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追雾又不放心,毕竟阮公子这作为实在奇怪,所以当下便寻来了散在京中的金吾卫,着同僚将消息递回给了季钦。 这抄书的价格十分可观,阮清攸呢手里托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高兴的不成样子,且还因为他抄书字迹工整,字体漂亮,老板又多提了些价格,说日后公子的朋友若还有心思可多多超出来,我们这边总是供不应求的。 这边是有了一个长期的合作了,阮清攸别提多高兴了。 他现在不比以前,以前他把文人的节气看得比命更重,但是真正经过了家破人亡之后,方知一切都是虚的,人活一世,活着才最重要。 所以抄这类话本子的事情,在以前他想也不会想,现在是完完全全被日子压弯了脊梁,按下了头颅,脱下了长衫,换上了短打了。 倒也不是坏事,要那么多风骨,要那么多气节做什么用呢?阮清攸不禁想着。 就如他与季钦,若在以前,如果有了嫂子这层身份,那怕将他打死,吊死,浸猪笼淹死,他也绝对不会在叔嫂之间的关系之外,再有任何的肖想。 但现在,这样的关系好像也还不错。 不知道那几个丫鬟小厮走到哪里去了,阮清攸自顾自地去宝庆斋买了糖。 与上次的捉襟见肘不同,这次他是当真有钱了,捡着各式各样的糖买了好些回去,心道这下可足够季钦用上好些日子的了。 与此同时,隔着三条街外的皇宫之内,成宣帝方下了朝,已任着季钦在他的书房之内候了两个时辰。 “卑职参加陛下,”季钦朝着成宣帝跪了下去。 成宣帝昨儿便气的没怎么睡着,今一早起来又上朝,年关将至,各地琐事折子如雪花片一样往京中飞来,冗务繁多。 且又有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在下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面红耳赤,让他烦不胜烦。 甫一下朝就看见季钦,猝然想到昨儿的事情,便更加气了。 季钦就那样跪着,成宣帝没让他起来——这是成宣帝的威严,也是他胤亓碰上季钦的一点小脾气。 过了好久好久,待成宣帝将张福全送上来的茶喝到了第二泡,才玩慢悠悠地看着季钦, “起身吧。” 季钦已跪了好久,双膝都有些麻木了,站起来的时候很是努了努力才稳住身子没晃。 “朕有没有同你说过,离阮清攸远一些?” 这话若是放在平常朝事或者案子上,季钦绝对会缄口,但成宣帝既提到了阮清攸,那这事儿便是私事与公事各参一半了。 “陛下容禀。兄长虽去了,但阮氏仍是我的嫂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如何能远一些?” “季钧希,你当真以为泰宁侯府上那些糟烂事朕不清楚,不知道?”成宣帝冷笑一声,从一沓折子下头取出了一个信封,扔在了季钦的面前。 季钦不用打开,便知道那里头放的定是那个没骨头的季源急火火呈上来的——阮清攸的和离书。 成宣帝看着季钦,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下然,再质问道:“不准备打开看看?还是早就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红口白牙的在这诓朕呢?” “卑职不敢,”季钦又跪了下去。 成宣帝手上一直把玩着一只前朝的玉壶,看着季钦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再将这玉壶扔下去,将眼前这死人活活砸死才好。 但一想到这人,可是自己不眠不休守了三夜,几乎要活生生熬到吐血才守过来的,这下若真砸伤了他,未免有糟蹋自己之嫌,便又忍住了。 只冷笑一声:“不敢?来同朕讲讲你如何不敢了。” “这阮氏的和离书,也不过是泰宁侯府宽和,念在阮氏现下年轻,便就这样蹉跎一辈子,太过可惜;但仍然是念在他年纪轻轻,又无什么依靠,若因着这样一份和离书便将他从侯府赶出去,未免太过不讲情面。” “泰宁侯府宽和?现下你就代表着泰宁侯府,季钧希,你且告诉朕你何处宽和了!”成宣帝放下玉壶,盯着季钦, “是对游旌宽和了?还是对阮砀宽和了?是对你的生父季源宽和了,还是对你的继母徐氏宽和了?” 这一番诘问,堵得季钦哑口无言,他倒也不敢说:卑职对阮清攸宽和了。于是就这样跪着低着头不说话。 今晨本就起得早,早上只简单用了几口,余毒在体内还未清,几番相交之下,季钦的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晃。 成宣帝将季钦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状急忙叫张福全快赐座,速速呈一盏参茶上来。 季钦想再叩头谢恩,成宣帝却是不许了,吼了他一句“好生给朕坐着”。 成宣帝手中的茶已经凉了,无法入口,季钦手上的参茶又太过烫嘴,也无法入口。 而殿上张福全等人已经退下了,季钦和成宣帝两人就这样,心事重重,各持茶盏,相互僵持。 用情更深的人总是先服软,半晌成宣帝先开了口,打破了僵持—— “阮氏既已拿到了合离书,那便没有再于泰宁侯府在呆着的道理。若府上担心他无处可依,倒也有的是办法:朕可以拨一出宅子于他,或者从侯府,从你季钦手上拨一处宅子或一处田庄给他,亦不是难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若朕下次再起了心思去侯府寻你,不希望看到你同阮氏在勾连在一处。 事不过三,季钧希,这是朕提醒你的第二次。” 能让成宣帝提出亲自拨一处宅子与罪臣之后,此已是天大的面子,季钦省得, “卑职领旨,择日便将阮氏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去。” 成宣帝提醒了两处,一则是不准季钦同阮清攸住在一处,一则是不准季钦同阮清攸有任何勾连。 而季钦讨巧,只应了前一处。 罢了罢了……成宣帝在心里想着:几年的情谊也不可能一朝一夕里说断就断,这事还要徐徐图之,便只说了一句, “就明日。” 明日……季钦倏然抬头: 可明日是除夕啊!
第37章 离府 季钦很想提醒成宣帝:明日是除夕,是满大晋里,上至公侯下至百姓最看重的日子,如何能赶在明日将阮清攸赶出府去呢? 但还好自己早已防着东窗事发,提前做好了准备,即使不得不领旨,也总是有办法的,便作出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一脸苦相地跪下, “卑职领旨。” “今日不必出宫了,”成宣帝显然对季钦当前的态度非常满意,脸色好看了许多, “晚间下值,直接在宫中用膳罢。” 这一二句里边便将季钦今日所有的行程都已定下了。 怕他今日回府,想必宫宴会定会持续到子时之后,那会子阮清攸早就歇下了,回去了,怕也无用。 季钦十分无奈,但却又无法。 其实成宣帝也是个十分孤独的帝王,他登基这么些年,不止长春宫久旷,后宫也没有一个伺候的妃嫔,一个说得上话的长辈。 若在前朝,除夕这一日里,圣人大宴群臣每每要到子时之后,待到到放完了焰火,宫门大开,众臣才能回府。 到成宣帝这里就废了这个规矩,毕竟他孤家寡人一个,也没得道理拉着人家有家有室的同他一道硬熬,毕竟除夕本就是个团圆的日子,而非单纯设宴的日子。 今日已经年二十九,明朝仍旧不会有宫宴,成宣帝自也不会单独将季钦留在宫内,今日留他用膳只权当是提前同他过了个年。 自然,这样的心情,季钦此刻是完全体会不到的,他人虽在此处,满心盘算着的,却都是泰宁侯府菡萏院子。 * 酉时末,季钦同另外几个天子近臣一道坐到了宫宴上。 今日这一餐是成宣帝当年夜饭来准备的,虽只有三五人在桌上,却仍是十分丰盛。 只是季钦心里装着阮清攸,满目珍馐也未吃出来什么滋味,酒倒是随着同僚相贺用了许多,好容易捱到了最后一道饺子,只用了两个便撂了筷子。 上位不走,他自是不能提前离席,但这撂筷子就是一个信号——虽只是年二十九,但到底是年边,他想回家了。 成宣帝像是看不见一样,学着坊间的百姓说着吉利话:“都说饺子就酒,越吃越有,从前未曾试过这样的吃法,今日来看确实味道尚可。来人再上酒,我们今朝虽说在宫里,也算与民同乐。” 季钦听得眉心一跳,这会子已经过了戌时,梨花白三巡有余,他都不知自己饮了多少坛。若再度开酒,还不晓得要闹到几点去。 第二茬上的酒是靖州酿,这酒比起梨花白来,香味缺了些,口感却醇厚许多,酒劲也大。 因着换了酒,先前用的白瓷小盅换成了青瓷海碗,旁边伺候的小黄门殷勤地给在座的各位大人斟满了金州酿。 季钦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这一遭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酒席现下已过了子时,成宣帝素来少饮酒,所以不是次次都跟,但这会儿却也上了头,双颊酡红,头脑发晕。 “时辰已经不早了,各位爱卿又多饮得多,今日便索性宿在宫里。” 天恩如沐,桌上的人自然是一一谢恩,只是个个酒劲上头,跪姿却都不怎么规整了。 季钦人还有半丝清明,比“丁点”多不了多少,就这还挣扎着想要回侯府,但是桌上同僚都已领旨,他若跳出来,显得太扎眼,无奈只能同大家一道跪下谢了恩。 张福全先将成宣帝送回了寝殿,又着他的干儿子领着其他小黄门将桌上的各位贵人送到了安置的偏殿。 成宣帝在殿中被人伺候着,饮了醒酒汤后稍歇片刻,感觉拾回点清明,便起身留人扶着到了季钦那里。 季钦今日真是饮多了,同僚们觥筹交错,饮得实在是凶,他没逃没躲,虽说心里头还惦记着事儿,但沾了枕头便立刻昏睡过去。 “季钧希,”成宣帝醉醺醺地坐在季钦旁边,抬手拍了拍了他脸,又叫他, “季钧希,我是谁?” 这次,他特意没用“朕”。 但季钦是真醉得狠了,这样轻轻的拍打,根本没能把他叫醒。 成宣帝一下子来了瘾,抬手又拍他,这回手上就上了力度,简直就像是在扇季钦耳光一样, “指挥使,咱们去哪儿?” 前几日他就在想了:季钦是每逢醉酒都要去阮清攸那里吗?若真如此,那还了得?怕他们叔嫂之间早就做成了夫妻之事吧…… 若如此,那阮清攸就真留不得了。 季钦这次被打醒了,还真以为是自己的车夫在问自己回哪去,迷迷糊糊的, “回侯府。” 韫色渐渐拢上成宣帝的眉头,他眸中闪过了一丝阴鸷,稍候一会儿,他又问:“侯府到了,指挥使,您往何处安置?” 张福全在旁边听着,冷汗湿透了中衣,大气不敢出一口。 他甚至盼着指挥使干脆就如之前那样,睡过去了拉倒,待到明天再睁眼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若再多说一句,后头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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