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郭,不会说话真的可以不说……”何易晞松手,转正肩膀,盯住镜中的自己,心神坚定:“你放心。有飞骑护卫,路上不会有事。路虽难走,哨骑可往,我亦可往。” 郭萱雅站起,重新抓起长发,整束绕髻:“姜珩羽,心怀不善,我怕……” “怕她做出过分的事?没事,我终究没有怎么为难她。她拿我出气,无非是言语侮辱,待遇轻慢,最过分不过跪门吃草?这样的屈辱,我能忍,只要她能发兵,我给她磕头都行!我就当是再演一场戏。”贵族之间的报复,只要摆在明处,向来有陈例在先,一般不会出格。何易晞只是难忍被姜珩羽羞辱。事到如今,她也下了决心,再难忍也要忍下。大概也没什么比喝下叶掌柜的一碗汤更难了。 “您那时候还说把谢鹭骨灰做成砖了呢。” 何易晞一楞,世事变化如云烟,已经不太记得:“我有说吗?” “有啊!要不要带块砖去,说是谢鹭?” “……小郭郭,不会出主意真的可以不出!”何易晞抚额摇头道:“好像是说过……没事,别瞎想了。她始山作为盟国,我东莱郡主面对外敌求援于她,她有义务发兵。就算违背盟约不发兵,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我和她的冲突是国战,不是私仇。如今既为盟国,国仇即消,她若私伤盟友,别说和始山王交代不了,我爹也不会放过她!所以安心啦……万一中的万一……”何易晞抓起镜台上的匕首,又藏好在怀里,冷哼道:“哼哼,我虽不如大哥二姐,也是剪烛刀法传人,我何惧她?” 郭萱雅把她长发分辫,扎进玉冠,用玉簪束紧,再把白色厚布围领一圈圈塞进衣领。不同于平日郡主华服,何易晞长发束起,军士装扮下格外利落明朗,英气勃勃。 “小郭郭,我最多去三日,三日后我还没回来,放弃援军一切幻想,闭紧城门死守!” “嗯……” “三日后,如果谢鹭还没醒。就不管那么多,叫醒她,赶她走。她那么厉害,在哪都能逃生……给她备好钱粮药物哦。” “嗯……” “温汤街有个枫雅裁缝店,老板手艺很好,以后我的衣服,让她做吧。” “这种事,等您回来再说。”郭萱雅把银制面罩戴好在何易晞脸上,最后唠叨道:“无论她肯不肯发兵,您都早点回家。” “嗯。” 交代完郭萱雅,道别了府衙官吏。何易晞由飞骑队长四人护卫,五匹马轻装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道路崎岖程度,大大超出了何易晞的想象。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从荆棘遍地落石横堆的山路中挣扎出来时,天已经初亮,远远可以看见后莲公主营帐的旗帜。 未等她们靠近,有始山军士两人策马而来,迎接何易晞。 “来者可是瓮城郡主?” 飞骑队长立马何易晞身侧,大声答道:“正是,头前领路吧。” 始山军士在马上向何易晞行礼:“参见郡主。公主有令,请郡主一人进帐。其余人等,可于此处等候。” “岂有此理!我主冒险来与后莲公主商谈,岂有不带护卫之理!” 始山军士只是又一次行礼,重复道:“请郡主一人进帐。” “没关系。”何易晞柔声安抚属下:“客随主便,你们留两个人在这等吧。”她执缰催马,上前对始山军士道:“他们吃喝帐篷,请你们供应。” “是,郡主放心,请!” 何易晞留下护卫,单人单骑在风沙滚滚滚中向大营而去。
第七十九章 粗粝的沙尘,被大风卷起扭巴扭巴拽成一绺狠狠甩在骑马飞驰的人脸上。何易晞庆幸郭萱雅给她装备了遮风面罩,要不然口鼻一定非常难受。就算护住了口鼻,她还是需要半眯着眼睛,以防砂砾钻进眼皮。这样大的风沙,在瓮城极其罕见。她没有太多应对的经验,只觉在一整夜的艰难跋涉后更加疲惫,隐隐期待在到达姜珩羽营帐后能有口续命的热茶。 终于,始山的王旗已近在眼前。这里寒风略小,十几个营帐纵深排开,簇拥着一个大帐,帐上插了后莲公主帅旗,想来姜珩羽就在里面。 何易晞在营门下马,被引向大帐方向,走过两旁列阵严待全副武装的军士夹道。快到帐门,有两名侍女上前,一人弯腰举手,接过何易晞风尘仆仆布满荆棘撕口的披风,一人高捧一铜盆清水,请何易晞洗手。荒郊野外,营地条件自然简陋,何易晞也不计较,伸手低头,拢起水就哗啦啦地洗开脸来,再抬头时,已是干净清爽,疲倦稍退。她接过布巾,刚擦去脸上湿漉,又有一名低级军官模样的上前,弓腰行礼道:“请郡主将佩刀交给卑职暂存。” 何易晞将布巾丢回铜盆,正容亢色道:“入朝趋行,解剑上殿,是朝觐天子的礼仪。你们始山的后莲公主是要自比天子吗?” 这大帽子扣的,小军官哪敢答话,只能深躬不语,亦不敢违抗姜珩羽命令让她进帐。何易晞懒得和他纠缠,解下佩刀丢给他,张开袍袖冷笑道:“还需不需要搜身呢?” “卑职不敢!请郡主入帐。” 何易晞甩袖,大步进帐。她前脚进去,后脚帐门落下,挡住外面呼啸的风沙和寒光朔朔的剑锋。大帐烛火繁绕,温暖又明亮。何易晞正视前方,见后莲公主身穿和始山军士相似又明显华贵的军服,头戴金冠,于帅案后正襟危坐。她也不愿多看,因军装在身,便握拳微躬,行诸侯阵前拜见之礼。 “东莱瓮城郡主何易晞,见过后莲公主。”行完礼挺直了腰背,她才想起戴面罩相拜,与礼不符。姜珩羽可以无礼,她是堂堂国敕瓮城郡主,不能失礼。于是她抬手要揭面罩。 指尖刚捏住面罩,何易晞就听见一声清啸。心中警惕还未起,手的动作还在继续,可姜珩羽的声音像一辆杀意爆起的战车,撞入她的耳膜。 “东莱被岐尧入侵,始山深表愤慨。”那辆战车,抽出腰间谢鹭的黑剑,跨踏过帅案,直向何易晞冲去。“瓮城困境,本宫十分关切。” “嗡!” 袍服擦风,剑啸大作,银质面罩上半截叮当落地,下半截还捏在何易晞的指间。剑锋硬生生停在颈项边嗡响映出她目瞪口呆的震愕,只要再递进一点点就能割开颈上血脉。耳边束不起的小碎发被剑气削掉发梢,悠悠飘向何易晞的脚尖。 “望共同商讨,尽我方盟友之义务,盼解瓮城之围。”姜珩羽的笑容贴近,让何易晞从心底陡生寒意。正当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姜珩羽手中剑上时,蓦地又是一声闷响。随着响声,姜珩羽的脸在何易晞眼中急速模糊,居高临下。 顿时尘土飞扬。 下半截面罩摔飞出手,正巧撞上它的上半截,隔着无法弥合的裂口,拼出残破的脸廓。 同样惊愕的还有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的军师。他瞠目结舌地看看只行了礼转眼就被打晕在地的瓮城郡主,看看攥着软棒从帐门旁跳出来行凶的简岑,再看看手执长剑满身杀气的姜珩羽,一时不敢问公主殿下究竟意欲何为!好在姜珩羽主动解答了他的疑惑。 “在办两国公务之前……”姜珩羽垂下剑,提脚踩住了何易晞的太阳穴,看向帐中供奉的天神陶像。亢奋骤停的缘故,她笑得有些虚弱:“我有点私事要和瓮城郡主解决一下。” 滴答,滴答。 好像哪里有微弱的水声,在黑暗中一点点唤醒何易晞的意识。寒冷带动着浑身不适,让她抓住混沌的缝隙,快速清醒。身下好似是硬木的椅子,硌得臀部生疼。她缓缓仰头靠向椅背,想缓解后脑的晕痛,却听得铁链作响。 手被反铐在椅背,双脚也被绑在椅腿,丝毫动弹不得。如此境地,被袭击前姜珩羽那竭力平静的脸庞上的疯狂眼神顿时浮现在何易晞脑海中。 “哎……”何易晞明白过来,放弃徒劳的挣扎,疲乏地陷进椅子。叹气让她打了个寒战。厚袍围巾毛领通通被剥去,她知道自己现在大概只被允许穿着贴身的单衣,藏在衣袍里的匕首必然已落入姜珩羽之手。 她所猜基本不错。防身匕首,确实被搜出,此时却不在姜珩羽手中。姜珩羽只拔开刀鞘看了两眼,就随手扔在烛台之下。那滴答的声响,就是蜡油落在刀尖的声音。 这里是大帐旁姜珩羽就寝的小帐,从外面看毫不起眼,从里面看厚帐围绕,透不进什么光,全靠几支烛灯,撑起姜珩羽复仇的刑场。 她腰间的黑白双剑已解,并拢一起放在榻前案上。案旁方椅上也供奉了一尊天神小像。姜珩羽正奉香敬礼完毕,扭头见何易晞醒了,走到案前,坐在榻上凝视自己朝思暮想的俘虏。 “军营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请瓮城郡主见谅。”姜珩羽心中波涛汹涌,惊雷彻响,开口却是平缓如静湖,压抑至极。 何易晞目不可视,听得姜珩羽声音,知道音色确是其人,可语气语调又和当初脆生生那声“你敢”相差甚远。何易晞周身不舒服,不屑琢磨她,当即轻快笑道:“没事没事,殿下不必惭愧。我倒要谢谢殿下把我眼睛蒙起来,免得我看见你那副纠结的嘴脸。” 没想到何易晞沦为板上鱼肉,还能笑得出声,姜珩羽也不禁失笑,站起身去捡那把匕首。 “趁现在还有点空闲,郡主不如说说来我这想谈的公事,一会忙起来,怕是没机会说了。” “我还有必要说吗?”何易晞失望于姜珩羽心胸狭窄,行事幼稚,瞬间对求援一事无法再报以希望,脱口长叹:“是我把你想的太好了。竖子不足与谋啊……哎!” 姜珩羽正蹲下身去拾刀,听何易晞还真的在想瓮城求援一事,当即抓起匕首,扭身飞奔扑去,一脚蹬倒捆绑何易晞的椅子。 “啪!” 椅背倾倒,格住一旁架子,翘起任人宰割的角度。姜珩羽整个人跳踩在椅子上,双腿蜷起,双臂筋脉跳勃,像一只利爪全开的小兽,龇牙逼近毫无逃脱可能的猎物。 “何易晞,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团城郡主被人虐杀,做了砖,任人踩踏,你这辈子能过得去吗?!” “哦,原来是说这个啊。”何易晞真不愧为姜珩羽眼中的妖女,到了此时此刻,还咧的开嘴笑出轻蔑的嘲讽:“这我可回答不了你。毕竟我又没和我姐姐互换身份,让她替我去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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