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又一声闷响,这下谢鹭不用迷惑。是何易晞撞入怀中。 “谢姐姐……” 却倒是,良辰美景,月下城郭,都留不住小郡主的眷念。何易晞实在无法按捺对谢鹭的思念,宁愿冒着让二姐疑心的风险,换上那身粗衣,毅然决然远离即将烟花漫天的主城,闯入迷雾缭绕的鬼街,竟真的有个怀抱在这等她。于是热闹戏台满河山海灯瓮城的欢声笑语……以前她喜欢的一切事物,都没有此刻美好。紧紧相拥之下,她忽然想哭。 自责和幸福,都容易让人落泪。 “你一直在这等我吗?” “我……”谢鹭搂紧何易晞,一时都舍不得松开,却摸着她一路奔来冻霜的发梢,反问道:“这次洗心怎么这么快?一天就回来了。” “我说我想见你,洗不下去了。鬼差就破例让我回来了。” “哦?那以后……” 何易晞仰头,凝视谢鹭薄雾中依然晶亮的双眸,忘情挖坑道:“以后都不会洗心太久。更以后,说不定不再需要洗心……” 谢鹭眼中闪过惊喜,低头轻碰何易晞额头,柔声说道:“那我们回家。” 执手回石台,谢鹭捏着何易晞柔软的手掌,心中满是提前重逢的意外之喜,烟花的闷响在她身后间或传来,但是越行越远,擦耳不闻。 两个鬼的回家路不经走,转眼就到了野外石台。何易晞穿得还是白天贪凉的单衣。夜晚寒重。她肩头发尾已有薄霜。谢鹭怕她冷着,叮嘱她脱了外衣钻被子。何易晞总是能在这种时候狡猾,三言两语又赚得谢鹭进被子暖床。你来我往的被子窸窣声后,耳边就是一片宁静,只有怀里鬼平稳的呼吸。 也许,是假装平稳。 何易晞有心事。她借着穿过稀薄雾气的月光,轻柔抚摸谢鹭每一寸的脸庞。眉梢,眼角,鼻梁,唇边,下颌,锁骨,再绕到脊梁,摸过紧致的肌肉,顺滑的腰身……何易晞觉得谢鹭就是一棵茁壮绰约的树,却被自己栽在了不见天日的温汤街。当初设下这鬼街戏台时报复和作弄的心情早就无影无踪,甚至那为了救下谢鹭的本意和自己那点贪玩的目的也不能让她释怀了。愧疚和忐忑,纠缠着爱意,让她不敢松开抱紧谢鹭的手。 “谢姐姐……” “晞儿,怎么了?” “不要走……”何易晞闭目,把眼泪和心思关住,吻住了谢鹭的唇。石台外,那远处的烟火终于放到最大的那颗,璀璨瓮城整个天际,唯独照不进石台里的谎言与真心。
第五十六章 何易晞睁开眼睛,黑暗不能视物,吸吸鼻子一股寒气直钻鼻腔,周身却是暖洋一片。她赶紧又闭上眼睛,四肢舒展,向着身体拥住的柔软处更陷进去。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被谁抱着后,何易晞才想起昨晚她脑袋一热心一横飞奔入鬼街。出了热汗受了凉寒,才头晕脑胀迷迷糊糊亲了谢鹭一下,就不省人事昏睡过去。现在她自觉耳目清明头也不晕了,看来是被谢鹭拥着睡了一整晚,褪了寒热。 身体舒适,何易晞舍不得这个温软的怀抱,于是微挪细蹭。还在窸窣摩挲,就有掌心落上后颈,抚摸背上散发。 “不多睡会?” “谢姐姐……”何易晞既然清醒,自责稍退,而关切占了上风,脸贴人家胸口问道:“你饿吗?冷吗?” “有点饿,昨晚好像没吃。” “你怎么不吃饭呢?” “我……”谢鹭也不好意思说我想你想的,转问何易晞:“你饿吗?” “我不饿。”话音刚落,就有肚子咕噜噜在山石洞里格外悠扬。响得何易晞羞红了脸,不敢再开口,只怪肚子在这个时候不成全她莫名其妙的矜持。昨晚她胃口不好没吃饱,现在如愿看到谢鹭食欲便回来了。 女儿心思,在喜欢的人面前,倒添出许多做作来。她假装自己扛得住饿。 好在谢鹭不会笑话她,只有心疼:“对了,洗心不管饭吗?” “洗心就是在一个水池中央独坐冥想,有听不懂的声音在耳朵边绕来绕去,直到内心平静安宁算是洗完一次。不管饭。”何易晞一面自悔对谢鹭布下谎言,一面又磕巴都不打按打好的草稿撒新的谎。 “你们东莱阴司也太小气了,饭都不管。你洗心还真是件辛苦事……嗯,他们不管我管,我给你做饭去。”谢鹭说完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地拉开遮挡石洞的帘布。外面乌云阴沉如墨,难怪洞内如此黑暗。小雨淅淅沥沥不停,让散不尽的迷雾格外湿冷。 “啊嚏!” “快把我那件外衣披上!”谢鹭赶忙放下帘布,隔布叮嘱:“别着凉了!今天天还挺冷……好在我前天约了唐掌柜今天去泡澡。我们吃完饭就去。” 泡澡? 这下裹在被子里吸溜鼻子的何易晞可来了劲! 流景温汤的袅绕热气驱散了纠缠何易晞的忐忑与低落。她没想到这鬼街上还有如此规模的温汤店。何易晞太小,没有看过当年流景温汤宾客盈门的鼎盛景象。如今寥寥两个鬼客,却也不显得破败。照亮店里每一个角落的灯笼,发出温暖又昏黄的光芒,抵挡门外初冬的雨。 暂时把烦心事抛之脑后,何易晞盘起头发,光溜溜地钻进小池热水中。她咕嘟嘟让水没过嘴巴,四下张望。她身为郡主,没有去过去主城的百姓浴池泡澡,难以拿流景温汤与之比较。只见四周梁顶装潢虽旧却设计精心,格调优雅,舒适之感不输她郡主府的大浴室,可惜没有温泉了。不过没有关系,在这寒冷雨天,一池热水足以抚慰,何况还有眼前光洁的背…… 足以一扑! 谢鹭把发髻扎起,颇为专心地查看自己前胸小腹上的鞭痕,没注意到自己已成猎物,身后有只奶猫正在池水中埋伏狩猎。 冷静……吸吐…… 何易晞需要一扑即中,此刻把自己埋进水里只露眼睛,强压胸中激动。终于看准时机,蹬腿跃出水面,向谢鹭扑去! 力道完美,方向准确,决心坚定,一切都很好,唯独时机没看准!何易晞刚跃水凌空,谢鹭就迈步去池边拿毛巾,正好让何易晞扑了个空。 听到哗啦水声,谢鹭回头,见何易晞从水花中挣扎起来,湿发遮眼,水流满面,于是好心指着墙上木牌,提醒何易晞道:“池子禁止跳水哦,违者罚款二十文。” 话虽这么说,规矩虽这么写。就算何易晞认罚,接罚款的鬼也不在。唐老板才懒得理会楼下水池里恶猫捕猎。窗外飘雨,书房里一圈灯火,一案书卷,一位身边人或鬼,正是静心看书的好时辰。 裁缝已经搬来流景温汤住。她坐在案侧,飞针走线缝补唐书这两年积攒下来穿破的衣服、裤子、袜子,偶尔抬头休息,问一句:“好看吗,糖压酥写的故事?” 唐书案铺两排,上面那排是裁缝送的糖压酥小说,下面则是她最近写满字的纸册。唐书一心二用,翻翻上面的小说,看看下面的纸册,偶尔提笔在纸册上删改几个字句,还要回答裁缝的问题:“嗯,还有点好看呢。” “那就好。”裁缝手中针线不停,低头笑道:“看完给我讲讲。我就是懒得看书。” “你是不太认识字吧?” “去你的!我认字!还是小时候你教的呢!” “哦对……好,你想听多少故事我都有……”唐书轻声喃喃,继续一字一句翻看纸册。因为谢鹭,因为郡主,温汤街逢多事之秋。纸上的故事,随着落笔人心情起伏,几经修改,如今终于要完成。厚厚纸张,被期待着能有个好的回报,为主街上那间梦想中的裁缝店添砖加瓦。 淅沥冬雨,也来凑尽瓮城枫花节的热闹。难得的大节,却只能悠闲过阴天。于是有鬼带鬼泡澡,有鬼水中捕猎,有鬼灯下缝补,有鬼苦心校对……鬼尚如此,人又何为? 枫花节不用当值的郭萱雅有不想见的人,有不想琢磨的事。她溜到没去过的小酒馆,直喝到心尖不那么痛,才醉醺醺地往家走。雨天行人少,又是过节,瓮城人在家打牌围炉吃喝聊天,街上人就更少了。她转过离家最后一个街口,正到僻静处,忽觉身后寒风袭来。朦胧中,她还未及回头,颈上就是一下钝疼,接着就被酒意裹挟,跌入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郭萱雅才从晕醉中转醒,勉强睁开眼睛。周围昏暗,她看不清身处何处,只觉得额头晕痛未消,想伸手揉按,却发现动弹不得! “啊!”郭萱雅惊醒,酒意瞬间被挥退开来。她挣扎手脚,发现自己坐在硬木椅上,双手被反绑在椅背横杠,这才想起之前是遭人袭击,必定被是被凶手掳来此处。 情急之下她正要运力强挣,却听得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身前暗处幽幽传来。 “阿萱,是我。”
第五十七章 雨过天晴。 乌云散,而雾不散。谢鹭坐在石台边,悬腿半空,吹着夜风,顺便晾干微湿的发梢。这里冥界和人间不同,起风雾也不散,云散雾也不散。但谢鹭之前的情思之苦散了。何易晞提前回来,还泡了个澡。虽然何易晞还是没让她搓到前胸,但是四肢头脚被热水抚慰过,现在都骨软筋酥到发困,可以不在乎这点遗憾。谢鹭踏实酝酿起睡意,心里盘算石台下剩余的粮食还能吃几天,寻思多找两位掌柜干活攒钱请裁缝给何易晞做件冬衣,不知道明天是否天晴,要去煤场把挡布扯了,翻晒湿煤…… “啊!”谢鹭且琢磨着吃穿,忽觉后颈轻微刺痒,伴随着何易晞暖香的气息。谢鹭脑海中白面黑煤顿时消散,心思全部汇聚在后颈那个滚烫的吻上,紧张到两手绞握。 “晞儿……” 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道貌岸然地掩饰心中砰哒的惊喜。她也不好意思主动坦白自己其实占了两卦都卜出何易晞要提前回来。就算卦象如此,当何易晞真的提前回来了,她还是惊喜。这种惊喜不可能发自于最初对何易晞的歉疚感。谢鹭明白自己对何易晞的感情已完全不是歉疚,这是不能自欺欺鬼的,只能承认。 长吻过后,何易晞看着谢鹭颈上独属她的新鲜暗红印迹,忍不住咧嘴傻笑,头一歪就顺着未束的长发跌入谢鹭怀里,被一把抱住。 “小心滚下去!” “不会的。”何易晞嘻嘻笑,单手环住谢鹭的腰:“你会抱住我的。” “谁说的,我松手。” 谢鹭的双臂刚做出松开的姿态,瞬间又收回,把何易晞搂在胸前,俯身抱紧。何易晞轻晃脑袋,摩挲谢鹭的耳畔垂发,伸手抚摸谢鹭侧颈那块伤疤。当日一刀,恍如隔世,从人间划到鬼街,何易晞没想到此时自己再摸它会被心疼和愧疚挤满胸膛。她庆幸,庆幸自己当日因恻隐和一点玩心,折腾这么大舞台救下谢鹭。现在她不敢去想象哪怕一丝一毫如果谢鹭死了会怎样。她没有勇气面对。她又后悔,后悔如今两情相悦竟是以谎言为基础。以谎为基,以情为台,总有崩塌的那天。患得患失间,她连把谢鹭拉回人间的契机都不敢找,害怕面对欺骗之下无法挽回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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