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呢?”杨鹊问陶三叔。 “伤了腿,骨头接上了还得养养。”陶三郎沉声道。 他先是送了大哥回来,后头回去接二哥的时候才发现他也伤了。好在伤得不重,村里猎户给接回去了。 “那还不做饭?一家人干等着饿不饿?”杨鹊匆匆说到。随后就转到厨房去了。 宋欢将两个老的送进屋。 “你俩安心,明儿我也去县里看看。毕竟是为着老三……” “他们兄弟好是福气,不要说这些。” “我知道。” 宋欢怕两个老人多想,招呼几个小的过来陪着爷奶。自个儿则转去了灶房。 她看了眼杨鹊,一眼知道他刚刚撒谎。 “到底……” 杨鹊轻轻摇头。 宋欢手一抖,脚下慌张地走来走去,嘴上反复念着:“怪老二,都怪老二逞强!” “行了,你别说了。” “明日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欢紧紧扣住手,好歹是控制自己停下来。 “银子……银子可够。” 杨鹊叹:“家里也没剩了,你那点就留下来当家用吧。” 宋欢没话说,只能点头。 这一日过得兵荒马乱,直到晚上,都没人睡着过。 * 次日一早。 一家人眼下乌青,囫囵解决了早饭。 宋欢想着去县上看看,陶三郎也要跟着。 准备好了送去的饭菜,几人刚走到院里就看到隔壁那户人家回来了。 秦梨花一脸同情站在院儿里道:“哟!去看陶大郎吧。你说人就是料不到啊,明明还好好的一个人……” 杨鹊立马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瞬间冲过去。 “你敢!”他咬牙切齿,不敢大声。 秦梨花见势不对,直接跑了,边跑边喊:“好好一个人,大夫怎么就说要瘫了一辈子了啊!” “秦梨花,我打死你!”杨鹊目眦尽裂。 “还不让说了,陶兴永瘫了,这辈子就废了!” “废了!” 砰的一声,她家门一关。 随之而来的是陶家家里一声响动。 “老伴!” “爷爷!!!” 杨鹊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秦梨花,我杀了你!” 怎么麻绳就专挑细处断! 已经够苦了啊! 老天爷啊!陶家已经够苦了啊!!! 还要他们怎么活啊…… “呜……”杨鹊忍了一天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屋里每个人都是错愕,但此时犹豫不得。 宋欢手撑着篱笆立马道:“借马车,我去借马车。” 听到隔壁又是小孩哭又是骂声,躲在屋里的秦梨花一笑。 哈哈哈哈。 活该!活该! 不是打她吗?遭报应了吧! 报得好啊!好痛快啊!!! 匆匆忙忙将老人送到医馆,又惊扰了刚刚才和衣而眠的方雾跟陶青鱼。 “怎么了?” 陶青鱼注意到后头关上的门。托住杨鹊的胳膊,看他眼睛也是红红的。 “你爹的事儿被隔壁那烂人知道了,今早就在大声嚷嚷。瞒不住,你爷奶知道了。” 老人最忌受惊跟摔倒。 偏偏两个都占了。 好在那屋里宋欢一直让小娃娃陪着,老爷子摔倒的时候青嘉垫了一下。 陶青鱼一愣。 又飞快哑声道:“没事,没事……” 除了没事,陶青鱼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凄惶地随便找个地儿蹲下,双手抱头。 不知何时,身边响起脚步声,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 陶青鱼没动。 就这样等着,一直等到听说爷奶都无大碍才松了劲儿,身体直接往后倒。 偏偏身后有手臂横过来,稳了他一下。 陶青鱼眼里红血丝密布,他偏头,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方问黎。” “嗯。”方问黎将手收回去。 陶青鱼转头回去,嗓音沙哑:“谢谢。” “不用。” 如此说,他也陪着陶青鱼一起没有动。 接二连三的打击,陶青鱼也吃不消。他手后撑着,干脆直接在地上坐下。 他什么也不做,就是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 那双从来都是灵动的眼睛没了神采。 才一日,他脸苍白,好像也瘦了许多。 未来……他不要什么未来了。 挣钱也好,成婚也好。只要他爹醒来,他什么都能应。 只要他醒过来…… 念着想着,陶青鱼又抱着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如此更显得肩背单薄,脆弱易折。 他忍着悲痛,忍得肩膀轻颤都没发出声。 一旁的方问黎眼神发暗。 他手状似要抬起,又顾忌着哥儿的名声不得不克制得放下来。 手背青筋凸起,他双拳紧握又似痉挛般抖动两下。 再聪明,此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安慰他。 “小鱼。”一道身影闯入医馆。 秦竹匆匆而来,冲进医馆一眼就看到了陶青鱼。 小鱼哪里会这样脆弱过。 他一下就红了眼睛。 看了眼方问黎,他蹲到了陶青鱼的另一边。然后一个熊抱,将人抱得紧紧的。 “小鱼。” 陶青鱼身子一颤。“阿竹。” “嗯嗯,我来了。”秦竹不停地抚着哥儿的背,瘪着嘴,噼里啪啦掉眼泪。 陶青鱼转身埋头将自己彻底藏在了秦竹的怀里。 他压抑到忍不住,情绪彻底爆发。低低的泣音破碎不堪,好似一颗心脏被撕裂,揪得人生疼。 秦竹呜哇一声,抱着他更是哭得泪眼汪汪。 周令宜见状摇了摇头,他拿了两个凳子放过去。又将难得不体面的方问黎强拉硬拽地扯走了。 顶着方问黎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周令宜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时候,让他哭一哭才好。” 方问黎收回目光。 转而注视着蜷缩着的人。看他哭得肩膀发颤,看他单薄的脊背弯曲,看他紧紧搂着秦竹用力到发白的手…… 方问黎看着依旧面无波澜,但眼神却沉得能滴墨。 若可以,他很想将人直接扯过来。 该是他抱着才好。
第25章 又下雪了。 这次的雪比上次还大, 往往一年之中过了这一场大雪,就是各家期待的年了。 林间的绿色被雪覆盖,竹子虽柔韧, 却也承受不住雪的堆叠,被折断许多。 天冷得厉害,陶家人合力将躺在医馆的人搬上车送回了家。 路上马车咯吱咯吱响。落在耳朵里, 就像生锈的机器,吱呀难转。好比此刻的陶家。 这个年或许是陶青鱼过得最不好的一个年。 呼出的气变成白色, 陶青鱼不怕冷似的, 坐在马车外。冷风拂面, 碎发扰得面上刺痒。 五日,足够他清醒过来。 爹爹病了,二叔摔断了腿。祸不单行,爷奶也急病了。 家里银子用得差不多。 爹这病还没好, 药也没抓够。还有爷奶的药也不能断。 家里的存银被掏个精光,能当的也当了,池塘也没鱼可以卖了。 还能怎么办呢。 …… “二爷爷。” 回村后, 陶青鱼扶着自己爷爷, 找到了陶有地家。 陶家爷爷三兄弟, 陶有粮是老大。 三爷爷陶有房家已经在县里的时候让小锦叔送银子来了。爹看病贵, 加上自己家里那些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如今只能试试二爷爷家能不能借点。 陶有地看见来人,开门的手迟疑一瞬。 他身后的老妻黄氏嘴角下撇, 嫌弃道:“多半是来借银子的。” “我可警告你, 要是敢借, 别怪我闹。” “你少说两句罢。”陶有地驼着背将门打开。 “大哥, 进屋坐。” 陶有地也是上午听他老妻说陶大家回来了。也才隔了几天见,陶有粮走路都要杵拐了。 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二。我……不坐了。我也不绕圈子, 你该知道你大侄儿的事儿了。我就是舔着脸来问问,可不可以借点银子。”陶有粮看着他,话语沉重道。 陶有地动了动嘴,还没开口,后头黄氏就笑道:“瞧大哥说的,我家铜板都没几个更别提银子。大哥家再不济不是还有那鱼塘?” 说着说着,她也不藏自己的心思了。 “当初有鱼塘的好事儿不想着我们,现在……哼,知道借钱了。” “你、你少说两句!” 黄氏手叉腰,凶如夜叉:“怎么了!陶有地我话给你放这儿,借钱,没有!” “你、你……” “我怎么了!” 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嚎道:“我命好苦啊!嫁给你陶家几十年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富贵了没想着你,你倒好!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这个不管家的还想着撒钱出去……” 陶有粮狠狠闭眼。 陶青鱼紧紧搀扶着老人的手,咬紧了牙。 “爷爷,咱走吧。” 陶有粮看向自己二弟。 “我家虽有鱼塘,但也是自己挣的。逢年过节,家里哪里没想过你家!送鱼送肉,可少了你们?” 陶有地有口难言:“大哥,我……” 他憋屈转身,着急地进卧房去拿。却被黄氏冲过去就抢了包袱。 黄氏眼睛大如牛,好似恨不能啖人肉,喝人血。 “陶有地!你敢,借了家里还过什么!” “你借我就跟你和离!” 陶有粮也并非想让自家弟弟夫妻俩闹僵。他只是听不得黄氏口中让他心寒的话。 他自认身为家中老大,无论是分家前还是分家后从未愧对两个弟弟。如今如何还成了黄氏口中的“富贵了忘了他家”! 他扶着陶青鱼的手微颤,疲声道:“走吧,走吧。” 陶青鱼低声:“二爷爷,二奶奶,我们走了。” 冬风凛冽,刀刀割人。 陶青鱼搀扶着老人,于心不忍。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又要操持家里。 他抿住开裂的唇,道:“爷,剩下几家咱不去了。我想想其他办法。” 陶有粮粗糙的手紧握住他,闷咳几声,微微急喘道:“去,总得试试。” 如此,进了几次门,或被冷言冷语嘲讽;或被拉着哭惨;又或者笑着接待了,又好言好语拿了些蔫巴的萝卜送出来。 也有借到的,碎银二三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天暗了,陶家火炉子灭着。 一家人坐在桌上。碗里是清水混着米粒,上头漂浮着糠壳。只一盘咸菜,一碟萝卜,一人一根煮红薯。 若他们这些没病的一日两餐这么吃,家里的红薯能撑到明年开春。再多些时候,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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