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有女初长成,也正是苦恼这种事的年纪。 谢鹭说只牵挂一人,她很开心。谢鹭说播好菜种的田,她想去看。谢鹭捡到的石盘,她也期待捉鱼来烤。谢鹭描绘的野外生活,让她宁愿忍饥挨冻还甘之如饴。因为谢鹭这样的人,就是她向往的人。谢鹭待她以真挚,她只能报之以热诚。 虽然是戏台之上的热诚,谎言之下的真心。 何易晞此时还意识不到自己快走入无解之局。她的眼神随着雾气氤氲逐渐迷离,弯腰把谢鹭抱进怀里,埋头搂紧。月亮终于慢腾腾地爬上山头,给这些不点灯生火的人慷慨的月色。被酒气蒸出的发香,让何易晞在这荒野孤月下心感安宁。 好像有她在,就什么都不怕了。毕竟是在极度怕鬼之下都会软着腿跳出来出手相救…… 想起这,何易晞忍不住在谢鹭的长发里闷笑,然后慌忙住嘴。可是发丝还是被她的气息吹开,露出白皙的颈项。 雾气散开,月亮很识时务地投洒温柔,一切都似乎催促着何易晞放纵。但她只是小心地把谢鹭放平躺好。刚才又引她悸动的雪颈白肤淹没回发丝之中。日子还长,堂堂瓮城郡主,不能偷偷摸摸。 月光皎洁,雾淡风清。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抹在眼帘,浓雾将起时,谢鹭从宿醉中醒来。 “啊……疼啊……”醉酒后的头疼,就像温汤街正起的浓雾,不会缺席。谢鹭压住额头,咬牙睁开眼睛,看见头顶雾蒙的天空,发现不仅头疼,而且胸闷。“怎么这么难受……啊!”她立即找到了胸闷的原因。胸口压着一个大活人,能不闷吗? 何易晞趴在她胸口,睡得正香。 “小海怎么睡我身上了……我怎么睡着了……”谢鹭揉捏额角,绞尽脑汁回想断片前的事。“我喝醉了……啊,肯定是我醉在这里……小海搬不动……那她怎么睡在这呢?!肯定是……搬着搬着累晕了?”刚从醉酒中苏醒,谢鹭脑子都是混乱的,只能静躺让自己清醒。 好沉啊…… 何易晞抱着谢鹭右肩,半个身子趴在她胸口,不能不沉。谢鹭暗地诉苦,笑不自知。她收紧下巴细看熟睡中的何易晞,心弦忽地绷紧。 看着何易晞,她忽然想起了始山四月桃花期。 面如桃花,楚楚动人。 谢鹭极少与人有如此亲密的触碰,就算是和姜珩羽,也不曾这样抱着睡觉。在她看来,小海年少,天真烂漫,又是初入鬼街,很依赖自己。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她抱着自己睡,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谢鹭心弦绷紧惊愕不已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对被抱毫不反感。她甚至不敢动,怕惊醒微微鼾声的小海。 “哎……” 谢鹭暗叹,轻柔捋顺何易晞枕乱的额发。两人成鬼,相依为命,时日还不长,竟已情思微动。她不如何易晞那般有通透的自知自明,只能迷茫叹气。为人一世只牵挂一人,可见她性格孤远动情之难,又可想而知姜珩羽的纯真活泼在她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而姜珩羽对她而言,于公是君,于私是妹。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妄动君臣姐妹之外的感情。如今死而为鬼,做人的种种压抑似乎皆不再是禁锢。同样纯真可爱生机盎然的小海,有的放矢,特别容易射中她的靶心。 昨晚酒劲现在才算退却,脑袋依旧晕痛不适合思考鬼生,谢鹭正想闭目,随小海一起睡会。忽地耳边传来幽深嘶哑的鬼叫:“何易晞……” 谢鹭双目立时圆瞪,骇然扭头,果然看见浓雾中一高大鬼差这缓缓逼近。这下她的宿醉彻底吓醒,抱着何易晞咕噜翻滚起来! “唔……谢姐姐……” 何易晞还迷糊呢,被谢鹭一个劲摇晃肩膀:“小海,快醒醒!鬼差叫你!” “哦,让他叫吧……嗯!谁?!”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挡不住何易晞的怒吼:“我昨晚才来,今早就来叫我,你们存心的吧!” “属下不敢!是侯爷的传令官今早到了,属下只能来通知您啊……” “唉!”父亲派人来,何易晞不敢怠慢。所以她也无话可说,只能咽下世事不巧的懊恼。本来借酒醉不起拖不动怕谢鹭冷着以身当被抱着睡了一晚,今早起来正是撒娇亲近的好机会……这次洗心没洗干净,还要赶紧再去补洗这种一看就是属下自想的拙劣说辞,她只希望谢鹭不要起疑。 “郭大人呢?!” “郭大人这两天休息,属下今天还没见着她。” “哼,她倒清闲……” 何易晞一路郁闷,谁知到了郡主府门还有意想不到的烦人之事。解决完府门口的意外,又见过定远侯的亲信,何易晞憋着火来到府中供郭萱雅休息住宿的小阁前,一脚踢开了门。 “你还不起来!” 郭萱雅被这大吼吓醒,抱着被子从小床上腾坐起,长发蓬乱,眼神呆滞。 “今天我不是休息吗……” “我还休息呢!我怎么在这呢?!”何易晞从书桌前拖了椅子来,没好气地坐在床边。郭萱雅揉眼,需要片刻缓神。何易晞忍下怨气,打量小阁。 为了让郭萱雅在郡主府有私隐之地,何易晞很少来这小阁。因为郭萱雅的家离郡主府不远,她时而回家住,所以小阁布置简朴,家具不多。床、桌、柜、案。书桌上满是针丝线球和翻开的针织图谱,床头柜上竹叶篮里也是织好的成品和半成品,一眼看去手艺不咋样。 “您怎么回来了?不是昨晚才去温汤街吗?”郭萱雅伸手粗粗顺过头顶乱发,面有困意。平日里,只要走出这小阁,她就是精干可靠的郭大人。谁叫何易晞在她出门前闯入她的休息日,见到这幅颓然疲倦的样子。 “父亲派人来了。我只能回来。一会你洗漱完我跟你细说。”郭萱雅毕竟是亲近之人,看到她,何易晞的不快渐渐消弭,语气也缓和得多了:“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你知道我在门口碰到什么人了!” “我怎么知道……”郭萱雅和谢鹭一样揉压额角,扭动脖子,好像也是一夜宿醉。 “你昨晚肯定又去酒肆喝了夜酒!你喝就喝吧,能不能不要再去招惹那些剑客文人还有所谓的游侠!” “我可没招惹啊……是有些轻狂客狗见了屎一样自己扑上来……” 何易晞皱眉,且不说郭萱雅这个比喻恰不恰当。常年相伴,郭萱雅的作风她是非常清楚的。当值时,认真严谨,是非常可靠干练的郭大人。休息日,则去酒肆狂喝豪饮,放浪形骸。凭着子爵的贵族身份、袅袅婷婷的姿仪、量如江海的酒量,颇受瓮城里有点才华有点相貌有点身份的年轻男子追捧,万草丛中不沾身的郭子。 “人家都找上门了!在郡主府门口大闹……说你昨晚答应和他私奔,今早就不见人影。他还知道你家在哪,没找到你,就来这了。肯定是你喝多了什么都说了吧……” “他放屁!”郭萱雅依然抱着被子,不舍得起床,打了个悠长的哈切满脸不屑:“是个剑客吧?昨晚那几个剑客吵吵闹闹,长什么样我都没记住……敢到郡主府胡说八道,待我一针戳他个……” “行了行了……”何易晞无奈地打断她,苦口婆心:“不管他胡说不胡说,闹到郡主府来也不是没发生过。你要是不对他们动心,就不要逢场作戏耽误人家……” “哎哟我的郡主,天地良心,我耽误得了他们!我就是去喝酒的,最多最多和他们有共饮之谊。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是他们无中生有自作多情。是……我以后会注意……” “真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一个二个酒蒙子……”何易晞扶额,苦恼不已,猛然心念一转。说到酒,又说到动心,她忽地很想在谈公事前和亦姐亦友的郭萱雅谈谈困惑的心事。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问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你觉得当人后妈怎么样?”何易晞总觉得应该筹谋把谢鹭的女儿接回东莱,否则母女相隔必然伤心。这件事非常难办,只能和郭萱雅商量。 “当后妈?!”郭萱雅本在垂头搔发,听到这个问题脑袋猛然弹起,脸上困倦颓废一扫耳光,换上的是愤慨激怒之色:“您没听过一句话?前世杀人全家,今世当人后妈!宁愿孤独终老,绝不去做后妈!饿死穷死,不做后妈!是酒不好喝吗?是针线不好玩吗?是酒肆里的公子不帅吗?!当人后妈,除非我脑子有病!”郭萱雅掷地有声,激愤抬手指向何易晞:“您有什么问题您说!” “没……没问题了!”何易晞满脸惊恐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再提后妈二字。“您这像是有故事啊郭姐……”
第三十六章 何易晞被郭萱雅当头浇了桶刺骨凉水后,找女儿的心思顿时蔫灭,老老实实地和郭萱雅谈定远侯亲信带来的消息。原来是东莱和始山两国不仅停战,还结为盟好。 短短数十日,各国关系风云突变。郭萱雅也颇感意外。 “不久前,王上还一门心思要和始山大战。战还没真正开打,就休战甚至结盟。真是不好说……” “如今大家朝三暮四的事都多了……”何易晞难得严肃时,国家大事算是一遭:“王上虽继位不久,并不是驽钝之人。他应该是体会了父亲的苦心,知道我们现在的敌人并非始山,而是北方的岐尧。”北方岐尧国地处偏狭又接壤草原,向来被东莱始山等国视为戎狄,不屑与之会盟久矣。但经岐尧数代君臣苦心经营,近年来军力强劲,有步兵阵铁骑营,号称战车三千乘,渐渐成为诸遭邻国的心腹大患。所谓大势如车轮,粼粼之下,人如蝼蚁。两国之战,未打即歇,牺牲如公主护卫们、如谢鹭者,便是白死。 这样的国家大事轮不着区区一位郡主来操心。何易晞关心的还是瓮城之事:“我们的飞骑也快回来了。” 郭萱雅连连点头。洗漱完毕梳发整髻后,她又是利落干练的郭大人,与在床上抱被的蓬头垢面颓然困倦的样子反差之大,让何易晞都有视若两人的错觉。 “回来好,回来好。飞骑不在,城防压力大。虽然目前没有战事,还是担心……” 在东莱,贵族封地守城军士和护卫私兵都有数量上的严格限制。瓮城虽离国界不算太远,毕竟不是两国接壤之地。既非前线,王上所允许瓮城拥有的守城军士和护卫私兵都不算多。无战时城池守备一般由守军和私兵协作,共同护城。如有成势力的山贼流寇想叩关掠城,基本是不能越城池一步。但战事若起,有大军攻城,所有守军加上私兵守城还是会非常吃紧。这段时日郡主飞骑不在城,郭萱雅因此为之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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