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鹭回到姜珩羽身边,这她可以认。她忍受痛不欲生的酷刑甚至迎接死亡,除了给瓮城增添存活的希望,也是为了谢鹭能够重新选择开始新的人生。回到姜珩羽身边自然是选择中的一种,无可厚非。但是…… 你可以回到你的始山国。你可以做回她的卫队长。你也可以恨我,可以杀了我洗刷你受欺骗的耻辱,但你不可以……不可以和她一起欺负我!不可以再去做她的一把刀一柄剑,为了她的意愿而杀我! 我从始至终都想把你拉回人间,你为什么要再一次去做她的鬼? 何易晞麻木地睁开湿漉漉的双眼,冷漠地看着简岑取下灯火烤烫匕首浸酒刀刃,不用再费心去想这似曾相识的流程会给自己带来多么严重的创伤。 要杀就杀吧,我可去你妈的。 简岑做好准备,瞥见何易晞失魂落魄,以为她吓傻了,终是不忍,伸左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简岑以那块疤为靶,举起匕首,正要下手,又滞住动作。左手掌心已经滚烫湿润。 不论姜珩羽的手段多么残忍,何易晞都不曾丝毫服软,却在此时泪如雨下。 想那时初入鬼街,也是这样柔软温软的掌心,挡住所有迷雾与鬼气。 这次,真的要人鬼殊途了吧。 “谢姐姐……”心里有委屈,哭泣就格外尽兴。“我觉得我不是鬼……我希望你也别是……但如果你愿意……那爱是就是吧……” 什么玩意?咋感觉还唱上了呢……简岑凝聚心神,挥手动刀。 匕首深扎,顷刻拔出,勾出一道血溅,不巧烫进简岑眼里。她一面赶紧拿爵抵住伤口接血,一面抬袖擦眼,不小心碰掉面罩。 噗噗…… 面罩落地的闷响,抓住了何易晞即将涣散的眼神,片刻后哈哈两声哑声大笑,催得伤口血柱泉涌。 “哈……原来如此……笑死我了……” “别别笑!你你想震碎心脉吗?!”简岑大喊,看爵皿接满,用铜盖盖住爵口,赶忙抽出怀里麻布和金疮药,倒药包扎,圈圈扎紧何易晞胸口。“你你可别死哦!” “你们公主……呼……呼……真的是很喜欢替……替身这回事啊……” 包扎好何易晞,简岑抱着盖好的爵,踉跄奔回自己睡觉的营帐。好在同帐队友都在习练场,没人看见她脸上的血污。她放下爵,跪倒在小椅上的天神像前,恳求神明安抚她内心的不安。 生死之事她不是没经历过,可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取血还不让她死实在是……太残忍了!那又哭又笑的美丽少女心口鲜血淋漓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掌心被泪烫过的地方仿佛烙印一般,痛得很。 简岑庆幸无人在此看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因为公主殿下对她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三两句嚼舌头的闲话不时就传入她耳中。她倒不甚介意谣言,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是公主亲卫队的最强战力,队长一职实至名归。只是姜珩羽的若即若离的暧昧让她无法克制地产生些微奢望。 既有奢望,便有隐忍。既有隐忍,便会动心。 她自认为只要是姜珩羽的心愿,任何命令她都能义无反顾地执行。如今动摇,不知因由何处。 这时,帐帘大开,有人闯进。简岑还来不及转身,就听见姜珩羽渴盼的急问。 “血呢?!” 简岑在地上挪腿,捧起盛血爵皿,跪捧给姜珩羽。姜珩羽小心接过,递给身后祭巫。 “殿下,血不能凝固,我这就去处理,告退。” 姜珩羽皱眉抿嘴点头,送祭巫出帐,转眼看见简岑异样,问道:“简,你没事吧?” “没没事……” 姜珩羽见她脸上有血迹,上前扶她起来,一同坐于床上,抽自己手帕为她擦拭。 “殿殿下……” “别动。”姜珩羽捏着手帕一角,仔细为她擦净眼角额头,忽然点破她的心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过分?” “啊!我我……”简岑本在姜珩羽的轻柔动作下脸颊微红,现在局促,红晕更浓。 “简,我有个亲姐姐……曾有个亲姐姐。”姜珩羽平静开口,试图为简岑抚平不安:“二姐管我很严,小时候怕我吃坏牙,连糖都不敢让我多吃。大哥总是买了糖,躲着二姐,偷偷塞给我。哈……二姐就像是家里的主母,用尽全力爱护她的哥哥妹妹。后来二姐参军历练,为了保护队友,死在山道的落石下……” 简岑看姜珩羽泪光泛起,不安顿时消散许多,心疼涌起,想抱她又不敢,只得绞着十指听她说下去。 “二姐死后,我浑浑噩噩,甚至混迹过市井,伤心得振作不起来。直到有一天,被二姐救下的一名队友来到我身边。我又有了姐姐……因为她,我才重新站了起来,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而何易晞……”姜珩羽凝望简岑,声泪俱下:“把我姐姐虐杀,烧成灰,做成砖!我现在要用她的血,把我姐姐魂招回来,我过分吗?” “烧烧成砖……”简岑愕然,实在难以把刚刚所见的瓮城郡主和姜珩羽口中的狠毒少女联系成一个人,但对姜珩羽的绝对信任终于驱散了不安与恍惚。“为为姐姐复仇,那是应当的!殿下但有所愿,我会全力替您完成!” 姜珩羽的心愿,惟有杀了何易晞,以命换魂。而何易晞也有姐妹,苦等三日不见归。黑夜深沉,郭萱雅提着灯笼,独自来到郡主府私牢。这里按何易晞的命令,已经撤去了守卫,此时安静得只有间或几声不畏寒冷的冬虫嘶鸣。郭萱雅走进夹道,在牢栅前噗通跪下。 “郡主有令,不让我们在明日之前叫醒你。也不让我们跟你多说什么。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仔细想想我还从没违背过她的意愿。但这一次,我要抗命了。”郭萱雅弯腰扑身,磕在地上:“谢子!求你救救郡主!她说最多三日回城,今晚已经是最后时限!求你醒醒,带郡主回来!谢……” “啪!” 郭萱雅闻声弹起脖子,看见一支瘦骨嶙峋的手扒在牢栅上,还有因为长时间不动弹和没吃饭而腿软站不起摊地一堆。 “晞儿……”
第八十三章 稀里咕噜…… 谢鹭埋头进大碗,两指尖捏筷子却不搅不拌,直接翻碗把用料丰富的香甜米粥吞入喉咙,毫无饭桌礼仪可言。毕竟饥饿已经到了本能的地步,不需要礼仪来遮羞。闭关以来持续极低限度的饮食,最后几天的辟谷,让她在破关后必须第一时间吃饭喝水。好在出来就见郭萱雅,箪食壶浆以迎救星。 郭萱雅从赶回来报信的飞骑护卫得知始山人态度奇怪无礼,何易晞杳无音信。这种异常让她嗅出非常危险的气息。今晚三日之期已到,郡主不归,明天就该闭紧城门一心迎敌。反正在何易晞的认知里,瓮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各在其位,各尽其责。就算没有瓮城郡主,瓮城该战一样战。 郭萱雅其实也报以相同的看法。郡主不在府尹在,将军令旗在手万箭备。守城大战怎么打,本就不是由郡主指挥。 可是郡主去盟军求援不该不归,就算郡主可以不归,妹妹不能不回还。 郭萱雅深知,眨眼之间瓮城就会兵临城下。此时此刻,跟始山军发生冲突硬要人是极不明智的,唯一能不动刀兵顺利平安带回何易晞的只可能是眼前这位狼吞虎咽撕扯枣卷塞满一嘴的谢子了。所以世事轮转,往往此一时彼一时。定远侯口中必须一辈子关在身边的始山该亡人,刚刚才算真正踏回人间,就成为了郭萱雅全部的希望。 谢鹭一边吃,一边听郭萱雅讲述她被抛进鬼街后人间发生的所有大事。郭萱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立下重誓,以证明自己句句属实,希望谢鹭不疑。时间紧迫,她从何易晞想救人的心理剖析讲到不得不以死讯的谎言示人从两国结盟讲到郡主为抗父命自残相赌。她讲得那样快,以至于谢鹭在吞咽间还没来得及惊起,就听到了还算安心的结果。即便如此,当谢鹭听到自己被烧成灰还做成了砖时,还是一口米粥呛在喉咙,咳出了眼泪。 “嗝!咳咳……她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们公主?说我被杀了不就行了吗?!” “她当时应该就是……想膈应膈应后莲公主?” 咕嘟。 谢鹭狠狠咽下喉咙里卡着的粥,愁死了。 “晞儿这张嘴啊,也太气人!” “可不是怎的!谢子我跟你说……还是等以后再说吧。你是不了解她有多损啊……打完仗我能跟你说三天三夜。她从小啊她就……哎呀还是以后说吧。你算是上了她的贼船了我就说……” “完了完了!”谢鹭猛然想到姜珩羽得知自己惨死后必伤心愤怒,恐怕会对何易晞发泄,当下再没有吃饭的心思,丢下筷子推开碗:“我不吃了!我现在就去。我怕晞儿被殿下扣住了。” 这也是郭萱雅担忧的。哨骑探得后莲公主的大军已经开拔,似乎是准备向岐尧军方向移动,可何易晞入了姜珩羽的军营就再无音讯。何易晞是不可能出于自己意愿逃出战场苟且偷生,如今不归不报信,实在是凶险的信号。强行扣留,各种羞辱……她不敢细想下去。谢鹭答应去救人,她自然喜出望外。只是这么轻易地如愿,她反而有些不踏实。 “谢子……你……不恨郡主吗?” “恨?当然不啊。” “你不生她气吗?” 谢鹭颔首低头,很不好意思般羞笑道:“生过,早就消气了。” 在看到何易晞冲下栏台为自己挡住砍刀时就有点消气了,在何易晞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喊着我救你出去时就基本消气了,剩下极其萧索低落的心境把她直接推到家传心法第七重关面前。在漫长艰难的破关过程中,记忆中何易晞在一片秋草下的灿烂笑容,就像厚云中破晓的那缕金色阳光,最终穿破迷雾,吹散了困惑自身的消颓酝气,把她拉回人间。 所以就彻底消气了。对她而言,那场鬼戏已在中心大戏台上落幕,往后每一滴眼泪,都是何易晞发自肺腑。 “晞儿的病好全了吗?伤口真的痊愈了吗?” 谢鹭信了,长梦初醒还有些晕乎的脑袋只关心何易晞的健康。郭萱雅却难以置信。 睡一长觉就消气?还早就?气这么容易消吗? 郭萱雅以己度人,理解不了。但她别无他法,没有怀疑的余力,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谢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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