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松对着铜镜简单清理着血口,问道:“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去黎古?” “朝廷备的东西已经装好了,就这两日,可以收拾一下了。你是不是——”柏秋行顿住片刻,看着他擦药的指尖,“觉得我很残忍?” 时松短促地笑了笑:“大人哪里的话。因果报应,那是韩直应得的。” “那为何路上你一句话没有?”柏秋行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他想问,为什么在满风园的时候,他抗拒自己查看他的伤口。 又是一阵无言,时松对着铜镜给自己上药,良久才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 “其实方才被韩直胁迫时,我就在想,大人会不会因为救我而放走韩直。”时松漫不经心盖上药瓶,“不过这个的答案,我刚刚已经得到了。” 毫无疑问,柏秋行是会救他的。 刚刚柏秋行方才对韩直的所作所为,以及对他“没由来”的仇恨告诉时松,柏秋行决计会救他的。 但是他不知道,若那个人不是韩直,是个更穷凶恶极的人,是个极其重要的罪犯,柏秋行是否还会选择救自己。 他是不是在做选择之前,衡量一番这两者之间的利益轻重? 再或者,被韩直胁迫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柏秋行是否依然会如此?其实自己在他眼里和别人也没有区别? 他想了想,应该是的,那自己又在想些什么?想搞特殊? 他心中自嘲。 这些话到底是没说出来。 柏秋行道:“就这个吗?” “不全然是这个。还有一件事我没明白,”时松坐在铜镜前,依旧没有要转身看他的意思,“当初在宋府的时候,大人救我是否是有目的的?” 就像后面屡次施以援手那样,就像那晚因为孟庆钟把柄的对峙,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自己的价值。 如今救自己,可能也只是因为相处这些时日的一丁点情谊。就像自己假设的前者,那个人不是韩直,而是个比自己比韩直都要有价值的人。 柏秋行是不是会选择舍弃自己。 柏秋行只是淡声说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忘了。” 时松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托着脸,木木地看着镜子里的的自己,拖着懒懒的调子,装作毫不在意说道:“大人不必骗我,其实你没忘。到底有没有,我自己也知道。” 柏秋行不是在骗他,只是在骗自己。 他不愿意用那样的态度对现在的时松,也不愿意去面对当初鹤唳风声的自己。 他默了默,问道:“你很介意吗?” 时松没回他,算是默认了。 其实他没想过,时松会对此这般介意,当初的私心会伤害到他。 或者该说,自己现在会如此在意时松的想法。 “为什么?”柏秋行盯着他侧影,“为什么会介意?” “如果当你遇到一个你觉得很要好的——”时松斟酌着,想着用什么词好,“很要好的朋友。结果有一天,你的好朋友想要你身上的某样东西,本来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要给他了,他这时候对你说——‘如果必要时’,大人你会怎么想?” 这是那晚对峙后,时松第一次将此事提出来说。 这些时日的和平共处都没能磨灭他心中的那个疙瘩。 就像插了把刀子,难以再近一步也难取出来,不动不提还好,一旦提及就开始隐隐作痛。 他对这句话考量了好久,无论怎么推,结果也都那样。哪怕答应了柏秋行自己不会再走,那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所以他今天才会去找舆图。 他觉得自己没有留下的必要,或者说,没有留恋的必要。 听见时松刚刚的那番话,柏秋行的心突然被狠狠剜了一下。 原来他对那天的话这么介怀的吗? 那只是自己随口一说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如果必要时”。就算时松不打算给自己说,他也没想过要逼迫他。 只是那时魏忱说了几句乱心的话,自己随口说的来定心而已…… 忽然,心中有声音问着自己——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魏忱的话,自己又真的想明白了吗? 柏秋行心里乱七八糟的,像个狼狈的失败者走到了房门,扶着门框苍白无力又郑重其事地辩解道:“时松,不管你信不信,那句话只是我随口一言。我没有……我没有真的打算‘如果必要时’,你别往心里去。” 时松现在也很矛盾,明明那日柏秋行说这话时,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情历历在目。但如今亲耳听见他为此解释,又不由得有些动摇。 最后,他只含糊了一声:“知道了大人。”
第51章 京都多日未有晴光,总是一片雾蒙蒙。寒风夹杂着碎雪,扫过檐牙板路。 明堂殿外广场,身着花鸟朝服的三两官员,结伴往北安定门走着,这是每日退朝后的景象。 安定门不比其他门,外围空旷,所以有个坝子专为上朝官员停放马车。 彭祥拢了拢裘衣,与往日一样,朝着固定位置去,却见到了不该在此见到的人。 柏秋行就站在他马车旁。 彭祥看着他,又扫了一眼他身后抱着盒子的崔言,不解道:“柏大人这是?” 柏秋行将手拢着,先是叫着“彭大人”颇具耐心地走了一遍礼制,而后神色自若道:“柏某先前向彭大人讨教过一个问题,不知彭大人还记得否?” 彭祥突然眼皮一跳,应道:“自然是有印象的。” “那个问题,柏某这几日已经解决了。这想着马上就要离开京都前往黎古了,走前还是来给彭大人道声谢,送个礼。” 他抬手往前扬了扬,崔言便抱着盒子上前来。 彭祥盯着那个盒子,忽然心惊肉跳:“柏大人倒是客气了,彭某也没帮过大人些什么,谢礼就不用了。” 柏秋行突然近身,掸了掸他肩上的碎雪,皮笑肉不笑道:“彭大人还是不要推辞了,早收早好。” “你什么意思?”彭祥一改假面,有一瞬的发毛。 他视线落到那个精美盒子上,有些惊疑不定。 “崔言,给彭大人放着吧。”柏秋行没直接回他。 崔言闻言将盒子放到彭祥马车外的木辕上。 柏秋行撤步转身道:“希望彭大人会喜欢。” 彭祥愣在原地,等再不见柏秋行背影时,他才有了动作。 他右手犹豫地覆上盒盖,掀开一条两指宽的缝。天光顺着缝隙钻进去,刚好照到里面的一处。 一双目眦欲裂的眼睛。 与此齐平的,还有一样平滑蜿蜒的铁器,沾满血污不再反光,是韩直的铁钩。 彭祥瞳孔紧缩虎躯一震,猛然缩回手,佯装镇定偏向一旁,半天没有动作。 等他完全平复下来时,柏秋行已经到府了。 府里容不得他多逗留,朝廷给黎古的贺礼已经备好,今日就得出发了。 时松抱臂斜靠在柏秋行房间的门框处,看着他简单收拾着,出声道:“大人,我就不去了吧?” 一路颠簸,还不如待在府里睡个好觉。 “随你。” 得了回应,时松正要回房睡大觉时,就听见柏秋行道:“我记得,你的箭术好像练得不错。” 一听这个,时松打了鸡血似的一点都不想睡觉了。 那岂止是不错,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牛上天了。 之前连弓都拉不动,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 时松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没有没有,比大人差远了。” 这是他虚心一点的话,因为他现在跟柏秋行比箭术,完全不在话下。 时松这点骄傲或者说天赋,是跟柏秋行产生嫌隙的那几天发现的。 那晚将那些辛秘和盘托出后,时松就没再去御史台了。 他闷在府里也觉得闹心,准备一个人去城郊外玩几天。 那几日难得回暖些,冰天雪地化了个遍,他甚至以为要开春了,连氅衣都没披。 于是时松将平日在后院练的长弓背上了,准备在郊外山林里试试手猎活物去。 那天正午,城郊西边的一片常青树林子,道上多了一匹马。马背上搭着的箭筒装满了箭簇,马背上坐着的人背着弓慢悠悠地钻进了林子里。 时松驾着马在里边吞吞缓缓地转着,结果愣是连个活物的影儿都没见着,最后跟个呆子似的转了两圈。 好半天,才找到一只不冬眠的獾。 时松心中一动,取下长弓,箭矢搭弦。 瞄、拉、绷一鼓作气,就在要松弦的那一刻,另一只箭乘风而来,先他一步,将獾射中了。 时松寻着箭发处看去,只见柏秋行架着的弓还未放下。 时松一见他就窝火,本来就气,这下更火大了,一句话不说膝屈马腹就走了。 柏秋行:“……” 柏秋行驾马追上他:“玩够了?玩够了就回府。” “大人不是说要走要留随我吗?”时松一脸漠然。 “拿把长弓就走了?” “怎么,不行吗?” “行,那我回头把你床底下的银子收了,拿去入库房账本。”柏秋行佯装就要掉头回去。 “!”时松哪儿听得这个,那可是他养老的钱! “等等!”时松急忙出声,生怕慢半拍积攒的钱就没了,“我准备在外玩上几天。” “玩上几天?”柏秋行似是觉得好笑,“那你准备睡哪儿?睡树上还是睡坑里?” “……”时松默默翻了个白眼,“我去借宿不行?” “行。” 就在时松准备为自己借宿之事措辞时,就听见柏秋行神色认真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 “什么?”时松不明白柏秋行为什么突然讲起传言故事来。 柏秋行缓缓道来:“小时候我娘给我说的。不知是那个朝代,某年临近会试时,有一批学子赶赴科考。恰行京郊外,又正值宵禁,那些人便想着第二日再进城。” 他看着时松饶有兴趣的眼睛,一本正经继续道:“他们本打算就地驻扎,结果有人说,京郊外有一片树林,时常有野狼出没,尤其是晚间,碰上了就是凶多吉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所在处,以防万一,于是这行人找了几家普通农户暂住一晚,还给了银钱。结果你猜怎么着?” 时松听得入迷,好奇道:“怎么着了?” “第二天,那批人就离奇失踪了。”柏秋行语气恰到好处的轻缓又神秘。 时松错愕不已,惊然道:“怎么会?全失踪了?” 柏秋行正色道:“对,连带那几家农户也人间蒸发一般。据说前人还派了大批人去寻过,还是没找到。” 时松一个噤,只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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