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过年的,莫要给旁人,也莫要给自己惹不痛快了,苍天菩萨啊。 季钦本来是又睡过去了,但很快又被成宣帝打醒,听到他这般问,张口就回道:“去菡萏院子西厢房。” 成宣帝今日本就存了找人灌醉季钦的心思,也确然是授意下头人去做了——心想季钦回京这么多日,参加酒席无数,几乎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想来是因为心里有个谱,那自己今日就给他将这个谱破掉。 可当真让季钦醉了,醉得狠了,醉得凶了,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成宣帝觉得自己快气死了, “张福全,他不是要回去吗?那就送他回去,明日一早你亲自盯着他把那人赶出府去。” 成宣帝说完这句,便憋着自己恋恋不舍的心情回了寝殿。 可怜张福全一把年纪,大半夜里领了皇命,张罗着一群小黄门,七手八脚,无比艰难地将季钦抬到了辇轿之上。好歹是出了内宫城,有了侍卫搭把手,顺顺利利地将人送回了侯府。 菡萏院的西厢房已熄了灯,张福全想了又想,决定不在季钦的地盘上得罪季钦,听了府上的安排,将季钦安置到了他常住的东厢房。 * 第二日一早便是除夕。周妈妈天不亮就带人起来张罗,整个泰宁侯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阮清攸同着府上的文书先生一道在院子里写对联。 今日过年,他穿了季钦着府上绣娘与他备下的过节衣裳,绛红色的妆花补服,外头罩了一件银狐皮的大氅,帏帽上一圈雪白的风毛,与这一身华贵之间又添了三分灵动。 季钦昨夜当真是醉得狠了,今朝直到了辰正才醒来,由着东厢房的丫鬟们上前伺候他洗漱。 他现在头昏脑胀,胃里翻腾的难受,早间只用了小半碗面,便撂了筷子。 张福泉浸淫深宫多年,那是一等一的有眼力见儿,一宿没睡,还硬熬着等到季钦醒来洗漱,用完了早点,才敲门进了东厢房。 “指挥使恕罪,”张福全行了一个礼, “昨儿个陛下交代您的事儿,还请您早些决断,也好让奴婢回去复命。” 季钦手上捧着一盏茶,深觉脑袋混沌,很是想了一会儿才想到:在御书房时,成宣帝让他今朝将阮清攸赶出府去。 他放下茶盏,手指不停敲着铺着锦缎桌布的圆桌,一身难言的焦躁。 张福全垂手立着,再不催促,但这样的静候于季钦而言却与对峙无异。 又过片刻,院子外头忽然热闹起来,季钦耳力过人,听得出来是在院子里写对联的那些人在匆忙收拾笔墨纸砚了。 “下雪了,下雪了,瑞雪兆丰年。今朝除夕,这雪来的真是好!” 季钦抬脸,同张福全说:“张总管,下雪了。” 张福全的脸色还是一样的好,回季钦说:“既如此,那指挥使更该怜惜则个,趁雪还未大,路还好行,抓紧让人好生寻个地处安置,晚间还吃得上年夜饭。” 张福全的意思就是成宣帝的意思,季钦知道此事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他起身出门,同缉风嘱咐道:“请阮公子前往正堂。” 阮清攸到时,季钦已用上了茶。 正堂里全是泰宁侯府的人,下头人全都站着,却没有一人与阮清攸看座看茶,满堂人脸色凝重,让阮清攸心里咯噔一下。 方才与他人写对联的愉快还挂在脸上,阮清攸来不及收回笑容,神情像是卡顿一下了,抬头问季钦:“怎么了?府上发生何事?” 季钦用茶盏遮着自己的脸,着力不让阮清攸看到自己脸上的为难与无奈。 再放下茶盏时,他仍低着头,手上轻轻敲着桌面,眼睛盯着食指:“府上已留不得你,今日收拾收拾细软便走吧。” 阮清幽看着他,如遭雷击,愣了好半晌才说:“可是,今天是除夕啊。” 季钦仍低着头不敢看他, “离开这处磋磨你的地方便是新生,去过个好年吧。” 从前,从前的每一刻,阮清攸都盼着离开侯府,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他从没有动过,想要早早还给季钦,想要与季钦算得清清楚楚,不再相欠。 但是现在他不想这样了,他希望能够欠着季钦的,能够在府上呆着,哪怕这里曾经磋磨他良多,但却也是五年来唯一一个真正给过他温暖的地方。 周妈妈将府上布置得那样好,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连菜都备好了,就只等年夜饭。阮清攸舍不得这样的温暖,所以他在对自己的鄙视中再次开了口:“可是外头雪这样大。” 季钦再次端起茶盏,学着张福全的话回他:“如此更要早些出门了,省得雪封了路,不好安置。” 阮清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测一定是成宣帝让他将自己赶出去。这样的清楚认知让他感到害怕:皇命难违,成宣帝是只让季钦将他赶出去?还是让季钦与他之间划一道楚河汉界从此再无交集? 他这样害怕,索性抛出去了面子不要,当着所有他熟识的人说出了那句让他最难堪的话:“可是……可是我是你的嫂子呀。” 季钦从想不到自己对阮清攸可以狠得下这样的心来, “兄长都死了,还留你这嫂子做甚?” 但这样的狠心反而是最最的关心,因为如果不按成宣帝说的那样去做,他想不通那个疯子皇帝会对阮清攸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阮清攸不间断地盯着季钦,想要看清他的脸,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想要看见季钦的无助,看见季钦的关心,看见季钦的言不由衷……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看见季钦从怀里掏出什么拍到桌子上,然后说:“更何况现在你已不是我的嫂子了。” 阮清攸接过信封,展开看到落着季源与泰泰宁侯府印鉴的和离书,知道这事发生在夺爵之前。 他再无力争辩,也再没有脸面留下来,只躬下身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万两银票轻轻放在地上。 “承蒙多日照拂,然珣不好相欠,这些万望你收下。” — 宝婆们,明天的更新在晚上23点喔
第38章 秘地 季钦看到阮清攸将随身携带的荷包放在地上然后起身缓缓离开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明知这些都是可以弥补,可以解释的,终是忍不住的难受。 他大概猜得到那荷包里的东西是什么,不出意外就是自己当初哄阮清攸开心的那一万两银票。 盖碗中的茶已经空了,季钦撂下茶碗没有起身,也没有去捡阮清攸留下的荷包,而是看着前方,看着阮清攸离开的背影,开口道:“张公公,如此可满意了?” 张福全陪笑着从后头行出来,很是轻巧地就见到了阮清攸费多少劲都没有见到的,季钦的脸色。 饶是他常伴君侧,见惯了大场面,看见季钦这样的脸色仍是骇了他一跳,虽他描述不出来,但季钦的脸色确然十分恐怖。 “成了成了,那奴婢现下就同指挥使拜个早年,祝指挥使来年万事顺意,身体康健。” 季钦没有回答。 张福全行了个礼,当即带着自己的人绕过正堂中间的那个荷包,也出了侯府。 季钦坐在正堂主位,下巴一抬,示意缉风:追过去看看。 半炷香的时辰不到,缉风回来回话:“人已走远了。” 早前还稳坐官帽椅,一幅八风不动样子的季钦,听到这一句像疯了一样的,拔腿就冲出了正堂,甚至跑着都嫌来不及,他用上了轻功。 追雾在门房处等着,通知季钦道:“阮公子朝城西去了。” 季钦见追雾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儿,很是光火,问他如何没有备马。 追雾躬身, “阮公子方出去没多久,他没上府上的马车,马车现下仍停在门口。” 季钦一听就恼了, “这样的天,他一个人在路上行着,身子吃得消?” 追雾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只劝季钦:“快去追吧,看见了人就晓得了。” 季钦出了府门,让车夫下车,亲自赶着马车往西边去了。 今日是除夕,满京的人好像都在家里准备过年了,街上冷清的很。 石板路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路两旁的铺子都关着门,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长街一路仿佛看得到头,在天地的风雪之见,有一个踽踽独行的黑点。 季钦看清了,那就是阮清攸。 不过一息之间,他的心好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了一样,当即驱车全力追了过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为什么追雾欲言又止—— 因为阮清攸空身而往,不止没有收拾任何侯府的细软,且将今日他过节的一身行头也换了下来,想是留在了菡萏院子。 如今天寒地冻,雪落满地,阮清攸只穿了一身单薄又寒酸的冬衣出来,布料粗糙,针脚歪扭,像是他进府之前的衣裳。 “你是疯了吗?”季钦在车上大喊。 不知道阮清攸是不是疯了,但季钦看见这样,当真是心疼到要疯了。 阮清攸听到声音一个回头,就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探出车外的季钦揽到了车上。 外头天太冷了,阮清攸自己在雪里行了恁久,人都恍惚了许多。进了车内,被暖炉子烘得暖了些,才问:“季钦你怎么来了?” 季钦现在满肚子的火,都将他方才赶阮清攸出府的那些愧疚给冲淡了, “我不来……我若不来,便看你除夕夜冻死在街头吗?” 阮清攸没再说话。 季钦坐在外头全力驱车,还得空回头朝着车厢内问:“说话,怎么不说话了?” 车厢内放着暖炉,铺着厚厚的羊绒垫子,甚至还煮着一壶祛寒的姜茶,小桌之上摆着几样阮清攸平日爱吃的点心。 阮清攸伸手将小桌上的汤婆子抱在怀里,很是委屈,听见耳边风声小了之后才说:“你不是不要我吗?” 既然有和离书,那便确然已经不是嫂子与小叔的关系,那关乎的就只是季钦同阮清攸的事情,既如此还赶他出府,那就是季钦不要他阮清攸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这是个疑问句,但是季钦没有回答,他在应付城门的守卫,几句交谈之下被放出了城。 出了外城门就更加的少人烟,季钦挑了个平坦的路段将车停下,回头回答了阮清攸的问题—— “我从来没有不要你。” 阮清优还想再问些什么,季钦却又驱策马车,好像他刚才停了一下,就只是为了能够让阮清攸清楚地听到他的一句回答而已。 而在季钦出发之后,泰宁侯府为除夕所做的一些准备,与阮清幽交好的那些管事丫鬟,也全部上了另几辆马车,一道随着季钦的车子出了城。 这一路空旷,也行得快,不多时马车就上了山,停在了一处别庄之前。 季钦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灰鼠皮大氅,粗鲁地打开车帘,直接将一脸不明所以的阮清攸裹在氅衣里,扛在肩膀上带进了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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