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自己上场替这个外人再和我赌一场?” “女儿不敢……”何易晞仰头,双眼噙泪:“只求爹放过她……”她调转匕首刀头,对准自己心口。“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你休得再胡闹!”以为何易晞为一己孽情心中已无父无家,定远侯气得咬牙切齿,怒火裹着伤痛烧上心头。他久经沙场,岂是虚张声势的威胁拿捏得了的,但看何易晞双手握柄刀悬胸口,话脱口终究缓了几分,说出实情:“她没输,我不会杀她。我带走她,你就当那时她已死在阵前,不必再惦念!” 何易晞摇头,岂肯信不杀之言,岂敢让谢鹭落入父亲之手。就算不死,也是囚禁终身,这不该是谢鹭的结局。 “好!那我就杀了她,绝了你的念!我说到做到!” 何易晞看着怒极的父亲惨然一笑:“女儿像爹,我也说到做到。我说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不是跟您开玩笑。”她最后一眼看向定远侯血染的肩头,然后垂首长发遮脸,轻声说道:“女儿不孝……”话音刚落,她就左手握紧匕首挥右臂捏拳,像锤子砸钉一般,抡圆了胳臂狠狠砸在刀柄顶端! 噗呲!刀刃刺进血肉的声音,震开了定远侯的眼框唇角。 “老三……” 未等他震惊之下动弹腿脚双手,何易晞又是一拳,将匕首生生砸进一半,直插心口。血,一时还没从刀刃下涌出。何易晞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像抹了一层厚雪,白如失魂之鬼!剧痛下,她四肢僵硬,无法再伸臂砸刀,五指紧拽刀柄松不开手,就这样歪倒身子,蜷缩在谢鹭身边。 心口的血像冲破刀闸的洪水,眨眼翻涌就打湿衣袍。匕首终归有用,没有白藏。这样也好,真正自己承担,不用连累郭萱雅她们。 “老三!”定远侯绝没想到何易晞为了这个始山女子真的敢自刺心口,当即嘶声哑叫,腿一弯跌倒上前把颤抖痉挛的何易晞抓进怀里,一边妄图掰开她抓刀的手,一边大吼:“老三……囡囡,囡囡!不要吓爹啊!大夫……大夫!救我女儿!” 当一个父亲看着亲生女儿在自己面前自戕,是何等绝望痛苦,纵使他武功盖世,位高名盛。不过无论定远侯的嘶吼有多绝望多痛苦,都传不出郡主府的高墙,更传不到三百里以外的边境。 军营大帐中,炉炭正旺,挡住帘外大风,拢出一帐温暖。姜珩羽薄衫简袍,斜靠榻上高枕,盯着捏在指尖的药丸出神,额头上不住地沁出虚汗。她刚练完剑,疲惫强烈。练剑习箭一日敢不倦怠,又噩梦缠身总是睡不好,她实在是太累。纵使虚透如此,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药丸,还是犹豫万分。 “水梦散”,始山国不可言说的禁药。初服使人轻松无比,入梦如卧水,舒适快乐,能忘记一切忧愁。可是这些快乐皆为陷阱,久服之后就会显出它凶险本色。上瘾之后,必须每日服食,否则体痛难忍,最后身体崩垮,人为药活。姜珩羽年少时无人管束交友不慎,曾被恶友蛊惑偷服过一次,幸被谢鹭发现,下大功夫逼她再不敢碰。现在她手中这一粒,就是当年余下的,这么多年确实没有再碰。可是如今……姜珩羽长叹,极力克制把药丸靠近唇边的冲动。 奢望不高,只是想要一场无忧的睡梦…… 忽地帘门掀开,简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小心翼翼地慢步进来。姜珩羽慌忙把药丸丢进案上木盒,和盒里的骰子转盅一起盖上盒盖,盖上自己的荒诞年少。 “殿殿下,趁热喝吧。这这次属下把草药捣得更碎了,效果应该会更好。” 简岑捧着的是当地治疗失眠多梦的草药汤。身为贴身护卫,简岑知道姜珩羽经常从噩梦中惊醒,便每日从极少的休息时间里挤出一个多时辰,出营采药熬夜煎药。军医确实也说这汤药有益无害,简岑更是报以希望。可是姜珩羽喝过十几碗这种苦药了,觉得并不起什么效用。但她不忍辜负面罩之上那双眼睛中的期盼光芒。于是她接药在手,捧向唇边。 就此时,帐外又有人叩见。帘门再掀,心腹进帐。 “殿下,瓮城密使来报。” 姜珩羽放下药碗,坐直身子:“说。” “近日,瓮城在排一出新戏。演排中有伶人梳我始山发髻,大闹街道,似有轻侮之意。” “哼,卑鄙如她,不奇怪……还有呢?” “据报,定远侯前些天就离开了独峰关,似向瓮城而去。” “这么快就离开了独峰关?”姜珩羽稍思,马上面有笑意:“看来驻守独峰关的那位王弟没给大侯爷什么面子吧,气得他这么早就要去女儿那过新年……王弟的意思就是东莱王的意思。东莱也不是铁板一块嘛。旧王近臣,新王又如何?何家的日子,可能不是那么好过了哟。” 姜珩羽挥手把案上木盒推远,转向简岑双眸烁烁道:“我必能等到,何易晞跪在我脚边那天。”
第七十二章 血,想从模糊伤口夺路而出,出师未捷就被死死按住,渗入已经红透的麻布里。 老大夫扭头甩额,双手丝毫不敢放松。他额头上的汗珠砸进校场的灰尘里,凝出一个个浅坑,剩下的则汇进眼里,泛开强烈的刺痛。他顾不得缓解自己的疼痛,满眼仿佛都被何易晞胸口涌出的血染得通红。他也来不及等郡主府的女性医官过来辅助,不顾男女之防自己动手。他甚至来不及把郡主移到干净安全的地方再拔刀。伤处的危急,出血的惨烈,以及定远侯从未闻听的哀求哭喊,让他抛去一切忌惮,只顾从生死间夺回何易晞的命。 校场上的亲兵噤若寒蝉。谁也想不到郡主会突然在定远侯面前自戕。这些战士们久经沙场,看过了太多鲜血与死亡,就算没被郡主胸口绽放出的大片鲜红刺激眼眸,也被定远侯急切哀嚎所震。他们极想为跪地哭喊女儿的主君做点什么,又一动不敢动。 而一直候在校场外围不得入内的郭萱雅,在目睹了何易晞刀刺胸口的瞬间后,第一时间扯来了同候场外的老大夫,又在惊骇惧急中奔去唤府里郎中,准备麻布药物并清场侍从,只留郡主心腹留守卧房,以免今日之变故外传。等到一切安排完,她又冲回校场,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酸软再爬不起来,举手想抹汗,才知满脸是泪。 有如此亲随,所以说瓮城郡主何易晞,干啥啥不行,运气倒还行! 何易晞的运气,点亮了老大夫眼里的希望。掌下紧压的伤口,血竟然渐渐止住。定远侯立即抱起何易晞挪去卧房。众亲兵架起郭萱雅,一起随护主君。校场上眨眼只剩钟无名捧着定远侯的佩剑,走到那一小汪血泊前。 和血泊旁不省人事的谢鹭。 此刻,再没有以身作盾的郡主来干扰。他要取谢鹭性命只在挥剑之间。剑柄在手掌上翻转,幽寒的锋刃转眼贴在了谢鹭咽喉上…… “谢姐姐!咳……”何易晞猛然睁眼,梦魇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扎紧连绵的疼痛和耳旁父亲沉重的吁气。睁眼耗尽力气,她又阖上眼睛,心唤父亲,只听见又是那声沙哑与苍老。 短短两日,已被他救两次。 “侯爷放心,万幸郡主扎中的是心尖腔,可止血,不致命。” “老天保佑……那囡囡……郡主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卧床静养,妥当用药,五到七日,便可痊愈。” 定远侯听罢,这才肩头松懈倒入椅中,捂面长吁。他肩上剑伤已被包扎好,被新换的衣袍遮住,手掌指缝斑驳干涸的血迹还未洗去。当这暗红从脸庞上收起时,他面容阴沉,神色冷峻,开口咬牙砸字:“荒诞瓮城,荒唐郡主。我何家竟出你这等不肖子孙。” 郭萱雅跪在何易晞床边,紧缩肩背,顶着喉咙等待定远侯训斥如雷劈下。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从今日起,我与你断绝父女之情。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起身就向外走,竟看也不看病榻上的女儿。 “侯爷……”郭萱雅真如遭雷劈,呆若木鸡。直到定远侯拐出房门,她才反应过来刚才所闻不是幻觉。郡主做出这么荒唐过分的事情,定远侯如何责罚都是应该的。但她万没想到侯爷会气到不认这个女儿。她来不及再想,扑在床弦上急喊何易晞。 “郡主!郡主!” 只见何易晞并不睁眼,但有泪水从眼角滑出,依旧一动不动。 “哎呀!”郭萱雅砸床大喝,扭身冲出卧房,连滚带爬向她一向惧极的定远侯追去。“侯爷!郡主一时任性,请您原谅……啊!”她话还未说完,定远侯已折返立于身前,一脚踹在了她右肩。 郭萱雅吃痛滚地,又慌忙爬起,趴地而跪。 “郡主恣意妄为,你作为亲随官,难辞其咎。我本要罚你……呵。”定远侯忍不住自嘲冷笑。自己女儿犯错都没能惩处,还要罚谁呢?拉倒吧。 “姓谢的始山人……” 郭萱雅右肩被踹处痛得跳突。她深深埋头,等待谢鹭的死决。 “一辈子,把她关在身边。永远不要让外人知道她的存在。” 啊?! 郭萱雅又怀疑自己听错,忍不住抬头,惊诧之极地看向定远侯,只能见他大步前行的的背影。 “大夫留给你们,好好治病,好好养伤。再出乱子,我先杀不肖女,再杀你。” 撂下这句话,他再不停步,径直出郡主府,推开亲兵搀扶,自己踩鞍上马。钟无名牵马执鞭,看向前路夕阳不禁笑出声。 “你个王八蛋笑什么?” “不敢。只是听您最后说那狠话,怕您气得不轻。” 定远侯仰首,深深吸气,恨恨吐息:“气死我了!居然用自杀威胁我!老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钟无名拽缰慢行,扭头咧嘴,竟丝毫不似之前校场上杀伐果断的狠厉:“郡主怎么了?胡闹是胡闹了一点……但事出紧急,情有可原嘛。我看瓮城次序井然,城防军容整齐,百姓日子过的算是安稳,市井里都念着她的好呢。您还气得用断绝父女情分来吓唬她……”钟无名不愧是定远侯得力心腹,见缝插针地就把他想知道的瓮城民情军情摸了一遍。 “哼……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我岂能容她……罢了。等她病好伤好再说。” “只是属下不明白,您为何不杀了那个始山人?” “哎……”定远侯长叹:“好剑不忍折啊。我何家的孩子,怎么就没有她那股英雄气呢?” “世子仁厚自不用说。二小姐刀术绝不输她,难道还不够英雄?”
68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