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名!”定远侯再唤门外亲兵:“把她带出去,缢死!” “爹!” 随着何易晞裂声大喊,谢鹭忽然奋袖出臂,格住定远侯抓衣揪领的手腕,朗声道:“东莱的定远侯,凭什么处死始山的子爵!这里不是战场!君侯刚刚不是说我们始山人好赌吗?君侯想杀我,敢不敢跟我赌一场?”谢鹭侧首,立这生死赌局不看对手,却看向他身后泪流满面的何易晞,冷笑道:“比剑如何,我输我死,您输您死。”
第六十九章 红肿的脸颊,清晰的指印,嘴角的血迹,都填补了郭萱雅的认知空白,那就是:侯爷是个断巴掌,扇耳光疼得很! 她揣着对这个新知识的恐惧,急叫人从冰窖里切出了冰块用棉布包了,敷在何易晞脸颊隆起的指印上。她半跪在床榻旁,一边尽量轻柔地为何易晞擦拭口鼻中的血渍,一边抑制不住地开始抽泣。 “哭什么……闹成这样,我爹扇我几巴掌多正常啊。”何易晞经历了爱人给的晴天霹雳和父亲揍出的教育铁掌后,反而冷静下来,收了眼泪忍了晕眩,看似镇定地安慰郭萱雅:“我经得住。” “我不光是哭您……”郭萱雅听到贴心安慰,抽搭得更厉害了:“我更是哭我自己。您还病着,都被侯爷打成这样……我就说侯爷非打死我不可!” “……小郭郭。”何易晞转头见郭萱雅脸都吓白了,抓住她双臂,把她扶起,抱歉道:“如果我爹问你我在瓮城的所作所为,你就实话实说,不用替我隐瞒。如果他责怪你,你就都往我身上推。你若能自保,哪怕造谣污蔑我,极尽夸张之能事。就算我不是乖乖女,他总不会打死我。” 用得着造谣污蔑?实话实说都能让侯爷气得拔刀大杀四方……人间城死后街,这是乖乖女想得出来的吗……郭萱雅抬袖抹泪止泣,虽然满腔抱怨,还是更担心定远侯知道真相后何易晞的下场:“那您打算怎么办?” 何易晞歪头吐出嘴里最后一点血腥,起身苦笑道:“他们要赌,我也来赌,赌注还都差不多,赌我爹不会打死我。” 虽然何易晞强作轻巧,但郭萱雅听说定远侯居然答应和谢鹭比武决生死,何易晞现在必定心中重压如山。 “我是真没想到谢鹭要跟侯爷拼剑赌生死。我更没想到侯爷会答应这个生死局!谢鹭还是想求死吗?” 定远侯何许人物,武德充沛的何家当家族长,二十岁不到就从军驰骋沙场三十年的当世名将,一手何家剪烛刀法登峰造极。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谢鹭怎么可能会是他对手! 这是一场还没比生死已定的赌局,这是何易晞和郭萱雅不需要宣之于口的共识。只是何易晞看得比郭萱雅清楚一点,她知道谢鹭为什么明知必输还要赌这一把。 “不……”何易晞想起谢鹭立赌局时看向自己的笑容,心尖揪起疼,语气倒平静又肯定:“她不是求死。”那笑容的寒意中刺出凌冽的光芒,是何易晞作为瓮城郡主面对她时都不曾见过的。那绝不是求死的先兆,何易晞甚至感觉到,这是在认识谢鹭以来的生生死死间,她能体会到的最强烈的意愿。 “她是为了报复我。” 好赌局,他伤她死。这个不用猜就能预料到的结局,是能让何易晞生不如死的。 何易晞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自己贴身的蓝石匕首,握紧,笑道:“都想把我逼上绝路是吧……但我也有办法,没想到吧嘿……” 郭萱雅愁云满布地走近她身边,疲倦又担忧:“快别拿刀了!除了向侯爷认错求情饶了谢鹭,还能有什么办法,您别嘴硬了!” “真的,我有办法!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的生死不能完全被爹定夺,我既然救她一条命就绝不会让她死在瓮城……我……我……”何易晞维持不住强拉的嘴角,忽然就抿了嘴巴,握着匕首扭身抱住郭萱雅,吧嗒掉泪,大哭道:“小郭郭……她恨死我了啦!” 瓮城郡主何易晞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但贵有自知之明。 日月轮转,爱恨已然随生死易位。今天风大天晴,是个决生死的好日子。 谢鹭身上的长袍在戏台上已经蹭脏了血污,失去了裁缝刚裁剪出来的风姿。但她精神不再混沌,脸和长发也好好梳洗过。既然应下了比试,定远侯便没有难为她,还推迟一天让她缓解中药针后的四肢酸麻。谢鹭将长发和细辫都扎进发髻,大风之下只有利落的发梢在额角摇曳。她昂首挺胸,目光凌厉,像一只冲出沼泽的苍鹭。 所有一切,都在戏台上明了。以箭刺颈,是当时极度悲愤羞耻之下她对生与死的最后求证,并不是为了自尽。虽然颈没刺中,但结论已出。在她余光之中,何易晞精神萎靡地出现在决斗场旁二楼的观栏边,谢鹭不愿一望,只看向对面威风凛凛的定远侯。 既然都被人变成鬼了丢上了鬼街的戏台,那么就在瓮城郡主府里小小的练武场上演完最后一幕。 既然虚情假意的爱能粉墨登台,那么发自肺腑的恨更该恣意挥洒。 谢鹭深深呼吸,让瓮城冬天寒冷清爽的风凉透胸膛。风,没有温汤街日夜不散的迷雾蒙住心神,是那么清晰真实。风是真的,风吹到的尽头却是假的。风止步的隧道后面,喝了就死的“箭雨”、排队等阴司要像活人一样生活的鬼街、疑似吃小孩的叶掌柜,大头朝下掉进汤锅的裁缝......还有那和瓮城郡主长相一模一样的替身口口声声谢姐姐的热烈少女,都是瓮城戏台上的一场大戏。 天下纷争,礼崩乐坏,阴谋、算计和诡辩才是如今的世道。为何奢望死后就有真情从天而降?如今下场咎由自取……谢鹭一切想明白,就不愿眼圈再红,便默然惨笑,终于看向看台上一直眼巴巴盯着自己的何易晞。她走上前,站立于栏台之下,无视身边拎弩按刀紧张戒备的定远侯亲卫,抬头大声道:“瓮城郡主,请借佩剑一用。” 木剑已经遗落戏台,谢鹭手无兵器,仍能撕裂何易晞紧绷的心弦。 “你看我像剑吗……”何易晞眼看父亲和爱人决斗,万分愁苦中怎肯借剑。何况守在她两旁的只有两名父亲亲卫监视她举动,郭萱雅都不在身边,除了怀里暗藏的匕首,确实无长剑在手。“你看我像剑的话要不你拿我去吧……” “钟无名!” 定远侯低喝,打断了小女儿的胡言乱语。钟无名听令,绷着脸大步上前,斜抱怀中配剑,将剑柄指向谢鹭。 一声清啸,寒光出鞘。谢鹭细看手中长剑。宽面八刃,浅青幽霜,这样的好剑的确配得上当世名将东莱何霆。 虽然,他是使刀的。 钟无名见谢鹭拔剑,恨恨盯死敌人,抱鞘退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侯爷会答应这个小女子的生死决斗。既然疑似奸细,秘密杀了就完事,何必多此一举,以贵体临危地。他偷眼看向定远侯,虽见他脸色无常,心里还是担忧难止。世事艰难,定远侯在独峰关被那里守将气得旧伤复发,外人不知道郡主不知道,作为心腹亲随的他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更加不明白主君的用心。虽然这寂寂无名的始山女子必然不是侯爷对手,但是既然有伤在身,不应该被敌人言语一激就以身犯险。 然而劝阻无用,谢鹭已经握剑在手,赌局开始,不可中止。 谢鹭翻腕甩了个剑花,稍作适应长剑的重量,摆开起式。她右手握拳顶住剑柄,柱剑在地。这颇为奇特的起剑式让定远侯稍感意外。 “居然是谢家剑。对,他们似乎是说姓谢嘛。谢家还有传人啊……”定远侯见识又远胜二女儿何易欢,只一眼便看出谢鹭剑法出处。他手握刀鞘,依然四平八稳,没有出刀,只是提醒谢鹭:“谢家剑十重关,你若没有开第七重,便不需要出剑了。” 谢鹭听闻喝劝,不动声色,抬左手与肩同高,强压伤痛让酝气通透四肢和腰背,然后聚凝在双腿和右手上。 没开七重关,也可以打。赌局的结果若是众所周知,便不值得下赌注了。既然她敢以生命为注,自然要出剑的。 我死你活,是明面。我死你死,才叫底牌!谁能想到威名远播的东莱定远侯会和一名始山的无名小卒同归于尽呢!这种豪赌才值得以命下注,一生一掷! 筋脉渐渐暴出手臂膝腿顺着脖颈爬上额角,忽然她眉目顿立,左手捏拳振臂,右手翻掌提剑,踏足前冲!剑气激起的风旋震得高处巴望的何易晞趴倒围栏,狠劲揉了揉眼睛,愕然惊呼:“好快!”
第七十章 世人常说剑走轻盈,刀行厚重,鲜有人知道在另一种境界上讲究的是剑行霸道,刀走精准。定远侯握刀而立,只觉剑气杀气破风卷叶扑面而来,明了自己所料不错,这始山小女子的剑法果然是霸道流的谢家剑。 第一招,便是摧山掀海。 既知来势汹汹,定远侯便不会为了虚妄的体面去硬接。他提刀在怀,双手相抱,旋身躲让。谢鹭见势大力沉的开局第一招不中倒也是意料之中。她脚步不停,借剑势踏步腾空飞旋,转剑向定远侯颈项拍去!定远侯屈膝微蹲,架刀鞘上肩,低头避开剑锋。他左手挥振,刀鞘应声而飞,刀刃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在肩头格住了下斩的剑锋。 悠长的清啸中,刀剑间火花刺眼,浇灭了剑气掀起的浪淘。啸声过后,谢鹭卸力向后跃开,竭力暗压住震得发麻的虎口。 定远侯此刀名为雷禾,比苗刀略短,刀刃更细,精巧灵洌。何家剪烛刀法,以刀代剑,劈砍刺斩,传说就算大开大合之后仍能精准挑掉远处细烛的芯火而不粘一滴蜡油,就像毫厘之间定远侯两招便能找到使她最难受的锋格。刀法灵巧,配得上雷禾刀,却使定远侯高大威武的外表略显违和。 虽是违和,但名不虚传,没开七重便不需要出剑不是妄言。其实不必他说,谢鹭也明白以自己关开六重的剑气,要是与东莱定远侯缠斗,下场只有白白送死。 送死可以,白白送死的事,她却不做。 她谢家在始山不算名门望族,家风又隐重低调,子弟不以剑法争世。当世练家了解谢家剑的甚少,纵使见多识广如定远侯者,应该都不知晓谢家剑法关封十重的真正秘密。 她继续运气,握紧剑柄,青筋暴出指节,就连双眸瞳孔周围都抓上血丝。顷刻间,她双目尽红,剁足前扑,挺剑又向定远侯刺去!
68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