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院正还在施针,全神贯注盯着,额头汗都起了豆大一片,在取针的功夫里,回答了阮清攸的问题:“若是身子弱些,功夫差些,想必明日午时左右便能退热,人也能醒过来,但指挥使的身子,功夫太好,反倒不好说了。” 阮清攸讷讷应了一声,随后跟着一声长长的叹。 齐院正不多时施针毕,不着痕迹瞧见了身边这个白生生的俊俏公子,他是打地方上被人举荐上来的,早前一直深耕滇南,未曾见过阮清攸,也不晓得圣人登基时那阵腥风血雨的大案。 他眼里只能瞧得见这公子脖子上,耳朵边的痕迹……未曾听说过指挥使有婚配,那这人大约是专养在府上的解闷的,既然是专做这行当的,如何连伺候人的事都做不好? 但这人眼泪汪汪的,看来也是真上心,许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罢。 齐院正收起针包,起身写了个方子,嘱咐道:“指挥使身上的冷敷不要去掉,我回府去抓药。” 天这样晚了,太医院已是进不去,幸而这就是一幅寻常的解毒方子,没什么蹊跷的药材,齐院正的府上就能抓齐。 “大夫,请问……”阮清攸开了口。 早几句还未曾觉得,现在听见这人说话的动静,齐院正便更加觉得是养在府上的解闷的了。 长得俊俏,外头寻常的头牌怕也比不上,声儿也好听,泉水击石一样清透,但胆子太小。 阮清攸倒不知自己一身的痕迹惹得人与他下了这样的定论,声音小只是因为他底气不足,一个不正头的嫂子本不该出现在此指手画脚的,稍定了定神,才问:“能否瞧瞧您手上的药方?” 齐院正皱眉,但也递了过去。 阮清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道:“上书药材府上都有,我可以前往煎药,省得您半夜里来往劳累。” 旁人来往劳累,他阮清攸倒不很在意,他真正怕的,是这一来一往之间,就耽误了季钦用药。 这救命的东西,齐院正医者仁心,自不敢轻易假手于人,但官场浸淫多年,他说话也巧,偏头问了问执金吾卫令牌前往寻他的追雾:“侯府还设了药房?” 话虽这样说,但实际其实在问:这人去煎药,可不可信? 追雾点头, “府上的药房本就是为了这位公子而设,公子懂医药的。” 齐院正心说指挥使瞧着冷心冷情的,对府上的小玩意儿还挺上心,还能给人专程设个药房。 他点头,方才将方子递给阮清攸, “照这个去抓,我明日清晨会再来府上。” 追雾看了看阮清攸,到底是没说那句“辛苦公子” —— 他们虽跟着季钦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但是在指挥使同眼前这位公子的心里瞧着,真未必哪边的关系更近些, “辛苦”这一句,自己说不着,只压着声音说了句:“公子,我前去送送。” “齐院正辛苦,这边请,”追雾领着人出去了。 同追雾心里想的差不多,在阮清攸心里,他与季钦的关系自然是比季钦同他的那些弟兄们要更近一些的,自然论的不是嫂子同小叔的关系,是早好些年的积攒下的情谊。 但他从未这样刻意去琢磨过近远,只是捏着药方,对缉风道:“缉风兄弟,劳烦你在此处照看一下侯爷,我去去就来。” 缉风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只点头, “成,公子你放心去就是。” 不多时,阮清攸拿食案托着药碗回了西厢房, “缉风兄弟,劳烦你帮忙,托他稍坐高些。” “哦,”缉风答应着。 阮清攸手里头托着块干净的白帕子,帕子之上才是药碗,右手拈着个白瓷勺子,手心里还又攥着条白帕子。 缉风坐在床头扶着季钦,如同看西洋景一般,看着阮清攸一勺一勺将药喂进季钦口里,然后用白帕子托着下巴,轻轻抬着,帮他吞咽,完事儿还细细拿右手的帕子将嘴角的药汁拭净。 这场景给缉风看迷糊了…… 至于这么麻烦吗?同样是昏厥,指挥使在京中喝一勺子药的功夫,够在边关喝一缸子药了。 在边关时,危险时刻可比现在多得多了,真昏过去,不过是捏着鼻子往里头灌药就是了,虽浪费得多了些,但总能活命。 指挥使现在倒是没浪费,两条白帕子揩来擦去,得益于阮公子的小心仔细,也没见脏。 事儿是办得挺好,就是怎么说呢……缉风磨了磨牙,看得人牙酸。 好等歹等,总算是盼着那一小碗药用完了,缉风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样的粗人,真见不得如此用药,快急死了。 阮清攸倒是一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放下药碗,重新又对缉风道了句谢,而后代替他坐到季钦身后,拈了一颗松子糖塞到季钦嘴里,后便托着人不动了。 缉风转头, “公子,药已喝完了,还托着作甚?不若放指挥使躺下,你也歇歇。” 瞧那喂药的费劲样子,旁观者都看累了。 “口里含了糖,放他躺下怕会噎着,”阮清攸笑笑, “不妨事,我不累。” 嘶……缉风瞠目结舌,打着哈哈说“原来如此”,干笑几声干脆去门外守着了—— 他是当真看不惯指挥使这匹边境头狼被养做暖房娇花! 出去了还没多久,就见追雾急冲冲地往院子里冲,瞧模样是直奔西厢房而去的,缉风眼疾手快,一下子扯住追雾:“怎么了?后头有狗撵你?” — 朋友们还记得小阮发烧的时候小季怎么喂药嘛—— “来!灌!”
第30章 情敌 追雾闻言,伸手就杵了缉风一记, “快闭上你的臭嘴罢,圣人驾临,已过了二门。” 缉风:“!” 二人也顾不得敲门了,只在门口叫了一声,便一下子推门而入。 阮清攸顾念着季钦夜间吃了糖,正在喂水,见他二人这样,手上都一哆嗦,水洒了季钦一前襟。 “你看看,”阮清攸对着昏迷的季钦,倒是从容了许多,放开了许多,见状索性将这件沾湿的外衣给脱了, “脱了才好睡觉。” “哎哟我的公子……”缉风急得直跺脚,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搁这宽衣解带呢。” 阮清攸抬头, “怎么了?” “稍后再同您解释,”追雾坐过去,将季钦接到自己手上,放人躺平后,催促缉风, “别废话了,快带公子走。” 缉风拉着一脸怔忡的阮清攸出了门,刚出门就听见了外头密密的脚步声,眼见着来不及,只能将阮清攸推进了西厢房对面的东厢房,索性让他跟季钦今夜来了个住处对调。 “公子,你今夜便宿在这边,怕要受点委屈了,灯就不要点了,也莫洗漱了,直接歇罢。” 缉风同阮清攸一道躲进了东厢房,并进了内室,连说话都只敢用气声。 毕竟是经历过破天大祸的人,阮清攸当年也是过过“卧薪尝胆”日子的,但是这阵子以来,尤其是季钦顺利袭了爵之后,让他高枕无忧,舒坦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是以碰上今日这样的阵仗,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见缉风等人紧张成这样,大有草木皆兵的意思了,不过几息,阮清攸回过神来,便差不多推测出来发生了何事,但仍问了句:“可是季钦曾嘱咐过你们什么?” 至于缉风等人,他们是一早就被嘱咐过,一定要保护好阮清攸的,这保护里头含义就多了去了:得让他不受委屈不受气,得让他吃得饱,穿得暖,有乐子,得让他高枕无忧,身体无恙…… 他们那日在暗室之中,听季钦一点点,一条条地嘱咐了许久。 待到最后,季钦着重强调:“即使前面所有做不到也无所谓,你们只需做好我即将说的这句……” 顿了顿,季钦才接着说:“别让他与圣人碰上。” “就是这样了,”缉风耳朵贴着墙面,一面听着一面说着, “至于个中缘由,却是没说。” “哦,”阮清攸权做也不知晓,没再吭声。 不一会儿,缉风听见外头的声音,起身:“公子,你歇下罢,我到对面看看去。” “嗯,”阮清攸应了。 此时,一院之隔的对面西厢房,成宣帝已坐在了季钦的床头。 龙子皇孙们学得较一般世家更多些,他也懂点医药,当即抓起季钦的胳膊好生号了号,脸色黑得像是山雨欲来的天, “他今夜何处赴宴,主家何人?” 追雾下跪,回道:"今夜为荣亲王宴请。" 成宣帝听闻便要发作,旁边的张福全提醒了句什么,他要砸东西的手抬起来又落下了。 ——当年他夺嫡,荣亲王也是立了汗马功劳的,这位皇叔一身本领却志不在社稷,人生所好只美酒与美色,也确然如张福全所说,兹要是荣亲王设的宴,那催情之药是必不可少的。 想来,季钦与荣亲王皆是他胤亓顶顶看重之人,若非如此,季钦必然不会前往赴宴,而这样情形之下,荣皇叔又怎么会下药害季钦呢? 想到金吾卫今夜汇报齐院正诊断一事,成宣帝是没了火气,却多了懊恼。 “府上如此多人,都是摆设不成?竟就这样看着你们主子被药力摧残至此?” 一句诘问之下,屋内乌压压跪下了一片。 底下人这一跪,跪得成宣帝心里更是烦躁,此刻他还抓着季钦的手,说是抓,其实动作轻缓,倒更像是牵着。 他环视屋内一遭,发觉院子换了,屋内陈设也换了,早年间他曾来过泰宁侯府,也进过季钦长居的屋子,屋内陈设简洁,无甚字画摆设,这一间里头却多了许多挺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颇有雅趣。 难不成繁华京城没给季钧希养出来三分雅兴,黄土漫天的边关却给他学到了诗书画意? 成宣帝眯了眯眼,问:“这一间是谁的屋子?” “回陛下,这一间是府上大公子未亡人阮氏房间,今夜侯爷饮多走错了路,便歇在了这间。” 这一句是追雾回的。 “哦?”成宣帝冷笑一声,显然对这句“饮多走错”很是不信, “那阮氏呢?” “回陛下,”这次换成了缉风开口, “夫人见侯爷入门便将此间让了出来,已去别处安歇。” 成宣帝瞧了瞧季钦,心说:季钧希,你手下的人教得可真是好,护着阮珣如珠如宝,防朕却更甚防川…… 下头人说白了就是跑腿办事,这般安排定然都是季钦一人揽着,成宣帝盯着那两个方才回话的,见二人已紧张出了满脸冷汗,终是没再难为,只道:“都起来。” “明儿的朝会取消,”成宣帝吩咐张福全。 张福全欲言又止, “陛下……” 明儿虽是小朝会,但年边上了,还有诸多要事待议,实在不适合取消,更何况是因为这一茬……张福全心道这是怎么话说的,这岂非是倒行逆施了?哪有九五之尊与个金吾卫指挥使侍疾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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