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让谢鹭看见她的惨状,不想让谢鹭以为她是装可怜。站是一时站不起来了,她赶紧咬牙运力,勉强让自己坐正。 但是她的担心的多余的,正如同郭萱雅多余担心她此时此刻还会有这啥那啥的遐想。 谢鹭从始至终就没睁开过眼睛! 何易晞坐在地上仰头,端详近在咫尺的谢鹭。灯火太暗,她眼睛发酸,酸到泛泪。 又隔了一个生死,好像很久不见。 为什么要说又? 胸口剧痛在此时汹涌起来,疼得她低头,断续深吸。瓮城郡主和阶下囚徒,看似又回到初见,命格却从反方向转动。 未必有缘分还能重来一次。 这一次是谁被谁俘虏? 何易晞没有力气捋顺这些纠结。她正想去看谢鹭领口下的伤势,偏偏此时心口痛如刀割,脑子迅速混乱起来,像团浆糊,越搅越稠。她的意识眨眼间就模糊了,又是凭着本能抓住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小床,歪头依偎在谢鹭肩膀,阖上眼坠入深沉的梦境。 还是做梦好啊。梦里什么都有。 梦里谢姐姐迎面的笑容就像温汤街上第一束吹淡迷雾的阳光。何易晞鼻子酸楚,开心得伤口都要裂了。她正要伸手去攥紧这束阳光,又被尖利的呼喊扯回黑暗中。 “郡主!郡主!” 何易晞撑开眼皮,视线里就挤满了郭萱雅焦急的倦脸。 “啊……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 何易晞脑袋还贴在谢鹭肩上,恍惚咂嘴,满嘴苦极:“你是给我喂了胆是怎的……” “就你那胆大包天,还需要喂胆?!大夫给您灌药了!” 何易晞这才看见郭萱雅身旁的老大夫,正抠着药碗,五官紧蹙,好像愁得很。 何易晞舔舐嘴唇,觉出药味来了。看来药起了作用,她脑子清醒了不少,也有了些力气,撑起手臂坐起,离开谢鹭被靠暖的肩膀。 “我睡了多久?” “三个多时辰!”郭萱雅好容易补一回觉,又要被何易晞惊吓,见何易晞卧室没人,当即冲来私牢,见何易晞和谢鹭一齐昏迷,又跑去拽老大夫来,劳力伤神,满心委屈,不禁口无遮拦。“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两共同去世了!” 何易晞听之不恼,反而微笑:“那不挺好的吗……” 郭萱雅倒吸一口凉气,被噎得直反胃。何易晞自从恋爱受挫后,所言所行实在太膈应人了,让郭萱雅很不适应。加上持续困乏伤神,她是真有点想吐。 “啊!”何易晞突然轻声痛呼,捂住心口,脑海里闪过一个从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的大问题! “别压伤口,差一点就裂了!” 何易晞顾不得郭萱雅的关切,立即看向谢鹭。见她垂头闭目,仍然和自己刚进来时一模一样,何易晞心凉得冻住了疼痛。 “小郭郭,你喊得这么大声,我都醒了……大夫,为什么她却不醒?!” 何易晞现在还不知,谢鹭自校场昏迷以来,就再没醒过。现在,她披着郭萱雅亲自挑选的既暖和又宽松的厚衣,额头上又渗出深深浅浅的汗珠,表情算是平淡,偶有微动,像是眼珠转动。 “郡主,这几天,她应该没清醒过。” “啊?!” “她受伤不轻,但本身是习武之人,肋骨断裂也不算特别严重。我看她脉象在趋于平稳,按理说不该一直不醒……”老大夫没有何易晞那般焦急,也是迷惑的很。“据我观察,她似在梦境中挣扎,但也不剧烈。”得亏定远侯在最后关头卸力收腿,否则谢鹭定是心脾破裂身死当场。 “谢姐姐……”何易晞悬伸双手摸上谢鹭脸颊。指腹贴上发烫的皮肤,她才觉出自己手掌凉如冰霜,赶紧又放下,一时无措。 “她虽然没醒,药喂到嘴边会咽,饭喂到嘴边会嚼,虽然吃喝很少,但好歹吃了喝了,您别太担心,说不定很快就醒了。”郭萱雅补充道,试图安慰明显慌乱起来的何易晞。 “会嚼会咽……那就是还有反应……可为什么不愿醒来呢……”一直纠结的爱恨在此时泛上心头,何易晞惶恐。 你真的不愿再见我? “有一种可能。”老大夫跟在定远侯身边多年,见多识广,无意中给何易晞解脱:“有高手修习入化,和这个状态倒有一点像……” “修习……闭关……破关……” 我谢家剑法突破内功心法,需要绝望消颓的心情做酝气…… 我停在第七重好几年了…… 因为你来了啊,我还怎么绝望颓废…… 何易晞捂额垂头,苦痛不堪。她回忆起谢鹭跟她说过的谢家剑修习秘诀,没想到自己到底成为了谢鹭突破内功的契机。 是吗?我现在让你绝望痛苦是吗?你现在被酝气所裹,沉于破关,所以醒不了是吗? “郡主?”郭萱雅担心何易晞身体,想催促她赶紧回去卧床。 “小郭郭,把她抱到我的卧室去。” “郡主,府里人多,人人一双眼一张口,还没有安排妥当不能带谢鹭出去。”郭萱雅果然猜得何易晞心思,耐着性子劝道:“这也是为她好。” 老大夫也捋须助攻道:“她现在也不宜移动。而且这里阴凉,反而有助于她体内燥热驱散。” “那我在这陪她……”何易晞想到谢鹭被她推进心灰意冷的境地,自己的心就仿佛被扎了个洞,空落落不知道交往何处。她就想坐在谢鹭身旁等她醒来,说话间泪落而不知。 “那怎么行!”郭萱雅恨不得一把抱起何易晞强行带回去,但看她失魂落魄还是不忍,只得柔声相劝:“您一直在这,府里岂不怀疑四起?您现在先把伤养好。否则,她醒了,您却起不来,岂不彼此为难。这里我会顾好,让她饿不着渴不着冷不着,大夫也会每天来照看她。您放心养伤,不能再下床了。” “好……也许,她并不愿我在身边……” 瓮城郡主这一次终于听话,卧床养伤,一天天在颓然中苦等谢鹭醒来。谢鹭依旧没有醒,每日吃一点点喝一点点,其余一动不动。何易晞等不来她出鬼街入人间的那刻,并不期待的新年倒是如期而至。只是今年东莱的新年,除旧迎新的不是爆竹和烟花,而是爆裂巨响的飞石和火箭。 瓮城人,似乎在安宁祥和中过了太久,忘记了这个乱世真正的主题。 战火,就像那攻城的飞石和离弦的火箭,正急速向瓮城烧来。
第七十五章 岐尧,这个曾经被中原诸国称为蛮夷的弱国,在英主上位整整二十年后的这个冬天,送给百年世仇东莱国一份新春大礼。 战线,兵分两路从边境的双城几乎同时拉起。两个高墙深堑的大城在岐尧新军面前竟不堪一击。岐尧不告而战大军有如天降突然袭击,东莱没有防备,但陷城速度之快,城破之后对东莱军民报复之惨烈,还是震慑东莱朝堂。岐尧新军第一次剑锋出鞘,天下皆惊。还未等东莱君臣回过神来,独峰关又狼烟骤起。那位把关防搞得满是漏洞的王弟,在把定远侯气走后,依旧我行我素没有丝毫改进。一座扼守东南角五城四镇北上唯一通道的关卡被假扮商人和东莱百姓的岐尧精锐渗透得如同筛子一样。这些能以一当十的精兵蛰伏于独峰关内外,在新年大节的前一夜趁守卫过节心切防备最为混乱薄弱时发动奇袭,竟占住了独峰关,拉起关门,做出孤立坚守之势。而要为丢关负主责的王弟,在混战中力战而亡,头颅被丢到了城门之下。 邻国带血味的寒风,还未来得及吹起始山边军大营前的沙子。姜珩羽一如既往地练习剑术弓马,直到筋疲力尽才回大营休息。她也不要侍女近身服侍,自己从在铜盆里用凉水搓把布巾,往脸上抹擦几回便算醒神。这是以前谢鹭陪她练剑时教她解乏的办法,确实管用。她擦净脸手,向敬在方椅上的天神大像躬身拜香,礼神之后便斜躺坐榻,拿起案上翻卷了角的兵法典籍正要看几页,瞥见案角一碗汤药,还微微冒着热气。药碗边一个小碟,碟里有三块不算方正的小糖块。 简岑啊,真是执着…… 姜珩羽苦笑,也不推辞,举碗喝尽并无太大效果的安神草药汤。药入咽喉,她喝皱了五官,赶紧丢糖入嘴。粗粝的糖面摩擦着舌头,这在京城达官贵人不屑一顾的廉价之物,在物资匮乏的边境可是珍贵的好东西,给姜珩羽带来最朴素的安慰。除了兄长和谢鹭,简岑是第三个给她备糖吃的人。如今一位高坐王庭,一位魂不归来…… 姜珩羽稍一出神,有心腹账外禀报。来人掀帘之后,直接趴姜珩羽身畔耳语。 “咕嘟!”姜珩羽硬生生咽下还没化小的糖块,眉目振奋,脸上疲惫之色顿时一扫而净,从坐榻上弹起就往外跑。“召集各位将军,大帐议事!” 哨探来报,岐尧军攻下了东莱两座边城,并没有回撤,而是整顿兵马,仍有南下之势。 姜珩羽不顾公主姿仪,奔到大帐。将军们早在帐内恭迎。她入帐立于地形大挂图前,环视诸人,皆有兴奋之色。 “殿下,岐尧攻下东莱朔南,安义两城,可深入东南,又奇袭独峰关,切断东南五城四镇救援。看来一场大仗,在所难免。” 姜珩羽看向地图,毫不费力地找到图上那个烂熟于心的小小名字。 瓮城,作为东莱东南五城四镇中的第一城,突然之间直面凶悍的仇敌两道锋线,而且,在独峰关被夺回之前,不可能会有王都一兵一卒的救援。 “岐尧军下一步,会打瓮城吗?”姜珩羽双圈在袖筒里暗暗握紧,开口倒算平静。 军中谋士上前,为姜珩羽指点路线:“他们两军若要合攻,不攻兰城,便攻瓮城,我们认为,会攻瓮城。” “为什么?” “瓮城富庶,攻下后能吃块肥肉,又是周围五城四镇首城,攻下瓮城便可打开东南通道。何况……”谋士笑得不言而喻:“瓮城郡主只会看戏,哪会守城?好攻嘛。” “呵……”姜珩羽冷哼,眼神晃动,拳头捏得越发紧了。 “殿下,我们大好机会!” “袭击瓮城?”姜珩羽专注心中执念,专注到恍惚,脱口而出。 “袭击?”谋士怀疑自己听错了,和同僚面面相觑,疑惑地看向姜珩羽:“我们和东莱是盟国啊……” “啊,不是,我是说……你说。” “是,岐尧一是向天下展示他新军实力,二是报世仇,一定会继续攻城。攻兰城便不说了,如果攻瓮城,必会靠近我国边境。现在独峰关被岐尧人把持,易守难攻,东莱大军短时间内无法救援瓮城。如果五城四镇各自为守,不肯相助,那么瓮城能找到的唯一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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