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喜欢她!我真的不喜欢她!”何易晞急切狡辩,几乎从榻上跳起:“我只是……我只是第一次演戏……我只是想在鬼街玩玩,只想跟着她过几日不一样的生活,跟着她学野外生火烤鱼,跟着她做一些从没做过的事……” 只是想和她一起种地捉鱼,只是想和她一起风餐露宿,只是想和她一起溪边泡澡,只是想和她一起看星星月亮……只是这样而已,真的不是喜欢她。 这样的话,也许能骗鬼,但如果能骗到熟稔酒肆风月场的郭萱雅,那就是真的有鬼了。郭萱雅听完这样的鬼话,深深叹气,忽然跪在何易晞面前! “属下作为您的亲随侍官,有责任对您劝谏。”郭萱雅神情严肃,没有一丝一毫玩笑之意:“请您杀死谢鹭,以绝后患。” 何易晞脸上局促和羞涩一扫而光,眼神迅速沉静下来,脸绷得极紧,比郭萱雅还要严肃:“如果我不呢?” “哦,那算了。”郭萱雅立即收起气势,扶地而起。 “……”何易晞本已做好郭萱雅会再谏三谏生谏死谏的准备,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放弃了,自己一腔叛逆顿时泄气。“你不该死谏一下,做忠臣良友状吗?!” “死谏伤感情。”郭萱雅拍掉膝盖上沾上的灰,心想郡主不在下人打扫殿堂都马虎了。“您横竖不会听的事,我说一次就够了。而且,比起以后的隐患,我更在意您现在的快乐。人生苦短啊……只要侯爷不知道,进而王上不知道,就行了。”作为贵族,谁还没个不能言说的相好的?她也有。 “小郭郭……”何易晞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执她手结为异姓姐妹:“有你这样的亲随伴我身边,我的名声怎会好得起来……” 郭萱雅低头微笑,谦逊不胜夸奖。她再抬头时,发现何易晞真的站在身前,握住了她的手眼神热切。 “小郭郭,你泡澡的时候搓过澡吗?” “搓澡?没有啊,泡澡还用搓吗?” “嘿嘿……” 浴池的蒸汽袅袅,像温汤街不休不止的白雾,再伴随郭萱雅的嚎叫,暂时装扮出又一个鬼域。何易晞既然对谢鹭说了是去洗心,虽然渴望马上能见到她又不好立即回去,只能祸害郭萱雅来打发时辰。光阴荏苒,纵然何易晞掰着指头难熬日子,短短几天本是转眼就过。 始山与东莱两国交界处,不久前还是一触即发的战场。如今两国讲和,弭兵休战,这条曾经发生过激斗的古道又恢复往日的寂静。 大风起,黄沙扬。有断肠人在黄昏下,接战死沙场的亡魂回家。 两名始山军士以剑当锹,在古道边长满荆棘的灌木从中刨坑,不久挖到两物,连忙以袖拍土,粗粗擦净,呈给等待在道旁的金冠锦袍之人。 “殿下,找到了。” 一长一短,埋入沙土的两柄剑重见天日。剑色一白一黑,呼应黑白腰牌。那人接双剑在手,眼中顿时盈泪。她的长发用简精金冠束起,左髻右辫,桃腮杏脸,雪肤如玉。正是始山新封的后莲公主,姜珩羽。她今日故地重游,脸庞依旧年少,眼神却坚定凌厉,完全不似几十日前在此地遇袭时的惊惶无措。 那一日,她失去了临阵成队保护她的侍卫们,也失去了一个最亲近的人。 “姐……”姜珩羽贴脸抱住黑色长剑,泪水顺着玉柄流进剑鞘古朴的花纹里。始山人把剑和玉看得重。那日见突围无望,谢鹭将两人各自的家传佩剑埋入沙坑,以免落入敌人之手。如今剑犹在,人却远去。“是我害了你……” 姜珩羽用手背狠狠抹泪,握剑挥长袖下令:“悼!” 军士们皆跪地,与姜珩羽一起展一条白纱系在额头。有一脸描古怪花纹者,半跪在前,手摇招魂幡,念念有词。 “魂魄归来兮……忠魂归国,无念无往……” 招魂者举手拜天,俯身叩地,悲唱歌吟完后,转身扑在姜珩羽脚前,颤音哭腔禀道:“英灵们皆在,唯独谢大人魂魄无存……” 姜珩羽面容大恸,跌跪在地,俯身叩剑。左右有人立即劝阻:“殿下,以尊拜下,不妥吧。” “以妹拜姐,有何不妥!”姜珩羽直起身,泪流满面:“此地,还算是我始山的疆土。我就当她是死在这里……那天,阵亡的兄弟们被东莱贼就地掩埋。今日都要请出来,带他们回去。” “是。” 魂魄归来,只是谢鹭再不能回还。 “何易晞!”姜珩羽闭目溅泪,把白玉短剑插回腰间,振臂抽出谢鹭的长剑。她握剑锋在手,紧攥成拳狠力划过,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殷红的血,一滴滴砸在惨白的招魂幡上,诉说不尽刻骨之恨。 “我姜珩羽今日立誓,誓报此仇!”
第三十三章 何易晞终于熬到了进温汤街也不会让谢鹭起疑的日子。换上那件这几天脱下洗净的蓝袍,她把发辫尽解,长发披肩,一丝束缚都不留。放纵到轻快,她几乎是颠着步跳出隧道,迫不及待想见到谢鹭。她的腰间系了一个素皮葫芦。葫芦沉甸甸地,拉得她腰带都向下咧。 黄昏将至,雾又开始聚浓。何易晞本想早一点来避开浓雾,不料临走时又被公事拖住了脚。如今她加快脚步,小跑着穿过半条街也没看到谢鹭影子。她又去煤场探头探脑,只见铺地煤块已经整齐铲起成堆,满场黑乎乎地不见鬼影。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倒是能遥望流景温汤腾起袅袅烟气。 澡堂今天开了? 何易晞站在流景温汤店前,自己揣度:难道她在里面洗澡? 若真是谢鹭在里面洗澡,她也想加入池子中……但如果不是谢鹭,那她闯进去岂不尴尬。说起来进澡堂找人好像不太合适。她如此犹豫,又一转眼看见枫雅裁缝店还开着门,便打定主意,转身往裁缝那去了。 反正也有正事要办。 裁缝这几天都在忙着做郭萱雅定制的长袍,没去泡澡也没去找唐书算帐。她从早到晚俯在柜台上画裁剪缝,有丝毫不满意就撕巴重做,算是呕心沥血。眼看夕阳西下,门外的浓雾金光把店内的光线扯暗,裁缝手上不停,想画完这道裁线再去点灯。就在这时,何易晞跨门进店。 这是何易晞第一次进枫雅裁缝店。进店先看衣,她背着手跺了几步,把墙上的成衣从左至右看了一遍,不禁觉得这里和她光顾过的主街大衣铺比起来可太寒酸了。 她且跺着,裁缝专注于手中线条,并没有管她。而何易晞经过上次谢鹭启发调整心态,对温汤街居民偶然的怠慢不再发怒。虽然她不生气,但在温汤街上,与除谢鹭外的人独处,她总是不自觉地散发威压之气。好在裁缝一心扑在衣服上,直觉迟钝,并没有感觉出来。 何易晞走到柜台前。柜台高,她便双臂相叠,趴在柜台上,打搅裁缝道:“诶,你要送我的长袍什么时候能做好?” 明明是受人馈赠,她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裁缝分神,心下不悦,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粉片笔,准备去点灯:“等我忙完手头的活再给你做。” “能不能加快,我着急穿。” “不能!”这都不算得寸进尺了,简直得寸进丈。裁缝不悦得很,不想再理她,起身去拿灯台。待她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柜台上有什么好东西银光晃眼。她赶忙过去,放下灯台,把那锭在直尺上横空出世的小银锭捧在手上。 这还不是市井里缺分量的老银块,是规整足称的新银锭。裁缝双手捧着它,愕然看向何易晞。 “能加快吗?”何易晞撑头问道,眼神天真得可恶。 “小妹妹……这个……这个事不完全是钱的事!”裁缝砸下银锭,还要徒劳地挣扎一下。 “哒……”一声轻响,又一小锭银子落在直尺上,伴随着相同的问题。 “能加快吗?” “……”裁缝瞪眼盯着银子,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挣扎。 于是又一锭。 “能加快吗?” “可以!”裁缝果断放弃挣扎,把三锭银子一齐攥进手里。“我先给你做!” “除了长袍,你再给我做一套贴身小衣。再给谢鹭做一套贴身小衣。银子够吗?” “够的!足够的!你们尺寸我都有,放心吧海妹!” “我放心,那套蓝袍子你就做的不错。只是这次,你不能告诉谢鹭是我花了钱。你要说是你送的。”何易晞作为金主,退回堂上背手而站,对裁缝提出要求。 “这是为什么啊,我凭啥送……” “借口你自己找,别说我买的就行。别忘了,我们还在戏中呢。”何易晞故作高深地微笑,扭头出门。“快一点哦,我等着衣服换洗呢。” 裁缝看着她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银子,迷茫不堪,自言自语:“她到底谁啊……郡主府的戏子?演技这么做作的吗?” 而何易晞不知道观众对她的评价,解决完衣服大事,高高兴兴回石台找谢鹭。岂知谢鹭也不在石台。 果然是在澡堂洗澡啊…… 何易晞后悔没进去一起洗。现在浓雾未散,她又不愿走回头路了。索性在石台边躺下,一边等着谢鹭一边慢慢想着自己的心事。 要问七条里应该都解决了吧……只剩最后一问…… 何易晞翻身,侧躺着,用手指在石缝上画圈圈,胡思乱想:如果她真有女儿,是不是应该把她女儿偷偷接过来……这事可有点难,需要周密计划……她这么年轻,女儿应该还在襁褓吧……奶娃娃……嘿嘿…… 她掐断了自己无边无际的思维,解下腰间的葫芦压到胸口。葫芦里是她向郭萱雅要来的好酒。之前的日子,她细心观察谢鹭,发现她只有喝酒和搓澡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高兴。 一葫芦好酒,又需要编造一个谎言。但她想让谢鹭高兴。 话说谢鹭可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女儿。今日叶掌柜预约了澡池,邀她一起洗澡。何易晞不在的这几天,她每家每户地去干活还钱,又是铲煤又是抓鱼又是播种,忙得不亦乐乎。明明她只想在东莱阴间苟且凑合熬到能回到始山阴司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可怜的小海,莫名其妙得就逼得她不得不好好开始筹划生活。小海还把她换洗的衣服穿走了,她又要干力气活,只能白天穿脏,晚上洗,然后裹着被子烤干第二天接着穿。辛苦这几日,她的确需要好好泡个热水澡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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