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叽叽喳喳跑远了,阮清攸一撩衣袍,进了书局,“掌柜,劳烦问一下,这书局还接抄书的活计吗?” 掌柜正在盘账,闻言抬头,目光打阮清攸身上转了一遭,“公子当真是说笑了。” 阮清攸见状也忙低头看了看,忍不住苦笑,原是这一身光鲜奢华的“皮子”碍了事,确实打季钦回京后,府上给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顶尖,也无怪掌柜这样说。 无法,阮清攸稍小声说:“掌柜误会了,不是我,是我一个家贫的友人,他此时有事,我顺道来问问。” “唔,”那掌柜一脸了然,“有的。就是不知是有多缺钱?” “其中还有门道?” 掌柜道:“寻常读书郎,一般会寻些抄书的活计用来加深记忆或者是练习书法,故而与科考相关的书籍,抄一本就没多少钱;而游记、话本子,价可就高了,尤其读书人不屑抄的那些露骨的,那价格便会更高些。” 阮清攸听得红了脸,不多时抱着个布包上了车。 他自然要选价高的了,方才买的那些糖,可真贵! * 季钦这次回得比预想要更快些,仅仅三日,回京是在腊月二十五的晚上。 偏生回来也没个安生日子,马蹄子刚一踏进京城的大门,就被早候着的王府长随请去了亲王府。 今上多疑,能不去就藩的那必然是他顶顶信任的族亲,这个面子,季钦得给。 筵席倒是无甚意思,不过就是借着年节将至的好意头,将京城之中有权有势的人拢起来,一起饮酒作乐罢了。 这样鸟意思没一点的酒席,季钦不晓得要参加多少。 在他看来,满桌珍馐,抵不上边关只撒盐巴的烤羊腿;美酒陈酿,抵不上与弟兄们喝的高粱酒;绕膝美人,抵不上…… 季钦的眼暗了暗,越发地是在此处待不住,但是主家和客人明显是还未尽兴。 这一次,他推说刚刚回京,还乏着呢,着实饮不了太多酒,本是想着少饮一些,但无奈荣亲王体贴得不行,竟然大手一挥,“这般疲乏,是该好生进补才是,如指挥使这般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方才能为大晋更好效力!” 一听这话,季钦便知不好。 果真,婢女如云而来,将所有桌席上的酒都换了,季钦低头往酒爵里一看——鹿血酒。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看着各自搂着貌美舞女已然开始动手动脚的其他人,心里头涌起一阵绝望。 就这时,荣亲王偏又开口:“来,让我们共饮杯中酒!” 万般无奈,季钦还是喝了:虽喝了火气大些,但这个年纪本就火气大,无妨,自己总是忍得住的。 主家举杯的酒不能不喝,举杯就座的酒不能不喝,即便是只饮这两种情况之下的酒,季钦都饮完了四五壶不止。 这些权贵,日日浸淫在酒池肉林、美色黄白之间,端的是个顶个的好酒量。 筵席将毕,时近子时,季钦起身才发觉已有六七分醉意,稍站稳便准备去找荣亲王辞别。 随着人群一道行至门口,才发现正堂之前已停满了一溜平顶雕花小车,荣亲王拉着季钦往车那边走,“快上车,后半场的乐子得出府去寻!” 筵席上调戏了舞女还不算,天这样晚了竟还要去花柳之地! 季钦连忙摆手,委婉表示:“王爷好意心领了,只是府上还有事待我回去料理,这番便就不同往了,各位尽兴。” 荣亲王同周边几个一道对了对眼神,几个人一道笑了,那笑里头搀着点别的意味,季钦虽醉了酒,也瞧出来了不对劲,他皱皱眉,“王爷?” “既指挥使府上还有事,那本王也不强留了,”荣亲王笑道,“倒不拘在何处,只别让补身子的东西害了身子就成。” 季钦如蒙大赦,也未再深究个中深意,抱拳送走众人后自回了府上。 * 子时末刻,季钦敲响了菡萏院子东厢房的门。 阮清攸闻声,趿拉着鞋、披了件外袍赶来,门一开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忙招呼季钦:“快些进门,外头冷。” “冷吗?”季钦已将大氅都扔在了车上,现下只穿了件单袍仍觉燥热难捱,忍不住撕扯了下领子,“我怎么觉得好热?”
第27章 中药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前儿下了场薄雪,今儿化了一地的水,现已然冻下了一层冰,比前些天还更冷些。 “怎么会热?”阮清攸拉着季钦进了门,“别是起热了,快先进来。” 季钦脚步已踉跄,也没靠阮清攸扶,一路进了屋就直奔盥室而去。 阮清攸在后头跟着,亦步亦趋间抬手摸到了季钦的额头,果真是滚烫,定然是发烧了,又加上饮酒,该吃点药快些睡才成,便拉了他衣角,说:"都这样了,还非去洗漱作甚,直接睡罢。" 季钦摆摆手,“不成,你爱干净。” 他打边疆的时候确然也是不太爱干净,一来边疆本来缺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饮用为上,二来是,大家伙都这样,那入乡便得随俗,大家都不洗,你若“臭毛病”多了,讨嫌。 但现在他回了京,先领了职位,又袭了爵位,自然是又成了年少时候一样喜洁、体面人。 初时,随他一道回京并入金吾卫的弟兄们还有些不适应,指挥使府上的臭脚丫子味很是盘旋了些日子,现在就已好多了。 而季钦记得,阮清攸自小被养得精细,加上本人仔细,很是喜洁,便是放在满京的贵公子里头,都算是爱干净的,所以他每次来这边,即便是醉得狠了,也绝对要绷着最后一根弦儿,将自己拾掇干净了才会留宿。 阮清攸在后头叹气,“这时候你讲究什么呢?” 季钦没理,自顾自进了盥室,转身闩上了门。 阮清攸推了推,没推开,叹气一声,守在了门口。 里头的季钦,洗漱完之后又寻了盥桶,扣着嗓子开始给自己催吐——他不是醉得狠了非要吐酒不可,实际上他饮酒极醉也很少吐酒,但是这次他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活了这么多年,见识也算不少,身体、尤其是丹田之下三寸的燥热不断传来,不停歇地再提醒他:鹿血酒里大约是加了旁的、不那么好的东西。 总算是也后知后觉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上车他却不去的时候,荣亲王与旁人目光相接时露出了那样的笑容了。 想必,酒中掺上东西已是大家都默认、都知晓的事情。 而他季钦,反成了门外汉、成了事外人。 但习惯如此,便是压了半天舌头,也到底没有技巧,干呕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 “季钦,季钦……”阮清攸在外头焦急敲门,却敲不开,只能跺跺脚,转回屋内寻了个盖碗倒了杯茶来。 里面的季钦一番努力无果,掬了杯水往脸上撩了撩,略微清醒了些,漱了漱口,开了门。 外头的阮清攸等了半天,见季钦出来脸色还算可以,便将盖碗往他手里一塞,说:“你饮些水便去床上躺着,我去给你熬碗药。” 久病成医,风寒的方子他烂熟于心,而季钦,在府上为他造了一个药房,如今随着他从秋风院搬来了菡萏院。 季钦本想抬手掐一掐太阳穴,还没来得及抬手便被塞了一碗水,正还理解着阮清攸方才的话,便见人转身就跑。 “你别去……”等季钦琢磨过来,想拦住阮清攸,告诉他:你别忙活,我今夜不在这住了…… 到底没拦住,后半句便成了:“跑这样快。” 紧接着,一阵眩晕,手里的盖碗啪嗒一下掉在地毡上,滚了两圈,洒了满地的水。 季钦扶墙站着,看着门口,只觉似有千里远,只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头栽到了床上,忍不住叹气,“这会儿晕过去了才好啊……” 但身体处的异常燥热,却未休止,意味着他方才只能是空想。 不多时,阮清攸带着一身药香进了门,手里捧着一碗苦药汤子。 季钦眼前仍晃悠着,看着药碗,当真是满心的不想喝,一则本就不爱吃药,他不爱吃苦,只爱吃糖;二则,他这也药不对症啊,明明是…… 但看见阮清攸坐下,将药碗递到他嘴边,一脸期待地说:“来,快吃药,吃了就好了。” 他闭了闭眼,认了命,一口气饮尽了那苦药汤子,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这张长得还不错的脸拧巴成了一块破抹布。 阮清攸见他喝得这样利索,便高兴了,将见底的药碗放到床边,打开个盒子拈了一颗琥珀糖放到季钦嘴里,“来,张嘴。” 季钦吃了这糖,一下子飘飘然,含了好半天,让清甜将嘴里的苦味完全冲淡了,才开口:“是宝庆斋的琥珀糖。” “是,”阮清攸起身将碗拿远了点,味儿冲。 “你还记得啊……” 季钦心里真是美极了,本来还想着等缓缓就走的,但是现在看着阮清攸披着一身暖黄烛光走来又走去的样子,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不想走了。 实在不行,他掐着自己熬上一宿,单看着人睡也成。 阮清攸一面儿往回走,一面儿熄灯,等秉着个六角琉璃宫灯走到床边时,全屋便只余下了他手中这一盏。 “往里凑凑,季钦,”阮清攸坐到床边,“睡觉了。” 不晓得是年少记忆卷土重来滋生的熟悉感,还是仰仗于上次留宿的一回生二回熟,阮清攸这次竟然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季钦在此地留宿、并跟自己睡一张床的现实。 “你进去,我睡外头,”季钦哼哼唧唧道,他现在不想走是真不想走,不舒坦也是真不舒坦。 不进就不进罢,总之也无甚差别……阮清攸脱鞋上床,从床内搬了两张被子出来,一张厚点儿的自己盖,一张薄点儿的,给季钦盖。 省的他又像上次一样,热得将被子全掀了去。 见季钦脸色潮红,皱着眉头十分不舒坦的模样,他便见人没脱外袍,也未再言语,只伸手抄过来小灯,吹灯落帐,“睡觉罢,睡醒了烧便退了。” “嗯,”季钦迷迷糊糊地应着,心里也强行安慰着自己,睡着了便好了。 酒劲渐渐上涌,季钦眼皮渐沉,不久便睡了过去,阮清攸见状,也放心睡了。 不多时,季钦又被周身的燥热给逼醒。热意再度来袭却同上次大不一样,酒劲已经随着方才的沉睡全部被自己的身体吸收,这一刻,季钦无比痛恨自己这自行醒酒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抓紧起身离开,如此才能对自己和阮清攸最好,但是,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能走,不能走,不能走…… 药力很快超越理智,迅速占领高地。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阮清攸就这时还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到了季钦的腰上,再偏下三寸,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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