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鹭看着何易晞穿着新衣好看如此,心中欢喜莫名。这下感激的心情更加坐实,一定要拉裁缝吃野雉汤。裁缝一看石灶边那一小撮肉,面有难色。 “就这么点,不够我们吃的。” “不少了吧。两只呢,我们今天刚抓的。谢姐姐抓的。”何易晞不服气,可又不得不服气:“看着挺大一只,怎么褪完毛这么一点肉。哎,真是过度装饰的食物。” “这么说不对哦。”裁缝说道:“人家生来也不是就为了给我们吃的。它们愿意长漂亮的羽毛,就像我们愿意穿漂亮的衣服一样。这么之吧,我回家拿点菜,今晚我们一起吃山鸡汤锅。” 于是裁缝回家拿汤勺碗筷拿萝卜拿蒜拿小豆拿粉条拿中午馏好的杂面馒头……拿那个将要被偷的钱袋。揣好钱袋,她抱着这些菜食在黄昏浓雾前赶回了石台。 生火烧水。谢鹭用石块垒的简灶架上小汤锅还挺好用的。干草一把把添,玉米杆一个个丢,不一会锅里水就烧开,卷着剁成小块的野雉肉上下翻滚,溢出极美的肉香。 谢鹭双手合印顶眉,展向天空,以始山的方式送野雉往生。 裁缝见谢鹭此状奇怪极了,不由得扒拉何易晞,偷偷问道:“她在干啥呢?” 何易晞身为郡主见识多广,为裁缝解惑:“跳大神。” “哦……”裁缝切萝卜切剥小豆泡粉条剥蒜,一样一样下了锅,丰富了今夜的晚宴。汤滚下箸,夹菜捞肉。这野雉汤极鲜,炖着这么多菜,每一筷子都非常可口。谢鹭和裁缝且不说。何易晞久吃宫廷府衙之肴,舌头乏了新鲜。今晚在这田野之上星空之下,一锅清爽的野雉汤炖菜,实在别有一番风味,再加上劳动之后的肚饿和自己捕获猎物的成就感,何易晞连吃带喝,畅快淋漓。 肚子里有了食话便多了。裁缝有心了解始山的服饰,便向谢鹭打听。于是三人从始山服装说到东莱衣袍,又说到两国吃食的区别,再说到礼仪和节气,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由谁拐到了搓澡的话题。 “真的?”裁缝咽下嘴里的汤,惊奇问谢鹭道:“始山洗澡要搓澡啊?” “是啊。”谢鹭对东莱人洗澡不搓澡一直很迷惑:“不搓怎么能洗干净呢……” “咦,我好像都没有搓过。也没谁告诉我要搓澡啊。小海你搓过吗?” “搓过。”何易晞意味深长地微笑,举起食指:“搓过一次。” “是吗……舒服吗?” “舒服得很!”何易晞还欠谢鹭一次搓前胸呢,现在倒眯眼挑唇一副拖人下水的阴样:“你没搓过不知道。搓起来那叫一个痛快。搓完以后人都能轻快小二斤。” “真的舒服。”谢鹭也认真点头。 这下裁缝可太好奇了,恨不得马上能试一试。可惜流景温汤从来没提供过搓澡的服务。 何易晞趁热打铁:“我听说有些大澡堂,如果客人想搓是可以搓的。唐老板的流景温汤,不可谓不大吧……” “是啊……”裁缝点头:“是挺大的……对啊,她凭什么不搓!” “就是,下次你让她搓。先搓背,再搓前胸。哎呀,可舒服了我跟你讲。” “嗯!我倒要试试有多舒服!” 搓澡这件事达成共识,今晚这锅汤就接近尾声。谢鹭端着铜盆去河边打水。何易晞挑了点剩菜去找龟龟喂饭。裁缝见时机到了,连忙摸出怀中钱袋,低头找了干草包了,奋力向石洞里扔去。 吧嗒。 钱袋掉落,连石台都扔不上。 裁缝捡起又扔,还是撞壁掉落。再扔,还没前两次高…… “唉呀妈呀,这咋弄啊……啊呀,吓死我了!”裁缝猛然转身,看到了刚才笑出响动的何易晞无奈旁观的嘴脸。 “你给我吧,我自己藏……”
第三十八章 又是一天晴朗。 何易晞起个大早,迎着浓雾和朝阳与谢鹭一起蹲在溪边刷牙漱口洗脸束发。 清风过野,白雾由浓转淡,又由淡聚浓。这片田野三面环山,风常起而不常凌冽,卷着吹,撩起长发和衣带。何易晞把心情交给山野清风,沉浸于在温汤街生存的每一件琐碎小事。 她端了铜盆踩着谢鹭走在前的脚印给每一棵小青苗浇水,趁小溪水势大时去抓小鱼,和谢鹭一起琢磨更容易捉到野雉的陷阱……也是年轻,精力旺盛得像最闹腾的奶猫,扑腾个没完也不觉累。何易晞一点点学着干这些从没染过指的农活,眼里是那个人的身影,耳边是那个人的声音,辛苦也不知疲倦,只有满心欢喜。 湿润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草木味,何易晞索性脱了靴子,光着脚踩进泥里,精心照料她的青苗。掰着指头算青苗长成能吃的日子,何易晞被谢鹭逼着去溪边洗去脚上的泥浆,重新穿上靴子。因为谢鹭知道如果不穿鞋,那一大片草荡会割伤脚板。干草用处很多,今天需要割一些。谢鹭在前弯腰割,何易晞在后弯腰捡。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何易晞终于觉出累了。好在也到了中午,该是休息时间。 艳阳透薄雾。两人在割出来的半圆空地席地而坐,啃完充当中午饭的烤玉米,然后各自休息。谢鹭在路上捡到根笔直的粗木枝,拿来觉得趁手,现在用刀慢慢削着。何易晞则在谢鹭身后鬼鬼祟祟,然后看她完全不警觉时,从背后一把抱住! 谢鹭本专心在削棍子,这下毫无征兆地被怀抱拢住,上半身从脊梁根僵起,仿佛人都噔地拔高了几分。 何易晞从颈后蓦然探头,忐忑到能听到自己心跳。一直胆大妄为地长大成人,她极少为自己的冲动害怕。可这次,情动只一刹那,动起的尘埃落定前双臂已经抱住谢鹭,在她胸前相扣。如果她要推开自己,怎么办?如果她强忍着,眼露厌恶,怎么办?如果她冷淡神色,毫不在意,又怎么办…… 怎么办? 何易晞不知道怎么办。不过从投胎算起,她的运气就似乎不错,如今也不例外。害怕的情形一个也没出现。与她近到只有一吻之隔的谢鹭,僵到停下了手中刀棍,脸颊明显泛红,眼神飘到随风俯仰的秋草荡上,不敢侧首一望。 不知道怎么办的人好像不是她。 从何时起,放下了心防?从何时起,不再颓废?从何时起,觉得和小海过下去日子也不难熬?从何时起,推不开这从来排斥的怀抱?从何时起,已把小海当作自己人……不,自己鬼? 不知道从何时起。或许,是又一个妹妹? 秋风过野,草木黄,润心无声。 何易晞看她脸红,本就砰砰跳的心更加欢呼雀跃,冲动和渴望受了自以为是的鼓励,得寸进尺。视线顺着谢鹭起伏的发丝更往下垂,落在开襟领口处,她看见了那里有道已经淡去的鞭痕。她没多想就伸手摸去,指尖轻贴在那新长出的皮肉上。 “这伤是怎么弄的?还疼吗?” 怎么弄得她何易晞能不知道?瓮城郡主果然臭不要脸。 这厚脸皮把两个鬼的距离贴近咫尺,何易晞身上的温香、谈吐的气息,像这里无处不在的白雾,散不开,飘不走。谢鹭深吸一口气,只吸进了何易晞问话里的心疼,却忽略了明知故问的心虚。而被人心疼,是在这深秋旷野也会周身暖洋的事。 人死前尘往,鬼生竟当人生过,却似新生。 “早就不疼了……”谢鹭轻声答道,没有一丝一毫挣扎。 指尖离开锁骨,又落在颈上。颈上这刀是何易晞亲自割的。她终于无法强作坦然面对这道伤痕,赶紧见好就收,松开谢鹭。 怀抱既松,谢鹭低下头,继续削手中木棍,脸红却不能立即褪去。 “你要把它做成什么?” “它的长短粗细很像我的剑。我想把它削一削,闲暇时练练剑。” 剑?何易晞稍作回想,确定从古道俘虏到她们二人始,就没见过谢鹭有剑。不过此时她心有旁骛,并未多想。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像佩剑腰牌之类,此刻对她来说,都是真正的身外之物。之前的胆大没有遭到打击,反而被谢鹭的脸红所鼓舞,让她不能住手。 她在谢鹭背上攀来攀去,探头探脑。谢鹭埋着头,削削削削,任她捣乱。何易晞愈发放肆,跪坐在谢鹭身后,双手顺着背脊竟摸上了脑袋。 左髻右辫,这是始山女子典型的发式。 何易晞屏住呼吸给自己鼓劲,然后抽开束髻的发带,长呼一气。背如川,发如瀑,被何易晞决口,波涛顺流而下。何易晞抓住左边一束黑流,辫成细辫,又找到右边发丝中谢鹭自己编的暗辫。把左右这两条细辫相交而挽,扎出同一个小发梢。 发辫上的这种小动作,是东莱年轻人给心上人含蓄的暗语。谢鹭这个始山人不会懂。这是何易晞说给自己看的。 漫漫下午,两鬼收拾心事,努力割草,渐渐大有收获。日落归家。谢鹭再没束起发髻,扎着两条同心暗辫,长发披肩。何易晞肩扛谢鹭半成的木剑,挑着今晚要带回石台的草捆,跟在谢鹭身后,疲倦也挡不住开心,蹦跳着走路。 回到石台,浓雾开始变淡。何易晞生火已经熟练,自高奋勇地去扒拉火坑。谢鹭则拢来几根玉米,想着试试能不能做成玉米面。她刚准备把玉米粒搓进铜盆,忽然听见纷乱的脚步声,紧张心弦不禁绷起,站起身眺雾远望,看来者可是鬼差。 近身雾开,来者不是鬼差,是温汤街诸鬼。 何易晞也站起身,丢下挑火杆,调整心绪。 戏幕将开。 这还是第一次大家伙一起来石台,谢鹭颇感意外,赶紧出来相迎,拱袖与大家见礼。他们数日不见谢鹭,又见她礼数周全,连忙各自还礼,与她招呼。何易晞则躲进谢鹭身后石台阴影里,看神色已然入戏。 “谢姑娘……”叶掌柜面有为难之色,吞吞吐吐。 谢鹭环视诸鬼,见神色各不相同,气氛诡异,于是更加迷惑,问道:“叶掌柜,你带大家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谢姑娘,我们温汤街发生了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她说着向旁跨开一步,让出身后的裁缝:“裁缝,她丢钱了!” “啊?!”谢鹭闻言也是一愣,再看裁缝更是一惊。火光摇晃中,裁缝眼中满含红泪,悲愤至极。 “是谁,偷了我的钱袋,还在这鬼街称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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