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什么?” “此后凶吉。” 郑半仙慢慢摸过谢鹭掌心每一处细纹,脸上沟壑看不出变色,只听到轻叹一声:“大凶。” “好。”谢鹭点头,扯下腰上钱袋塞进半仙手里:“多谢,这是卦酬。”说完,起身就走。 “谢姑娘!”郑半仙叫住她,缓缓而道:“我生前算了三十多年卦,可是眼睛瞎了之后,就没有算对过一卦。”他躺回摇椅,前后微晃:“既然无论凶吉都要去做的事情,就没必要算卦。浪、费、钱。” 谢鹭手抓木剑,侧首而立,唇鼻在白雾中勾勒出决绝的曲线:“如果害怕怎么办?” “害怕,就闭上眼睛。看不见,就不怕了。” “懂了。” 谢鹭道谢而出,大步向前走,走到小跑,跑到冲起,毫不迟疑地冲进隧道的浓雾中。 摈弃其他虚假的生还,一往无前奔向地狱。 既然你回不来,那我就出去!
第六十七章 隧道口士兵在岗。 上次因好吃者贪嘴采了野菇又没烤熟,导致岗上几人全体拉肚,一时钻林解决三急而放进了贾先生。经郡主严厉训斥整顿,值守的两人面对安宁太平,也是执刀而立,不敢太过懈怠。 今日瓮城有大事要做,可能有大人要来,这里又长久无事,于是只留两人守住隧道口不让外人进入,其余士兵皆调岗主城。 毕竟也不会有什么人要进这鬼地方。 “呃……啊……嗯?!”守卫一个悠长的哈切还没打完,耳朵跳动,转身盯向隧道口,问同伴道:“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有声音吗?啊……好像是越来越近了!很快啊!” 按理,隧道隔开阴阳,人鬼天堑不会混淆。他们可以安安稳稳终了一天混到换岗。可今日,大概是黄历标注,全是怪事! “来了!” 两人来不及去拾一旁地上装神扮鬼的头套,只能抓紧刀柄,上前堵住隧道口查看。未等他们看清,就有团迷雾爆开,接着身上钝痛突起。他们刀都没能动,就站立不住,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鬼影蹿上了马,飞驰而去。 “糟了,那个鬼逃了!” 闯街之鬼围巾蒙眼,手抓马缰,纵马奔驰。她连身下马都不敢碰到,怕摸到冥马的森森白骨和獠牙。丢弃相对安稳的鬼街,冲进刀山火海鬼怪遍地的冥界,她浑身都发冷,恐惧迎着砸在身上的阴风乱舞。可是不能回头,不能逃避。围巾下的黑暗里绝望一望无际,这是她能抓住的仅有的一线可能。 可能救下晞儿。如果救不了,就陪她灰飞烟灭。 决心早就下定,虽有围巾庇护,谢鹭还是紧紧闭眼,防守着随时会袭来的杀气。可是……没有杀气,只有刮脸的寒风和淡淡的…… 鞭炮味? 谢鹭竭力按下胸膛里恐惧的心跳,勒马感受四周。风大,安静,没有杀意。她扯下围巾,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看向把自己驼来地狱的冥马。 黄毛长鬓,体健腰圆,正低头翻找砖石缝隙的草籽。 哪有白骨?哪有獠牙? “……东莱马?” 谢鹭伸手,颤抖地摸过马儿的脖颈鬓毛。手感与她在人间摸的马别无二致。 忽地有什么被风吹贴,盖住了眼睛。谢鹭抬手,捏指揭下。 纸剪的囍字,圆满精致,只是谢鹭眸中惊惧闪烁。 这囍纸的颜色……为什么是白色的?! 大风又起,谢鹭猛然扬头。迷雾无影无踪,漫天遍野,惨白双喜。 今日黄道吉日,瓮城送鬼迎鬼。 沙星河船难,走水路代各自父母回老家向列祖列宗禀明新年亲事的陆家长公子和岳家大小姐也在死难者中。这对满城期盼的天作之合,竟是这样同月同日共赴黄泉。两家父母哀不胜哀,只能在沙哑哭声中,为儿子女儿完成婚礼。 红白喜事集于一堂,囍号换唢呐,没有喜宴,只有披麻蒙面的伶人,代囍棺中的陆公子和岳小姐行叩拜之礼。哭声未毕,吉时已到,合棺送亲。唢呐吹奏的喜乐开路,送亲人皆白麻遮面沿路丢鞭炮洒囍纸囍糖。只是这囍糖绝无人捡。一时间,囍乐刺耳,哭声振街。 东莱及天下各国或多或少有冥婚的做法,一般是简单合棺烧纸告祖,没有举办婚礼的传统。只是陆岳两家是富豪商贾,又钟爱各自长子长女,伤心欲绝,只想大操大办寄托哀思。正逢何易晞病倒,郡主府无人干涉。瓮城百姓也为陆公子岳大小姐哀伤,默然接受了这场空前的送棺婚礼,于是聚到主街夹道相送,白纸满城。 忽然唢呐收声,哭泣戛止,队伍止步,渐起轻微的骚动。围观百姓也侧项转头,看是谁这么不合时宜挡了送亲的路。 谢鹭在捡到第一张白囍字时就下了马,抓剑踏上平整的砖石。她没有看见断桥火海,没有看见刀山鬼差,甚至都没有看到一个鬼。 “这是……另一条鬼街吗?”她喃喃自语,可又疑惑,眼中房屋脚下街道,整齐干净,没有雾气,完全不似温汤街破败荒凉。反正没有退路,她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向前走,只是每走一步不安就浓厚一分。 为什么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谢鹭紧蹙眉头,思索下一步的办法。她本来想得很干脆简洁,如果鬼差围捕,就杀出一条血路到阴司,救下被扣的晞儿,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冥界。想是这么想,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血路之法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失败也没关系,她只是想陪在晞儿身边,大不了一起下地狱,大不了一起魂飞魄散。 可这……这哪里有地狱的样子?!她要往哪杀出血路? 看不到想象中的火海刀山,看不到最害怕的狰狞鬼怪,她反而不安,像是闯进了一个她不曾考虑过的异域。直到她踏上一条明显要宽敞得多的大街,忽然满眼都是鬼了。而且这满街的鬼,都扭头盯着她。 咕嘟…… 看见白麻白幡和棺材,谢鹭喉咙里咽下害怕,拼命思考:白纸囍字看来就是他们洒的。这是送葬还是成亲啊?!都死了怎么还用送葬?那就是成亲了……因为是冥界所以要红事白办?红白颠倒也不怕天神怪罪…… 她不能理解眼前所见,只能苦苦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让自己不陷入纠结,正犹豫着要退开让路,突然背后寒锋杀至!谢鹭侧肩让过,探手一抓,钳住枪柄,顺力推去,把握枪之鬼推出老远。 终于来了吗! 谢鹭提剑挪步,定睛望去。这使枪的鬼差,轻甲遮体,面罩护脸,是很普通的人间军士装束,和她在温汤街见过的可怖装束完全不同。她还来不及多想,又有四条枪_刺到身前。她卷袖在腕,弯肘撞去,捞起四枪,运力一把夺了,扭身反掷回去。鬼差们各自跳开,接枪摆阵。 围观百姓惊呼,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当街打起来,而且出动的是郡主府的飞骑。再看和飞骑对峙的年轻女子,左髻右辫,看着像是异邦发式,非常别扭。有好事的,已经跑去报与城防巡兵。送亲队伍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一时大乱。 谢鹭握木剑于包围之下,大声问道:“何易晞呢?你们把她抓哪去了?!” 飞骑们面面相觑,被这一问弄懵了。他们收到隧道守卫飞报,郡主关在温汤街的犯人逃了,所以前来抓捕。这犯人直呼郡主姓名,说的话也莫名其妙。她身后是扶棺送亲的冥婚队伍,大风之下白囍纸扑面,真是诡异之极。飞骑们定神收心,也不多话,一齐挺枪再向谢鹭刺去! 谢鹭见他们不依不饶,又见远处还有鬼差奔来。她不想在人家婚礼上杀出血路,便转身与送棺队伍擦过,跑向更开阔的地方。 群鬼,是往婚礼的方向流动的,与谢鹭逆流、碰撞,在她耳边留下一声声惊疑和呼喊。谢鹭被嘈杂所困,心烦意乱,忽然看到眼前有座高台,便跃上去,一时群响毕绝! 只有风声,只有水声,只有叶声。 白石千思桥、七曲贯城河、主街枫树……枫叶随风,晃得谢鹭血红遮眸。耳边魑魅魍魉的叽喳声又响起…… 出什么事了…… 飞骑在抓…… 看发髻,有点像始山人…… 疯子吧…… 快抓起来吧…… 我们瓮城今天怎么了…… “疯子……瓮城……”谢鹭冷汗满额,想捂住耳朵挡住这些鬼话。但她只是咬牙,眼睁睁看着台下石板路、商铺、酒肆卷起血红枫叶通通旋转开来,把她心底从未真正拔根的怀疑揠苗助长。她垂头,汗一滴滴地砸在脚下台上。她有过耳闻,瓮城郡主最有顽劣之名的事迹:在城中心处,建了一个巨大的戏台。 “呼……呼……戏台……瓮城……” 身前身后,声声在耳。 你死了…… 这里是温汤街,死后等待阴司召唤的鬼街…… 新鬼绝对不能出街,闯街会魂飞魄散…… 我和郡主长得一样,我是她的替身…… 我叫何易晞…… 阎王爷金光铠甲,身高九尺,浓眉大眼,腰佩银鞘宝刀,威风凛凛…… 谢姐姐,你会在这等我吗…… 谢姐姐,你愿意娶我吗…… 谢姐姐…… 谢姐姐…… 谢姐姐…… “哈……啊!”谢鹭跌跪在地,右手拄剑支撑身体,左手捂脸,痛苦长啸,泪水顺着指缝滚滚而下。 登台作鬼戏,终于要落幕了吗? 飞骑们和巡卫兵赶来,把戏台团团围住。百姓们皆退后,让出这一块方圆。除了一小伙人不散,簇拥着一个高大中年男子。那男子背手伫立,冷眼旁观这满城的荒诞。 谢鹭忍住抽泣,拄剑站起,也看见这位男子。身高虽不足九尺,但是浓眉大眼,腰有佩剑,威风凛凛,便服下还似有铠甲。 谢鹭无视周围兵士,只举剑指向这男子。男子旁立即有人半蹲后踢,把背上包裹踢起,抽出一把小型弩机,横臂托住弩臂,瞄准谢鹭扣动悬刀。 “噹!” 破风声中,谢鹭挥剑削下袭击。弩_箭落地,叮当作响。谢鹭抬袖狠狠抹掉眼泪,再次举剑,指向男子:“今天就算是阎王,我也杀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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