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铭州府衙门那些人,如何处置?” 柳明玉温和地笑了笑: “坑杀。” …… 行宫里,好几个医女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捧出一盆盆红得发黑的血水。 柳明玉被方才的冷风吹得头疼,但仍不动声色地隐忍着,坐在屏风外看折子,耳朵却留意着屏风后的动静。 医女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姑娘,你忍着些,这里的肉都烂了,得刮掉才行。” 接着,就是阮棠那小狗般的呜咽声。这孩子好像咬着什么,死活不肯叫出声来,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 柳明玉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仍立在卧室里的佛龛面前,非常虔诚地念着经文。 她手上的泥土和血污,是刚刚才洗干净的。 铭州府大小官员五十余人,除了她留下的活口,皆被活埋在衙门后面的土场里。那埋人的坑,是御林军拿刀逼着他们,让他们自己挖的。 柳明玉双手合十,低声呢喃道: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所做之事,报应皆在信女一身,与信女的父母无关。他们生前都是良善之人,还望菩萨保佑他们早登极乐。” 说罢,将两柱香奉在菩萨面前,分别是给父亲和母亲的。 捧起经文正要接着念,猝然听屏风后传来一个软塌塌的声音: “疼……” 按在经文上的手一停。 鬼使神差地,柳明玉又捻起一炷香。 ……孤为她祝祷什么? 孤自从当了摄政王以来,杀人无数,她这条性命,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么? 柳明玉冷冷地想着,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放不下这炷香。 她将手放在官府的衣带上。 柳明玉想,如果自己脱了这层摄政王的皮,或许可以以柳明玉的身份,给小家伙祈一炷香的福分。 可是这层皮下,早已没有那个叫柳明玉的人了,只有一只恶鬼。恶鬼寄生在摄政王的皮囊里,脱了皮囊,就要灰飞烟灭。 她唤住一个出来换水的医女: “伤员情况如何?” 这医女忙得焦头烂额,更没想到摄政王会守在外面,竟没看清是谁问话,脱口而出: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照顾的!她四肢上都有烂肉要刮,否则四肢一个都不能留……啊,王、王爷?” 看清眼前之人,医女瞬间吓得两腿一软,颤抖着跪倒在地。 但她今日幸运,这位阴晴不定的摄政王并未怪罪,只是说道: “嗯,快去吧。” 医女赶紧跌跌撞撞地去了,没有看见身后,柳明玉那想要迈出、最后却没有迈出的步子。 我想去看看阮棠。柳明玉的手扶在屏风上,最终还是阻止了自己的脚步。 不,关心和在意,都不是孤应该有的情感。 正失神间,忽听白骨在身后道: “王爷。” “嗯?”柳明玉一下子回过神来,随手拿起一份折子,“孤在看公文。” 白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说我又没问您在干什么。 见王爷手里的公文拿反了,白骨也不敢多说,只禀报道: “那个负责审讯阮棠的捕头招供了。” 柳明玉漫不经心地笑着: “哦,都说了些什么?” 白骨听着屏风之后阮棠痛苦的呜咽声,心中紧张至极,但也只能照实禀报: “说……他们之所以没杀阮棠,是、是因为……” 柳明玉的笑容有些阴毒: “因为什么?” 白骨落下一滴冷汗,颤声道: “是因为阮棠已经答应作为他们的内应,帮他们……刺杀摄政王。”
第二十六章 阮棠以为自己做了场漫长的噩梦, 无边的地狱困住了她,她想要逃出来,却只是被那群恶鬼绑住, 往地狱的更深处拖去。 直到有一道光亮, 劈开了血红色的天, 将恶鬼们照得灰飞烟灭。 那道光线短暂地照亮了她,却没有多停留。她忙追上去,哭着求光明等等她, 却眼看着越来越远。 然而当她跌倒了, 挣扎着还没有爬起来, 却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 “笨蛋小狗, 摔疼了么?” 她拉住那只手, 紧接着意识一阵混沌。 她恢复了意识。 还没睁眼,只听一个声音在身边说道: “怎么还没醒, 不是说退了烧就会醒么?” 这音色她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谁。但这语气里的焦急和关切, 却是她非常陌生的。 那声音又道: “孤再给你擦擦身子,快点醒过来, 好不好?” 柳明玉……给我擦身子?阮棠差点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 下意识地就睁开了眼。 一睁眼,正好撞见柳明玉弯着腰肢, 在水盆里拧热毛巾。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 那她方才是在和谁说话?但阮棠现在没时间想这个,因为柳明玉也看见了她。 柳明玉手里的动作当时就僵住了,热毛巾还在滴水。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甚至谁都没动。 半晌,柳明玉才勉强地将毛巾放在自己脸颊上, 也不看阮棠的眼睛,自顾自地擦着: “这不是给你拧的毛巾,是孤自己要擦脸。” 她生得白皙,羊脂玉似的。眼下,她用毛巾半掩着脸,几缕青丝垂落下来,衬得耳朵尖的一点粉红越发惹眼。 那是羞恼的情绪在她耳朵上咬的牙痕。 阮棠看向床头柜子上的药碗,见勺子的边沿上,还留着柳明玉的口脂。 她……我昏迷的时候,她一直守在这里?给我擦身子,喂我喝药,还自己先尝一下? 被折磨时,捕头的那些话忽然又撞入脑海: “以为阮棠已死,柳明玉也不管那两个娘们儿了,命手下暗中处理掉了。” 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温暖,瞬间就被摔成碎片。 惺惺作态。 阮棠在心中想着,却不知下一步应该怎样行动。她想,或许自己应该杀了柳明玉报仇,可是以如今的情况,她几乎就是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更可笑的是,这只索命的厉鬼,竟然还在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柳明玉怎会知道她在想这些,见她傻呆呆的,只以为她是被吓坏了,于是不自然地咳了咳: “没事了,伤害你的人都处理掉了。” 柳明玉其实是想哄一哄被吓坏的小孩,但她哪里会哄孩子呢。 见阮棠没反应,她试着换了一种策略,在阮棠的床边坐下,说道: “崔氏和晚云来过了,但那会儿你还睡着。等你身子好些了,孤让她们来看你。” 她看见阮棠蓦然睁大了眼睛。 果然,小狗对孤只有恨,还是提别人有用。柳明玉在心里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是抚摸着阮棠的小脑袋。 阮棠被她按得很舒服,又实在疲惫,不自知地就哼唧起来,差点睡着的时候,又幡然醒悟。 柳明玉被她的睡相逗得微微一笑,不防她突然醒转,只得及时敛起笑容。 就这么一会儿,竟被小狗抓包两次。柳明玉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冷漠地抽回了手,站起身来: “孤还有公事,先走了。” 对着她的背影,阮棠忽然唤道: “王爷!” 柳明玉站住了脚,回眸望着她,心说这次怎么不直呼我的名字了? 方才,阮棠从柳明玉口中听见,娘亲和晚云姐姐好好的,并没有死。想到之前对柳明玉的种种猜忌,阮棠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唤出这一句。 小狗把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 “……谢谢。” 还欲盖弥彰地补充道: “替娘亲和晚云姐姐谢谢你。” 柳明玉掩面笑了,回到床边来,俯下身子。 趁阮棠的身体不能做大动作,她将面孔挨得很近,鼻尖和唇吻几乎贴在阮棠的颈上。 “口头言谢,太没诚意了吧?” 柳明玉笑道,温软的吐息搔在阮棠耳后。 阮棠浑身一颤,紧闭双眼,扭过头去,深恨自己多嘴: “你想怎样……” 柳明玉故意不说话,而是靠近她的耳朵。 阮棠紧张到了极点。 柳明玉微微张开双唇,故作一副要咬下去的样子,看小黑狗紧张得浑身发抖。 但直到她欣赏够了,终究还是没有咬下去。 她直起身来: “孤不会趁机欺负小狗的,等小狗伤好了再说吧。” 说罢,也不管阮棠看向自己的目光,径自离开了房间。 白骨已在门外侍立多时了,是柳明玉命令她率领护卫在这里守着。 之前那捕头招供,说是阮棠已经投敌,要刺杀摄政王。柳明玉听后,没什么回应,只是询问阮棠伤情如何。 待听说阮棠伤得这么重,柳明玉倒沉默了。许久,方才对白骨道: “孤亲自去试试她。你带人在暗处候着,她若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柳明玉的笑容冷厉起来: “就地诛杀。” 说错一句话就诛杀,然后她挑阮棠昏睡着不能说话的时候去。 白骨心想,王爷浑身上下就只剩嘴硬。 “王爷,可发现了什么?” 白骨手按刀柄问道。 孤发现这小狗睡觉会哼唧……柳明玉心里霍然冒出这一句。她忍住这种奇怪的想法,只回答道: “孤谅她也没这个狗胆。罢了,等她养一养身子再说,别显得孤欺负她似的。” “……是。” 阮棠的身体,痊愈得比医女预料的要快。不仅是因为她那顶级乾元的体质,更重要的,是柳明玉说了,等她身子好些,就可以和娘亲团聚。 医女照常来给她换药,阮棠也照例咬紧牙关,即使药膏渗进伤口,又麻又痛,也不吭一声。连行医多年的医女,也未曾见过她这么倔的小孩。 换罢了药,阮棠向医女道过谢,蓦然又抬起水汪汪的一双杏眼。 “姐姐,”阮棠的小手揪着被角,鼻头还挂着疼痛的汗珠,“柳明……王爷最近很忙么?” 我、我没有想见她!阮棠心中赌气道。我只是怕几日不见,她又在谋划什么鬼点子。 医女愣了一下,回答道: “有人给王爷进贡了一批歌儿舞男,王爷近日正宴饮不断呢。” 阮棠的手攥得更紧: “那……王爷有没有问过我的情况?” 哪怕只有一句呢。她认真地望着医女,等待一个答案。 医女摇摇头: “没有。” 虽然阮棠也做了心理准备,可得知确实如此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 “哦……知道了,谢谢。” 阮棠抽嗒一下小鼻头,躲进被窝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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