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城……”定远侯眉头微皱,不置可否,用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不处置谢鹭,除了何易晞以命相拼外,确也是不忍折剑。校场一战,定远侯对谢鹭由蔑转惜。溺爱女儿之余,他已想通。既然何易晞宁死也要保谢鹭不死,那便由她而去,倘若真的因此遗祸,也是天命使然。 “哎……”新旧的伤痛,独峰关的政斗,瓮城的大戏,都让这位暂时告别战场的大将厌烦疲倦之极。日落西山,倦鸟还巢,如今他只想远离烦恼,好好睡一觉。 “北上,过独峰关,回家。” 看来何易晞是把父亲气到心肝上了。年也不过了,公务也不争了,职也不述了,连夜启程黯然北上返回封地养伤。 再说郭萱雅莫名逃过惩罚,恍惚跑回卧房。老大夫赶去配药,不在房内。只见何易晞双眼微睁,竭力向房门方向转头,口中喃喃。 郭萱雅连忙上前,扑在何易晞身旁:“郡主!” “小郭郭……” “我在!” “我之前……给爹找的……治他旧伤的药……你去给钟……钟……” 郭萱雅连连点头,牵动肩头痛,咧嘴强忍道:“我已经给钟无名了,您放心养伤!” “我……”何易晞想到父亲旧伤在身因为自己又添新伤,自责愧疚到极点,泪又横流入鬓,在惨白的脸上烫出悔意。忍住哭泣,她喘息一口,终于问到梦境中生死模糊之人:“谢姐姐……” “她也没事!郎中已经去看了,至少无性命之虞。倒是您……”郭萱雅这两天,疲惫惊惧,忧心至深,忍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趴到在床大声啜泣:“你们何家的女儿,我就说都是混蛋!这是万幸扎歪了,要是扎中心脏……呜呜……” 何易晞极度虚弱中想不到郭萱雅为何把二姐也骂进去,只是想解答她的疑问稍微宽慰她心。 “你去……把我书房大书柜……最下面一层最右边的书箱搬来……” 郭萱雅抬袖擦泪,依言搬来书箱。只见书箱上搭有纸封一条。 “古言生僻诗词鉴赏?” “你打开……” 郭萱雅迷惑揭掉纸封,打开书箱,映入眼帘的就是第一本书名。 “孤村荒寺俏妖狐?!” “不是这个!咳……咳……第三本……” 郭萱雅抛开《俏妖狐》,抽出第三本泛黄的薄册。 “假……假死十招……您?!” 何易晞吃力点头,苦笑道:“我不是扎歪了……古书有云,左边第五肋间……以刀相刺,不可过深……”所以她会以那种刻意的方式砸进匕首,就是怕刺歪位置真的扎破心脏。 “我就说,您能不能看点好书?!”郭萱雅恨不得撕了书册,又滚下两行热泪:“您看点这歪门邪道,就敢实践?!您做过准备吗?!” “有……匕首用火烤过,还浸过烈酒……”何易晞只要拼命,不想送命。用这种惨烈的手法欺骗父亲,也是出此下策逼不得已。 “就这?!您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就说……”郭萱雅真不知道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才会和这两姐妹纠缠。 “那我就陪她一起死……咳……小郭郭,你说她……”说到谢鹭,何易晞泪不能止,扯得伤口起伏剧痛难忍:“她是不是……恨得想杀了我……”
第七十三章 即便何易晞再想见谢鹭,失血过多的身体也不允许她现在就有下床的力气。所以虽然郭萱雅已经累到两眼黢黑,还是要为郡主去看看谢鹭的伤势。 天色已晚,郭萱雅独自提着小灯,勉强照亮府宅深处一扇又一扇的小门。门与小径的尽头是瓮城郡主府的私牢。私牢隐秘而又深严,守卫皆为瓮城郡主心腹,是飞骑亲卫里挑选出的高手。此刻除了何易晞,也就只有郡主府实际管事官郭萱雅能这样提灯直入。 郭萱雅明白,以何易晞对谢鹭的感情,似乎不该把她放在牢里。可是除此之外,府里人多眼杂,她需要时间腾挪才能将谢鹭妥善安置而不走漏风声。何况私牢虽然光线不佳通风不畅,环境并不算恶劣,让谢鹭在这住几天并不耽误她养伤。想着等何易晞伤口愈合能下床走动了,她也就安排好谢鹭挪房了。 至于何易晞问的恨啊杀啊,她未曾深想。在她看来:杀,那肯定不至于。恨,也未必会持续很久。关键在于不恨不代表就能原谅就会和好,这点她最清楚不过。 哎……过来人,却不想分享这种领悟。 她揉动胀痛的额角,轻叹一声,不愿再费神。走一步算一步吧,摊上这样的郡主能怎么办呢? 当值女守卫也是她熟识,见她疲态甚重连忙接过提灯,关切问道:“郭子,你这脸色……又喝通宵了?”在郭萱雅努力下,校场上之赌局、何易晞之重伤、定远侯之怒责,知情者寥寥。即使是心腹,大多不知府中才平息下的激烈事端。 酒肆欢乐,仿佛离郭萱雅已经隔世遥远。她瞪着两个黑眼圈苦笑道:“可不是怎么的,差点没把我给喝死。”她不由得耸动几下右肩,缓解还在隐隐作痛的不适,命守卫开门:“让我进去,我看看她。” 守卫展手松刀,从腰带上解下钥匙,打开牢门上两道大锁,引郭萱雅进去。门内还有蜿蜒夹道,墙上冷烛未燃。郭萱雅也不劳守卫去点火,只探手飞针,从灯上取火,甩开一路烛影。拐过墙角,郭萱雅站定牢栅前,借着昏黄光影向里看去。眨眼看清,她登时圆瞪双目! “这这这……” “怎的了郭子?她、她在里面啊。” “谁让你们把她衣服扒了?!现在什么天气啊!” 牢中小床上,谢鹭靠墙盘腿而坐,长发深垂,上身无片缕衣物,却不显得赤_裸。她肩头和腰腹的狰狞血腥已经看不见,就连胸脯也被圈圈麻布扎紧。府中医女官应该不敢怠慢,伤口包扎得仔细而又扎实,谢鹭肩膀以下裸露的皮肤很少。麻布上斑斑勃勃,看得出是渗出的血迹,嗅得到浓重的药味。她双手被铁铐缚住手腕紧锁背后,似乎仍深陷昏迷,对郭萱雅的惊呼没有丝毫反应。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敢擅自做主!” “不是我们擅自做主啊!”守卫委屈,赶忙解释:“医官老太来给她包扎后,您不是又派了位大夫来吗?声音沙哑的那位老大夫。他把完脉后,说她什么内伤燥热,四个时辰内需要散热纳寒,这才让我们把她上衣脱了!她一直昏迷,醒都没醒。” “竟是治伤?”郭萱雅将信将疑,还是怕谢鹭着凉,毕竟年关将至,她裹了厚棉衣都嫌寒冷。“到四个时辰了吗?” “呃……算起来,差不多了。” “那快给她穿上!把手铐去了,不许再给她上镣铐!还好郡主没看见……” 守卫心觉郭萱雅对这囚犯态度甚是奇怪,嘴上诺诺称是,小心问道:“郡主会亲自来审问她?” “哎……过几天总要来看的。” “郡主看犯人被锁着会……生气?” “不光是生气的事。”郭萱雅转身向外走,一边暗自惊诧心中荡漾。谢鹭伤损被缚,在昏暗中肩胛腰腹曲肌尽现,竟让她窥瞥到不可言说的别样风情。她惊诧的是自从见过团城郡主何易欢后,自己真是又这啥又那啥,满脑子不合时宜。她赶忙闭紧眼睛狠狠摇头,轻声自恼:“我也真是要完的人……” “您说什么药丸?” “没什么!我去问老大夫她的情况,后面的处置我会安排。这几天你们辛苦点,别再让其他人轮班,除了我和大夫,谁也不能见她。”郭萱雅决定马上亲自去取衣袍,暖和又宽松的衣袍,罩住就看不出身体轮廓的衣袍。这又这啥又那啥的场景让不谙情_事的何易晞看到还得了? 都怪何易欢那个混蛋! 郭萱雅怨念满腹地离开。守卫虽然心里奇怪,也不会深想。郡主的秘密犯人,看好就是,其他不该想的不想,不该说的不说。就是只有三人轮值,一个长夜无事发生,还是有些疲乏。日月轮转,一昼夜后,又是她值守。长久的宁静让她不禁一心二用。一边运气修习,一边留心周遭。偏偏今夜,还真有例外。 来人脚步踉跄,似乎拄着拐棍,又不点灯,黑漆漆一团向她慢慢逼近。她收回另一心,全神贯注盯住黑影,抬手按刀。 “开门。”软绵无力的声音,模糊了她的听感,一时没有辨出。 “你是谁啊?郭子有令,谁也不能进去。” “我也不行吗?”火星一闪,黑影被提灯中烛光照亮,映出苍白脸庞。 她大惊,躬身行礼:“参见郡主!” “开门。” 她忙解钥匙开锁,恭迎郡主入牢。何易晞拄着手杖,跟在她身后缓缓挪步。她满心诧异,但不敢多问,只把何易晞送到那囚犯牢栏外,听候命令。 “把门打开。” “郡主,您要进去?属下在旁护卫。” “不需要,把门打开,退出去吧。” “郡……”囚徒身无束缚,她担心郡主安全,还要再请,抬眼看见何易晞皱眉沉眼愁容满面,当即不敢再说,遵命退下严守大门,又一心二用,但有异常动静就飞身救主。 幽暗的密牢刹那只剩一点星火,安静得让何易晞耳朵里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她抛下手杖,扶着牢栏,一步一步挪进只有谢鹭的方寸中。
第七十四章 无论之前有多忐忑不安,此刻渴望相见的人就在眼前,何易晞反倒不迟疑了,只是没来得及痊愈的身体让她实在走不快。心上刺匕首,血满衣襟,如今卧床还不满两天,她就敢撑着手杖从卧室走到私牢。要不是郭萱雅和老大夫困顿不堪各自睡熟,岂能容她溜下床来。郭萱雅低估了她的胡来程度。她哪里等得了几天之后再重逢,这几乎是她爱意的本能,不是伤痛可以阻挡。 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何易晞也觉走到这里已是极限,现在每踩一步,伤口就被撕扯般剧痛,疼得头开始晕眩。 耳畔呼吸声渐沉,何易晞不由得张口喘息,好像不用力吸吐就喘不过气来。刚才连心腹侍卫都没能听出她的声音,她想来自己应该虚弱得就像黑暗中惨白鬼魅,惹人惊厌。 “呼……” 密牢狭小,从牢门到谢鹭的距离极短,对何易晞来说却遥远又艰难。在一口气终于没喘上来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小床前。她双手撑地,伤口的疼痛还未泛开就被翻涌的担心压下。
68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