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砖石立碎,剑气卷风刮过,震得何易晞合不拢嘴。她知道谢鹭武功好,但没料到好到了这个地步!之前与谢鹭对比的参照物不过是她自己,是郭萱雅,是熟悉的飞骑高手,连二姐都没用上,更别说父亲了。在她瞪圆眼睛苦熬一夜诸多预想的场面中,自己温柔可爱的谢姐姐怎么可能和父亲势均力敌地厮杀! 可是她忘了自己最近运气太背,想啥没啥,怕啥来啥,眼前杀气如风,招招进攻的明明是她谢姐姐!她奢望此情此景是在病梦中,下手狠狠掐拧胳臂,结果在疼痛中,刀剑相搏之声更加刺耳。 不是梦,都是真的。何易晞也终于走出鬼街戏梦,真正陷入台下生死局中。本来,这也是三个人的赌局,她不会置身事外。她想趁谢鹭初败退父亲还没动杀招时冲入两人之间,把怀中匕首塞给谢鹭,让她劫持自己,逃出升天,只要能冲出郡主府,城中后路她已让郭萱雅暗地安排,应该能保住谢鹭不死。正如她所说,赌的就是定远侯忌惮女儿的安危,何易晞自觉胜率很大。 可惜,事与愿违。 “啊!”在何易晞的惊叫声中,谢鹭左肩头被定远侯刀锋划破。她招招进攻的间隙中被定远侯找到破绽。但布料和血肉撕开的嘶响并没让谢鹭退身,剑气也未受阻,依旧向定远侯面门扑去。定远侯见她仿佛觉不到痛一般,暗自吃惊,只得收刀躲闪,避开剑气。他看似匆忙的防御,让观战亲卫皆大吃一惊。这位始山的年轻女子仅仅两招就逼得侯爷出刀已经出乎他们意料了,万没想到她还能一直占着上风。只有钟无名知道侯爷定是内伤复发影响了功力,否则始山女就算再拼命,也占不到便宜。见谢鹭难缠,钟无名更是恨得牙关格格,只等定远侯取胜,便要上去一刀结果她。 谢鹭旋剑回扫,被定远侯立刀格住,肩头血甩溅刀锋。还未等血珠顺刃滴下,谢鹭就大喝压剑,竭力下劈。定远侯这次晚了一拍,被剑气也划到左肩。肩头甲胄立破,有殷红渗出甲下布衣。 谢鹭见一招既中,正要再刺,忽觉腰部湿腻,有血腥味窜上,知是剑中对方肩头时自己腰腹又中一刀。她看也没看伤处,右手飞剑,绕开雷禾刀的刀锋,左手凌空抓住剑柄,倾身压去,顺势剑挑咽喉。定远侯见她果然不避伤痛,知道定有蹊跷不能以常理相斗,忙抬刀护颈,顿足向后跃去,跳开几步。 谢鹭却不等他略歇,拖剑追去。她没有时间拖延。她唯一的底牌,是有时限的。赌上必死的决心,以悲切激愤的心情为酝气,可以短暂提升剑气威力,不知伤痛不感疲倦,所以她才能和定远侯过得了几十招并不落下风。而连中两刀便是代价,放弃所有防御的招式,杀招之间把命脉彻底暴露在对手刀剑之下。以命相搏,同归于尽,这就是她谢家剑的秘密。 剑法如人行走世间,不能既要又要还要。有妄得就有失,公平合理,谢鹭以为可。她无暇好好体会武力大增的感受,只想顷刻间拉着敌国大将一起下地狱,不枉她身为始山武士为国尽忠最后一战。做鬼一天,人间十年,她不知道东莱已是盟国。 以小博大,划算至极。可惜,这个秘密,定远侯知晓。 从军数十载一步步身居高位,以命相搏的人,他见得多了,其中便有谢家人。他知道对手是强行提升功力,只要自己全力防御,拖延时间,这位谢家姑娘眼中的血红火焰自会慢慢熄灭,与她的生命一起枯萎。但身为一国大帅,侯爵将军,睥睨众生,他岂会在生死之间拖延,惹人笑话。纵是剑气如风,他也会直面杀意。他挥手振臂,刀尖轻颤清啸。在锋刃嗡吟声中,他踏步前扑,挥刀劈斩,卷进剑气旋风中,砍在最弱的中心处。 “噹!” 何易晞捂耳,咬牙死盯两人刀剑刺斩劈削如雷如风。她知道父亲除了家传的剪烛刀法,还有自创杀招,自己不爱练武,没有留心。她懊悔没有找二姐好好问清父亲杀招是什么,此刻无法在关键处提醒谢鹭。受限于年纪和阅历,定远侯的功力就算是天才何易欢此时也只抵得上他六七成,何易晞更是连边都摸不到的。看是看不出来的,何易晞焦急得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怎样才能在两人都不受重伤的前提下,让他们分开,好展开她的被劫持计划。 台上计划未成,台下已尽尾声。定远侯与谢鹭缠斗十数招,终于使出何易晞担惊受怕的致命一击。两人内力缠绕,剑锋已与刀尖相卷,难舍难分,他故意脱手,雷禾刀便被谢鹭挑至半空。谢鹭抬头望刀,正以为是定远侯大破绽,想要收剑前刺,却发现掌风已到胸前!剪烛刀法,精妙灵巧,练到高重,足以傲视天下。定远侯却没有依赖刀法,刀中藏掌,才是他刀法的秘密。 见之必死。 可惜,这个秘密,谢鹭见过。 谢鹭也不知为何,只从某一招开始突然发现,之后定远侯的每招每式,都和那个莫名其妙杀来鬼街的鬼差一模一样!自己的内伤,便是来源于这样的一掌。 相同的掌击,她在鬼街中过一次,不可能在这中第二次! 掌风将至,她心中了然,兀自咧嘴一笑,猛然收剑,转柄刺地,借力翻身倒悬躲开掌风,又凌空勾足劲踢,将雷禾刀踢扎于砖石之中,抽剑刺于定远侯后背。 定远侯见必杀不中,心中大惊,又知背后必有剑刺来。他旋身后跃,摔地躲剑,一时手无兵刃。谢鹭不敢须臾耽搁,点足雷禾,弹身挺剑飞去! 定远侯见剑气转瞬即至,自己已无刀刃可挡,便曲起双臂,缩紧右腿,严阵以待。你死我活,便看是谁能快一着! 生死关头,剑刺腿踢,谢鹭全神贯注于剑气所向,忽地耳里刺进已经忘记防备的吼声。 “谢姐姐,那是我爹啊!”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专注厮杀的意念被何易晞焦急哀求的声音撕得白茫茫一片。她不用自主地用力,将手中之剑强行歪向一旁,扎在定远侯耳边砖石。 定远侯见她偏剑,心中一凛,赶忙收腿,还是来不及卸尽气力,重重踢在她肋骨上! 叮当!咔嚓! 剑摔飞,肋骨断的声音生生灌入何易晞耳中。谢鹭地上翻滚了七八个圈,终于扒住砖石,懊恼举拳,狠狠砸地砸出指节血肉模糊。同归于尽的机会,转瞬即逝再不会有,敌国大将是杀不了了。懊丧之感一起,她只觉疲倦席卷全身铺天盖地,肩头、腰腹、肋骨的疼痛如惊涛骇浪眨眼就要将她吞没。她跪坐在地,冷汗滴滴答答砸下额头,动弹不得。 钟无名见她跪地不动,认为她输了,不等定远侯给这场赌局下结果就二话不说拔刀跳到场上,准备为主君收割赌注。谢鹭剧痛之中恍惚间觉得有人从高处跳下,踉跄奔到了自己身前。她知道是谁,竭力抬眼,看到的是何易晞郡主华服下,消瘦许多的背影。 “爹,她没输!您知道的!” 钟无名置若罔闻,举刀就向这边跨来。何易晞扭身前扑,跪在谢鹭身旁,一把搂住她,侧项怒瞪钟无名,大喝道:“滚开!” 钟无名并没滚开,他自信他的刀法,可以只取始山女头颅而不伤郡主分毫,所以大刀高举,并无阻滞。 何易晞喝完,便不再搭理身后杀意。她回头望向谢鹭,急忙撕扯自己衣袍,含泪想给谢鹭扎住血流的伤口。“谢姐姐……你起来,你抱着我……我救你出去!” 谢鹭看着眼前何易晞模糊脸庞,眼中血丝渐渐褪去。与之一起褪去的是何易晞一直不敢去回想的羞恨。无论如何,必杀的决心是自己放弃,事已至此都不舍得她伤心,她是瓮城郡主还是小海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要爱,怨不得她。谢鹭想通这点,不禁苦笑,笑容中已无恨意。 “谢姐姐……”何易晞怀中匕首还没递出,她就阖上眼睛,鲜血一股一股奔涌出唇,扑倒在何易晞肩上。 大刀劈下,破风而来。何易晞泪流满面,挺身搂起谢鹭,把她紧紧护在怀中,轻声诉说撕去谎言的真心:“谢姐姐,我陪你死吧。”
第七十一章 “钟无名,她没输。”定远侯已经站起,拾刀入鞘背手而立。一国大将,生死之战后即收气息于威武,纵然血染肩头依旧威风凛凛。 钟无名没想到定远侯叫停的不是郡主而是自己,愕然滞住了势在必行的挥刀,心想侯爷必是溺爱女儿害怕一刀下去伤到她。他忧虑此时留下该死之人实不应该,但既然有令,只能收刀恨恨退开。校场中心,仅留何易晞垂首勾腰,紧紧搂着重伤昏迷的爱人直不起背。 自己的泪和谢鹭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她脸颊的缝隙滴落下巴。直到此时此刻,何易晞才能深切体会到自己恣意妄为给谢鹭带来的伤害。她一心想移回人间盼其茁壮生长的树,现在就折在她怀里,枝断叶碎。只有虚弱的呼吸喷在她湿透的睫毛上,强撑仅剩的理智。 她深失悔。 如果自己能早一天勇敢一点坦诚一点,事情也不会落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此,也许只剩一腔热血能浇灌这棵即将枯萎的树。 有军靴踏地声渐近,如山峦压侧。何易晞把谢鹭小心放躺于地上,双手扶地跪转,面向立于她身前的父亲。 “起来,去闭门思过,把病养好。”定远侯已把雷禾刀丢给钟无名,训教女儿不需要兵刃傍身。 “爹……既然她没输,放过她……”谢鹭在生死关头偏剑,何易晞最清楚不过。现在她抬袖抹掉脸上泪血,要为奄奄一息的谢鹭讨回赌局的公道。 “何易晞!”定远侯的耐心终有限度,一声怒喝打断女儿的求饶。谢鹭早就上报被处死。小小一个始山公主侍卫王上不一定会上心,但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给瓮城郡主扣上欺君通敌的罪名,后果可大可小,甚至牵连何家。如今不肖女在瓮城整出这么一场闹剧,虽然百姓好瞒,说是新戏排练也就糊弄过去了。但是真相不能出瓮城,不能给军政当权的何家留下隐忧。“你不要执迷不悟!” 白棺送囍瓮城,以身入戏郡主。荒唐之下秘密易掩,真情难抑。 何易晞垂头,从怀里摸出匕首,拔开刀鞘。 定远侯见她拔刀,挥手拦住想要扑过来的钟无名们,盯住女儿,神情立马就冷下。他之所以答应谢鹭的生死赌局,是因为只有他知道他带来的大夫诊断何易晞大病初醒,身体虚弱,不能陷入悲痛激愤的剧烈情绪,否则虚亏难愈。他了解自己的小女儿,顽劣不懂事,轻礼教重情义,如果他强杀谢鹭,何易晞必然悲愤激烈,肯定再度病发。唯有愿赌服输这天经地义的规矩,才能让她无话可说。谢鹭身死这个结果也不至于影响父女之情。基于此,他才拖着复发的旧伤与谢鹭死斗,只是搏命场瞬息万变,何易晞敢对着他拔刀他万没想到,着实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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