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的温暖,让她周身清爽。刚洗完的长发柔顺亮泽,没有发辫的系扎,随风轻扬地被夕阳染成金黄。她一路穿雾回石台,心想着不知小海什么时候能回来。没了小海在耳边叽叽喳喳,她竟心有牵挂。 都说人不经念叨,看来鬼也如此。谢鹭心里想着何易晞,就真的在石台上看到她酣睡的身影。 “小海!你回来了!” 何易晞惊醒,翻身看向石台下,蓦然发现自己又看见了那人眼中发自肺腑的欣喜。 这是第三次。 月色降临,正是诸鬼诉说心事的时候。裁缝得到一小笔横财,实在忍耐不住,在那天闹别扭后第一次去找了唐书。好在她们两这么多年打打闹闹都习惯了,闹完过几天就彼此忘记,酝酿着下一次别扭。 “你说,老谢是不是财神爷托生啊?” “哈?”裁缝没头没脑地闯来书房,说的这话让唐书十分困惑。她面容依旧疲倦,眼睛下的阴影有增无减。此刻她搁下毛笔,合上纸卷,认真听裁缝说话。 “你看,自从她来了我们温汤街,我就一直交好运!这些天赚的,比我两年赚的都要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就是我的财神爷!”裁缝眉飞色舞地告诉唐书傍晚之事,还把三个小银锭给她看。 唐书翻看了这分量不轻的银锭,体会了裁缝的喜出望外。她把银子还给裁缝,随口问道:“加上这个,够你去主街开店了吗?” “那还早呢,才攒到一多半吧。”裁缝皱起鼻子吸了吸,揣银子进怀里藏好:“主街的转让费太贵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赶衣服,这几天忙死了!我不给你关书房门了哦,你该透透气!”说完,转身一溜烟跑了。 唐书目送她跑下楼梯,翻手展开折起的纸张。上面三个大字,墨迹未干:最终回。
第三十四章 谢鹭见何易晞回来,是真的很惊喜。她多日辛劳的小小成果,终于能有回馈。她见何易晞坐起揉眼睛,便举手指向田地方向,邀请去看她播下的种子:“要不要去看我种的地?” 与此同时,何易晞举起酒葫芦,对谢鹭喊道:“我有酒给你喝!啊……要去看!那我下来?” “等会!” 何易晞再一眨眼,谢鹭已经跳到到身旁。 “先喝酒也行!” “哦哦……”何易晞赶忙把酒葫芦递给谢鹭。 谢鹭一手托葫芦地,一手拔开葫芦塞,眼中持续欣喜,嘴里还要腼腆:“我就是不太会喝酒……哎呀,好香啊!” 她就着葫芦嘴小尝一口,抹嘴赞道:“好酒啊!酒烈又不割口,如火下肚,通透,痛快!好酒!” 自然是好酒。这可是何易晞逼着郭萱雅掏出了舍不得喝的珍藏佳酿。人称瓮城烧刀子。价格便宜量又足,如果不掺水的话是长工力巴的最爱。 上梁不正下梁歪。郡主府上下,人人不老实…… 郭萱雅欺负何易晞不喝酒不懂酒,保住了自己所藏价格昂贵的美酒,却歪打正着,对了谢鹭的胃口。谢鹭素爱烈酒,这几日下了大力气干活,喝这种甘朴醇厚口感如火的低廉酒正是合适。她又托起葫芦灌了一大口,才想起问酒的来历。 “这酒哪来的啊?” 拉着谢鹭一起在石台边坐下,何易晞悬腿晃悠,半身浸入夕阳白雾的金光中。 “去洗心池的时候,有个老太滑了一跤。我搀了她一下。她硬要感谢我,就送了我这个葫芦,说里面是好酒,问我敢不敢喝。我不敢喝,就拿来给你了嘿嘿嘿……”何易晞不光谎话张口就来,还特意叮嘱郭萱雅找一个朴素的老葫芦来装酒,以贴符她编的瞎话。 咕嘟……谢鹭才晓得这酒来路不明,僵住喉咙吞下口中酒,眯起一只眼望葫芦里看。自是什么都看不出。她转念一想都是鬼了还怕什么,去求不管仰头吞酒。 何易晞又看到谢鹭喝酒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自己也不免高兴。高兴之余,她又偷偷纠结起来。刚才碰面时谢鹭眼中的惊喜,她已经不动声色地回味了十余遍了。 她看到我这么高兴吗……虽然不如喝酒,但要强过搓澡……是不是我看错了…… 一向盲目自信自傲的瓮城郡主,却在此时怀疑起自己是否能与喝酒搓澡相提并论。倒不是她因为被谢鹭吸引而失去理智。只因谢鹭除了偶尔的情感爆发,平时心事基几乎不外露。所以刚才她眼中相逢的喜悦,一时让何易晞恍惚。恍惚也好,纠结也好,何易晞还是觉得心跳得快了几拍,偷偷移手挪腿,往谢鹭身边靠近了一点点。 长发未束的谢鹭也是那么好看。 何易晞又是纠结又是怀疑,反正不想正事。谢鹭则专注于两人以后在温汤街的生活,喝着酒向何易晞交代:“我播了点菜种。容掌柜说那叫薇菜,很快就能长出来。你吃过吗?” 何易晞低头看谢鹭撑在石面上的左手手背,心中悄然拨开了算盘:我要是摸她手,她会躲吗…… “吃过……鲜的。”何易晞三心二意的本领从小练就,就算心乱如麻也能随口敷衍。 “哦,那挺好。他说入冬正好是种薇菜的好时候。过些天我们就有菜吃了。我捡了一块薄石片,可以当烤盘用。哦对,这酒来得正好,我不能喝光得留一点。” 何易晞右手五指慢慢踏石上前,向谢鹭的左手进发:我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为什么要留一点?” 谢鹭晃荡酒壶,依依不舍地确定自己还能喝多少:“用酒拌玉米粒,放到山脚做陷阱。我在山边听到过野雉叫,说不定能抓一只。” 食指和中指一踏一蹬,逐渐接近目标:何易晞,不要怕…… “要抓两只就好了,还能生小鸡……” 谢鹭笑道:“除非正好一雄一雌,不然生不出小鸡。而且,野雉圈养是很难再生小鸡的。能养活就不容易。它们野惯了,性子烈。” 漫长跋涉后,指尖就要到达终点,何易晞暗吸一口长气,正要提手扑去,骤然脸色大变! 等等!一雄一雌才能生出小鸡……对啊!她有女儿首先要有丈夫啊! 这一显而易见世人皆知的常识,何易晞此时才意识到,心中不可谓没遭雷劈。雷劈过后,心田一片焦黑,荒芜得难以言喻。如果谢鹭有丈夫,她还被其吸引心动难抑就好没意思的。她何易晞虽然从不以正人君子自居,但是强抢有夫之妇的事她绝做不出来。如果谢鹭真的有丈夫,她宁愿成全人家破镜重圆。 呼,冷静……何易晞缓缓呼出刚才吸进的长气,强迫自己淡定。手已经收回来,先解决心里的焦躁:她死前只喊女儿,没喊小虎,大牛,二壮啥的……说明她只挂念女儿……她的丈夫有可能死了,有可能她不爱他,如果是这样那便没关系了…… 纠结到这个地步,何易晞是不能不问了。可是要怎么问呢?直接问你有没有女儿,风险太大。谢鹭临死前,只有她何易晞一人听到她呼唤女儿。如果问女儿的事,谢鹭不是粗心的人,这场戏很可能要被踢翻台子。那问你有没有丈夫,何易晞又一千个不愿意。要是谢鹭回答有,何易晞怕是受不了这么粗暴的打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易晞在百般纠结中,选择了折中的问法。 “你会生火,还会捉鱼,还会种田,还会捕鸡……你生前一定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吧?”何易晞丢了话引,紧张地调划要问的方式。 谢鹭咽下口里烧刀子,惭愧笑道:“不怕你笑话,你来之前,我像失了魂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倒能静下心好好想想……” “想想……你好像有点心事。你是不是在人间还有牵挂的人?”何易晞想问的话呼之欲出。她双手相握,扣紧十指,竭力让语气轻松自然。 谢鹭听到这个问题,提葫芦上下的右手顿了一下,双眸正好被夕阳刮染,闭目轻叹:“有。” “果然有啊。看你的样子似乎牵挂得人很多啊?两个?三个?”这就是何易晞想问的,如果谢鹭回答一个,那必然只有女儿。如果是两个,甚至两个以上,那就很可能有丈夫,而且相爱……何易晞不想再往下想,以后怎么做,都等谢鹭答完再说。 谢鹭提酒灌进最后一口,咽酒抹嘴垂手,看着雾后转瞬要落山的夕阳,决绝地说道:“只有一个人。” 一个?!一个就好!只有女儿就好……何易晞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紧绷的身子顿时泄力。轻松得简直想躺下:女儿就很好……没有镜,也不用重圆…… 黄昏近尾声,雾渐散。清风起,吹开视野,看得见远处山巅。晚霞摘阳,秋草摇。 如果不是突然断了温泉,如果不是从天而降终日迷雾,就不会有谣言传说日复一日,就不会有争相搬走避之不及。温汤街本是个好地方。 烧刀子后劲强,一葫芦酒这样咕嘟咕嘟下肚,谢鹭酒劲开始上头,望山而心迷。被何易晞勾起的回忆,汇在姜珩羽的背影上。可当她想仔细看时,影子被白雾牵起,又化成小海的脸庞。 大概……是她在身旁吧…… 谢鹭想不明白,即将醉晕。日子还长,种的地不忙去看。她瞥见身旁何易晞不厚但棱角圆润的肩膀,歪头枕去…… 长发如瀑,灌溉何易晞被雷劈过的心田。 “嗯?!谢姐姐……”
第三十五章 何易晞唤了谢姐姐,回应的是熟睡的呼吸声。 劲道十足的烧刀子,以酒液为刃,击碎了谢鹭包裹心事的四面盾牌。太阳落山时,何易晞心田里是良泉灌溉,谢鹭心里则是一地碎渣,需要仔细拣出。 谢鹭的脑袋从何易晞肩头顺着她的上身滑到腿上,枕得舒服。夜幕转眼降临,何易晞想去学谢鹭把火坑点起,但又不舍得放弃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 腿上柔软又沉重,被脑袋压出的凹陷隔着裤子也暖得发烫。太阳彻底躲进山中。火坑没点起,月亮也姗姗而出,何易晞低头已看不清腿上之人的鼻梁唇角。好在她近在咫尺,不需要看。何易晞垂手轻轻落在谢鹭脸颊。青丝半掩,透过掌心的抚摸不用看也知道她脸颊醉红。何易晞的指尖顺着鬓角摩擦,若即若离地划过沉醉的鼻尖唇缝,然后又重回鬓角,落到一声叹息上。 “哎……” 何易晞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她所嘴硬的不喜欢,不过是在郭萱雅面前的难为情以及正话反说的委婉告之。因为谢鹭而起的悸动,她非常清楚与以前所有的拊脾雀跃都不同。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被一个曾经的敌人、一个本与之心怀对峙的始山女子开辟爱恋鸿蒙。寥寥数日,竟也能深陷其中。她想不明白,便懒得纠结。心意克制不了就放任,是何易晞的一贯主张。她所踌躇的根本不是动心本身。她以他人身份为掩饰,想多看看谢鹭言行内心,却痴缠于两人之间看似稀薄又千丝万缕的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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