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桑斯南。 游知榆恍惚着走近,水池里的人便游了过来,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漂浮而起,涌动的水不停地往下淌。 顺着漂亮的眉眼,纤薄的红唇,淌进干净的脖颈, 水静悄悄地往下淌,不只是从桑斯南的身上,也从游知榆的身上。 似是现实被投入了梦境。 但不一样的是,梦里的桑斯南并没有直接上岸,而是被弥布着暗色的水晃动着,晃到了她面前,抬起那双眼圈泛红过的眼望着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与她对峙,拉扯。 她退后一步,水池里的人竟伸了湿漉漉的手出来,轻轻把住了她的脚踝,女人的手指有些凉,却也有些热。 力道明明很轻,可她被梦境迷失,被梦里的美人迷惑,竟低了头…… 用自己干燥的唇,吻住了那双泛红的眼。 是甜的,像花儿一样的甜腻味道。 再醒来的时候,游知榆不停地喘着气,甚至感觉那池水的晃动声近在咫尺,甚至被沾湿的,并不只是梦中的她。 风扇吱悠悠地转,海风从窗外飘进来,也是凉的。可她还是出了不少汗,当然,身上的粘稠也并不只有汗意。 还有那股被带出来的甜腻味道,在鼻尖萦绕着,久久没有散去。 似是一种花香。 花? 游知榆下意识地往窗台上望去,发现那盆久久没有开的风铃花,竟然也在昨夜那场大雨后,鲜艳又绵烂地绽放了开来。 一盆怎么也不开的风铃花,怎么恰好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开花呢? 游知榆微微怔了一会。 便坐起身来拿起手机,拍了张风铃花开花的照片,想要发给游丽羽看看她的成果。 结果发现,游丽羽已经发了一长串微信给她。她无聊地翻完,发现全部都是一些旅行的见闻和琐碎,以及最后几条文字消息: 【今天遇到个朋友家的小姑娘,她说她和她女朋友都挺喜欢你,让我找你要签名照】 【你给我寄几张?/呲牙笑】 游知榆还处于回笼觉的懒怠当中,倚在床边,轻轻地打了一个“好”字在对话框里,目光却又停留在倒数第二条消息上。 好一会。 于是将“好”字删了,拿起手机在下巴上抵了一会,阖了阖困倦的眼,确认自己此时此刻是清醒的。 打开手机选择了风铃花的照片准备发出去,却又看到了相册里那些浸润着日光的野玫瑰。 悬空的手指顿了几秒,最终取消照片选择,打了一行字,发给了游丽羽: 【我可能要出柜了,你准备一下】
第28章 「丝巾与风筝」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行字已经持续快有五分钟, 可游知榆却迟迟没有等到游丽羽的答复。 耐心地等待一会后,游知榆决定先下手为强: 【有这么惊讶吗】 这句话发过去后,游丽羽倒是很快平复了心情, 很诚恳地回复她的出柜宣言: 【我今年快六十了,对我三十二岁的女儿突然出柜感到惊讶, 这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情】 【但小刘提醒我不要站在公司门口露出这样过分惊讶的表情, 她说这样会让人觉得我很老派,也会让我的员工们误以为我们公司被“天凉王破”了】 小刘是游丽羽的助理, 一个高质量又亲和的助理。 紧接着,就是一张游丽羽的自拍照, 皱着眉心,戴着金丝边眼镜, 整张脸离相机很近, 拍摄角度很令人琢磨不透。 游知榆挑了下眉心:【什么想法?】 游丽羽又输入了一会,突兀地发过来一条:【决定明天去灵隐寺捐点香火钱, 然后再去给你外婆烧柱香】 游知榆被她气笑:【让灵隐寺作个法把我的性取向变直?再让外婆托梦来把我骂直?】 游丽羽那边停顿了一会,才回过来:【是去还愿】 还没等游知榆问还什么愿, 游丽羽就发来语音主动解释: “感谢佛祖保佑,感谢我亲爱的母亲显灵, 我三十二岁的女儿终于有了一个看上的人,而不是打算孤独到老死, 或者是在她四十岁那年直接举行什么古怪仪式宣布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恋人就是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觉……或者是水。 总之如果她去外婆家待了不到一个月就来找我出柜的话,那么我希望她就在她外婆家那里待着过了四十岁再回来。好了我不能再说了, 小刘说一条语音发超过五十秒就很像老年人了,我不能超过五十秒, 好了现在四十九——” 语音戛然而止,赫然停在四十九秒。 游知榆无言地听完,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叹游丽羽在小刘的陪伴下变得越来越幽默,还是继续说自己的事情。 虽然游丽羽的说法有些夸张。 但游知榆不得不承认,她对某些事物的痴迷,已经到了某种严重的程度。有些时候,她对人类的关心,会远远低于对“水”和“角色”的痴迷。有些时候,她会更愿意待在水里,去感受“鱼贝”,去让自己变成“鱼贝”,而不是待在陆地上,面对一些无趣的人类。 这样的想法的确有些抽象,所以游知榆没有去试图寻找到一个可以去理解她这样想法的人类,更遑论有人能突破她这样抽象的想法,让她去关心,去好奇,去想获得更多。 但是。 在她抽象的想法里,的确出现了一个具象化的人。这个人与水的融合程度,到达了她想象之外的最高限度。 某种程度上,桑斯南身上的特质和水很像,甚至和这里的海水很像。有着极强烈的透明感,流动时柔软,与礁石相撞时却又坚韧得激起白色浪花。 她和水一样。既是抽象的,也是具象的。 于是昨晚那池昏暗晃动的水,的确从桑斯南的身上,淌到了游知榆的梦里。而那双浸润在水里的、泛红的眼,也的确让她产生了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冲动。 她渴望去碰撞这样的水,去激起那一层层堆叠起来的浪花,因为她想迫切地想知道: 是不是越碰撞,就能激出越多惊喜。 风铃花香味一阵阵地顺着海风飘到鼻尖,刚结束一条四十九秒语音的游丽羽突然又给游知榆发了一条微信: 【等等,你为什么说“可能”】 今年才戴上老花镜的游女士终于发现了这句话里的漏洞,不过可能还是经由小刘的提醒——游知榆撑着下颌想。 面对这个问题,她思忖了一会,回复微信: 【有些想法,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清楚】 游丽羽火急火燎地回复:【那就快点搞清楚】 游知榆觉得她实在是好笑,刚想把手机发下,然后游丽羽那边又是发过来一张自拍照: 仍然是老花镜,仍然是迷之角度,但这次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还笨拙地比了一个时下流行的“手指爱心”。 后头还跟着一句:【请为了年迈的我加油,谢谢】 - 未开的风铃花终于在这个漂亮的天气里开了,白色和粉色相间的花朵似是铃铛一般地坠在嫩绿枝桠上,被蒸发着海盐气味的海风一吹,便摇晃起来,飘到鼻尖的花香温暖又纯澈。 结束和游丽羽的对话之后,游知榆又去冲了个澡,随便吃了点东西,到了下午,日光开始变灿变黄,晃着远处的海水一晃一晃。 咖啡馆一向不怎么热闹 想着明冬知和阿丽两个人顾店也不忙。游知榆下午偷了个懒没去咖啡馆,而是懒洋洋地倚在轻轻摇晃的秋千上,拿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几页看着,偶尔眼睛累了又看看海。 再看看对面那个种着荔枝树的灿白矮房,想着会不会有个穿着背带裤、或者是鲜亮卫衣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约莫到了傍晚的时候,被水淹没的那段路泄了水,变得干干整整,黄昏余晖像喷烟似的飘到了上空。 熟悉的人影终于从红墙里出来。 慢悠悠地牵着狗绳,奶蓝色鸭舌帽,罕见地穿了件白衬衫,被海风吹得鼓起来,似是涌动着的海浪,下面是条湛蓝色短裤,露出来的腿白得发光,身后跟着一条白花花的萨摩耶。 风吹得翻开的书页哗啦啦地作响,游知榆干脆阖上书页,掏出手机找到和桑斯南的短信聊天框。 下意识地点出iMessage,选了几张风铃花的照片打算发过去,心里却突然又冒出个想法: 这个年代的社交关系明明已经紧密到各类社交软件都能加上好友,她甚至看到身旁有人和她的女性朋友同时拥有淘宝、支付宝、微博、小红书、闲鱼、网易云音乐……等等多个社交平台的好友关系。 当这两个人在微信闹掰之后,会去支付宝赶走另外一个人的小鸡,会去网易云取消共享歌单,无论是在气头上发誓要斩断这段关系,亦或者是气消了和好了之后又想把对方找回来,都会变成一件特别复杂的事情。 在这样普遍的复杂之下,桑斯南和别人交流的方式,竟然还是如此朴素的短信。那万一哪天,她们要是哪天吵架把对方的号码拉黑怎么办? 游知榆这么想着,正觉得有必要和桑斯南加上其他好友账号作为备选,却又看到远处的车灯亮了一下。 她又想:哦,她们好像还有摩斯密码。 摩斯密码的话,比起支付宝里的小鸡和网易云里的共享歌单,是要好一些。 思考了好一会之后,游知榆发了短信过去:【我好像忘了,我的衣服昨天晾在你家,忘记拿了】 这条短信发过去的时候,她抬眼就看到,桑斯南正勉强拽着想要往前奔的萨摩耶,停在某片围墙下,和萨摩耶对峙的动作十分艰难,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种对峙和拉扯十分有趣。游知榆忍不住笑出了声。 桑斯南完全没有要往她这边看,也完全没有看手机的余力,完全就这么被萨摩耶歪歪扭扭地扯出了她的视野。 鼓起的白衬衫衣角彻底消失在那段路的拐角。 风铃花的香味瞬间淡了许多,那条路瞬间空了许多。游知榆静了一会,重新拿起了搁在腿上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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