人。还得避着点范彻景一行人。 毕竟此事,终是见不得光。 第二天,旷工已久的时松难得去了御史台。 自从上次和柏秋行有了嫌隙后,他就再没来过了。柏秋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这台殿里一切一如既往,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便暂时抛诸脑后了。 崔言见他来了也欣喜:“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呢。” 时松摆摆手:“天生打工人的命。” “啊?” 时松没打算给他解释什么。 崔言道:“对了阿松,之前你托我查的事,又有些眉目了。” “什么?”时松还没反应过来。 “就那个方琴和褚家主母啊。” 不提这茬,时松都快忘了。 毕竟他心里已经差不多有答案了,这些事也没继续放心上了。 “褚尚书当年有个弟弟,褚卫冉,比他小了三岁。据说白面如玉,文采过人。知天晓地的,会看些东西。”崔言道。 前半句时松不疑有他。 虽然现在褚卫全已经满脸风霜,但细细打量的话,轮廓流畅,还是能硬朗五官推测出他年轻时的样貌。想来当年也称得上风流倜傥了,他那亲弟弟自然也不用多说。 时松道:“褚卫冉和那二人有恩怨吗?” “和其中一人有些渊源。不过,”崔言转而一副惋惜模样,“瑞通十年的时候,褚卫冉一场大病去了,走的时候不及弱冠。” 他道:“当年褚范两家其实没有婚约的,那时候范二小姐和褚尚书看对眼了才两姓联姻,结为伉俪。但是在此之前,其实就有些结缘在身了。” 时松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 崔言娓娓道来:“方姑姑当年服侍范二小姐左右。范二小姐和褚尚书还未在一起时,一次偶然,方琴结识了褚卫冉。方琴倾慕褚卫冉的才华,褚卫冉欣赏方琴桀骜的性格。然后二人情深似海,海誓山盟……” “打住!”时松忍不住将他叫停,“怎么讲起话本来了,就没其他重要的?” 崔言想了想,认真道:“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褚卫冉死前,就只见了方琴一人。这件事风口挺严的,几乎没人知道,我也是向当年服侍过褚卫冉的仆从几番打听才确定的。再后来,方琴就跟着当今太后进了宫。” 一个颖悟绝伦的偏偏世家子病危时,人们理所当然会关心这人命运走向如何。各人态度无论是惋惜还是无感,总也是一番谈资,自然无人会在意他死前见过谁。 也只有时松这般怀有目的特地去查的人,才揪连出这些不见天光不足为外人道的陈年往事。 时松敏感地捕捉到了些东西,他问道:“你说褚卫冉会看些东西,那你知道会看些什么吗?或者说,他当年死后,就没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崔言摇摇头:“流言蜚语的没有,只是褚卫冉走后引起京都王贵的唏嘘不已,唏嘘后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至于他会看些什么,说什么的都有,说他能预见生死,还能看到近十年的事变,甚至于还有人说,他能预见一国之运。” 当真是……慧极必伤、天妒英才。时松不禁想,这人如此有本领,若他能活至今时,入仕为朝,如今这天下,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将思绪拉回现实,如果一切真如崔言所说,那当年方琴暗中出手帮褚家,看似绝不可能却又可靠了几分。 崔言忽然道:“对了阿松,大人被夺舍那件事解决了吗?” 时松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崔言还惦记着那回事,于是应道:“好着呢,这会儿估计在明堂殿上和那些官员互吐口水呢……” 时松突然想起来哪儿不对了!我画的地图呢? 找了半天,不仅画了一半的赝品没找着,连真迹也不见影。 他转而道:“阿崔,你看见这里的舆图了吗?” “没啊。之前不是你在用么?” 之前确实是他在用,但最后一次离开台殿的时候,他将那舆图连带自己临摹的大大方方铺在桌子上就没管了。 台殿的这一间,能进来的就那么几个,也没人敢随随便便动这里的东西,那会去哪儿了? 柏秋行来的时候,时松上蹿下跳地找着不翼而飞的舆图,正准备问他有没有见着,就被人传话打断了。 “韩直找到了。” 原本柏秋行之前下令找到就杀,但田肃死后,也不能直接动手了。那个人头,得留给关荣。 京都东大街的一条支街上,彩灯未下,只是白日青光,也没点灯的必要,颇有些装饰的意味。 这条街,一半店铺做着酒肉生意,还有一半,则是做皮肉生意的。这一半里的一半,是开小倌馆的,专为京都贵人提供男宠,不论男女,只要有银子,那就是大爷。 一行几人停在了名为“满风园”倌子院前,人来人往尤为热闹,门外还有人不停地招手揽客。 这地方关荣没来过,柏秋行没来过,时松更没来过。 不对,他来过,梦里来过…… 时松一个战栗,眼见着那门口招呼的人就要拉着他里走,他心一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柏秋行见状问道:“你怕么?里面那些人能吃了你不成?” “……”时松被噎住,只眼观鼻鼻观口。 关荣戴着斗笠,他那满头的银发太过瞩目,怕打草惊蛇。 他将裘中刀藏得紧了,歉声道:“其实二位不必随我来的,我一个人能解决。” 柏秋行径直提步,慢声道:“有必要,我跟他也有账要算。” 二人不及多说,便跟了上去。 莺莺燕燕遮人眼,花红酒绿,脂红艳粉,里边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大是风流之姿。 时松猫一样地躲在人身后,敛眸咽了口口水,倒不是觉得这些姿色多勾人,而是感到害怕。这里的场景与他曾经做过的梦不谋而合。 有那么一刹,他甚至以为自己就在梦里,只有低头看着自己得体衣着时,才恍惚回神。 刚回神肩膀就被人勾搭上了,他一个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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