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游知榆走起路来,那轻轻晃动着的腰肢便透露出无尽的优雅和矜贵。 桑斯南跟了上去,“你生我的气了吗?” 游知榆斜睨她一眼,将垂到腿根的衬衫下摆系到了腰上,姿态像只猫儿,似是懒得和她再讨论这个问题。 眼看着人光着脚就打算淌着水过去。桑斯南有些干巴巴地追了上去,提醒对方,“昨天晚上刮风下雨的,这水下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很容易划伤脚。” 游知榆的脚步有些犹豫了,“是吗?” 桑斯南很郑重其事地点头,指了指自己脚上穿的洞洞鞋,“所以我都穿了鞋。” “那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游知榆狐疑地问。 桑斯南有些心虚攥了攥手里的丝巾,莫名有种小时候调皮打架被厉夏花抓住的感觉,“不知道从哪里擦破的。” 游知榆“哦”了一声。 这人怎么这么爱“哦”。桑斯南这才知道“哦”听起来是这种感觉,看到游知榆虽然面上说着“哦”,但脚步却还是停在了那段路之前。 又想到刚刚的确是自己惹人生了气,便主动地走过去,认命地弯腰蹲下,“还是我背你过去吧,反正我身上都湿了,背了这么多人,也不差你一个。” 况且本来游知榆就是因为来找她,才被这场暴风雨堵在她家堵了一个晚上。仔细一想,昨晚和游知榆把那些事情一说,经由那个给安慰下定义的拥抱,以及被推下水后的畅快,她被堵塞起来的心的确是会好受许多。 如果不是游知榆,她大概永远会觉得现在仍然和厉夏花说话,不管是在墓碑前,还是在海水里,都会是一件顶顶奇怪的事。 但昨天夜里,雨小了之后。她几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对厉夏花说了一晚上的话。 有细碎的碎碎念,也有一些哭诉和抱怨。 总之,她能够准确感知到什么郁结,正在缓慢地过去,虽然离彻底消散还早得很,但她不能不感激游知榆的出现。 如果游知榆昨天晚上没有过来的话?那她会在水里蜷缩多久哭多久呢?她不知道。 只知道,以后只要下雨,她能够想起的,便不只是那件携带着消毒水的外套和没买到的麻糍,还会想到拥抱、跳舞和那首单曲循环过无数次的歌。 只要她愿意,那么在面对海水,面对星星的时候,无论她难过还是快乐,都可以再和厉夏花说说话。 她的语气似是一种请求。 身后的游知榆也没再扭捏,只是很干脆地攀到了她身上,柔细白腻的手臂围在她的颈下,被风吹乱的发在她身上俏皮地打着卷儿。 女人柔软的躯体贴上背脊,带着舒缓的发香,以及海风中蒸发着的日光味道,一同裹到了鼻尖。 似是密不透风的网,络住所有的感官。 桑斯南僵了一下,只觉得淌在脚下的水又开始隐隐约约晃动起来。她将这突如其来的震颤归功于“不太习惯的肢体接触”。 “我重不重?”游知榆温热的呼吸贴在她的耳侧。 “不重。”桑斯南将人背起来,觉得轻得简直是在云朵上飘。“很轻。” 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背着人淌水过去。周遭萦绕着的舒缓香气,以及女人的温热呼吸提醒着她,这不是那些安静待在她背上的小孩。 而是一个她必须得小心对待的成熟女人。 来到北浦岛的成熟女人,会是夏日里的迷迭香,也是此刻在她手上缠绕着的柔软丝巾。一不留神,就会触碰到某种惊心动魄的边界。 水淹得越来越深,日光攀爬得越来越高。 走到中段水最深的时候,她感觉到游知榆滞留在她颈间的温热呼吸停了一瞬,然后听到游知榆在她耳边说, “那里好像有玫瑰花?” 桑斯南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是这段水路的墙边,某户人家被风雨侵蚀得乱七八糟的围墙缝隙里,有几朵肆意生长的红色野玫瑰,突兀地出现在离水面高出一截的地方,正在日光下,被风吹得忽悠悠地转动。 “昨天下这么大的雨,它们开得还这么漂亮。”游知榆的语气似是在感叹。 其实她们已经走过这段路。 桑斯南顿住,“你很喜欢玫瑰?” 游知榆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指向,轻慢地吐出一口气,“挺喜欢的吧。” 话落。 桑斯南就背着她转了身,朝野玫瑰生长的墙边缝隙走过去。背后的游知榆被她突兀的动作一惊,身体失衡,下意识紧紧攀住她的脖颈,却又在看到她走去的方向后,停了几秒,说, “其实你没必要折返过去,它们长得好好的。” “嗯,没让你摘。”桑斯南背着游知榆过去,停在了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野玫瑰面前。 游知榆眯了眯眼,不太明白桑斯南的意思,“那你背着我过来做什么?” 日光弥漫,在鲜艳的红玫瑰花瓣上留下碎光,湿润透明的水珠还滞留在花瓣上,干净又纯粹。 而此时此刻。 被这段淹水路滞留住的不只是她们,有抱怨着这场大雨的阿伯,有在对面扯着嗓子喊快点过来的阿婶,有停下淌水的脚步看了她们两眼又摇头离开的青年人。 唯独只有她们停在了这里,停在了这几朵零散的野玫瑰面前。 游知榆想,比玫瑰更引人注目的,是桑斯南帽檐下被日光柔和下来的侧脸,热烈的海风拂过她柔软的眼,帽檐投下的阴影在她漂亮的五官上投下界限清晰的分界线。 “它们这么努力地生长出来,而且恰好你又很喜欢,恰好我们又发现了她……”会为野玫瑰停留的桑斯南,好似一只破茧而出的漂亮蝴蝶, “不多看一会,太可惜了,不是吗?” 某种程度上,这个人身上的确有着某种鲜明的特质,会让她有时候看起来与这个快节奏的世界格格不入,譬如说逃避一切的下雨天,为几朵野玫瑰停在不那么舒适的水流中,以及“电话恐惧症”。 但有的时候又会让她看起来温暖热烈,譬如说面对兰慧阿婆时她与许多人不一致的态度,譬如说背着小孩老人淌水路的赤忱。 这是笨拙吗?游知榆觉得不是。 她无法用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去描述桑斯南。但这种特质的出现,的确让桑斯南看起来既温暖,又厌世。 - 为野玫瑰停留的时间,五分钟就够了。 五分钟过后,游知榆主动催促桑斯南,“你不累吗?” “有点。”桑斯南没有否认,只是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转了身,一边往刚刚要走的方向走去,一边问,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游知榆看着她慢慢泛起红的耳朵,言简意赅,“没有。” 桑斯南短促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憋了一半回去。仔细思考了一会,她觉得这么直白地问人年龄确实不太礼貌,于是主动给人道了歉,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生气,但我确实说话没考虑过。” 她道歉的语气有些笨拙,也不知道到底说到了点上没有,说完之后,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着游知榆给她回答。 趴在她背上的女人始终像只慵懒又矜贵的猫儿。似乎没有打算那么轻而易举原谅她对她年龄的冒犯。 桑斯南的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直线,“我可能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比我大多少。” 过分真心的话语剖析开来,连桑斯南自己也有些慌乱。她只能加快了淌水的步子,试图用水流声掩盖自己在袒露探知欲之后的不知所措。 “根本没有生你的气。”游知榆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又捏了捏她的耳尖,这像是一种惩罚,又似是一种界限不清晰的调情, “只是我刚刚都知道你受伤了,怎么还会想让你背我过去。” 这样动作有种过分的亲昵,置于“道歉”和“不生气”的语境下,却又显得没有那么亲密。 至少没有让桑斯南产生被冒犯的感觉。 只是……耳朵有点烫。 不过,好歹人是不生气了。她呼出一口气,“那你现在为什么愿意让我背了?” “那我下来?”游知榆好像很喜欢用问句来回答问题。 “不用。”桑斯南快速拒绝,“就是手心擦破点皮而已,不碍事。” 游知榆没说话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都很安静。快要到干净的路段的时候,清爽的海风拂开了掉落在桑斯南颈下的发。 弄得她有些痒。她不适地蹙了蹙眉心。 但紧接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将那些恼人的发拢了后去,伴随着的,是女人懒懒的嗓音, “我今年三十二。” 这是对她那个问题的主动告知。 “比我大四岁,那就还是小朋友。”意识到自己也在回答“是算老人还是小朋友”的那个问题后,桑斯南的背脊僵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发觉将对方称作“小朋友”好似有些不太恰当。 慌里慌张间,她又补充, “我说的是体重,你比那些小孩还轻。” 这下更不合时宜了,怎么会有成年女性的体重比小孩还轻呢?她动了动唇,想要继续开口解释,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候。 她听见像只猫儿趴在她背上的女人,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洒在人的颈间,似是一种低强度的电流,酥酥麻麻。 她不安地动了动脖子,像只小狗抖了抖尾巴。又听见游知榆在她耳边轻慢地说, “哦,笨蛋。” - 回到久违的家后,游知榆冲了个澡,把桑斯南的衣服换下来,洗净,晾在了外面的日光中。 今日风大,刚挂上去,甩了水的衬衫就顺着风飘了起来,散着那些清爽干净的味道。 游知榆就是在这样的味道中入睡的。 昨夜雨大,到了不熟悉的环境,做了一晚上的梦,她实在是没睡好。于是回了家没什么事,决定睡上一个回笼觉。 小城的生活实在是惬意,至少目前是让游知榆满意的,早上淌着水看到了野玫瑰,过了水路到家就能冲个澡继续睡朦朦胧胧的回笼觉。 没人吵,也没人追着闹。 但回笼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安稳。朦胧模糊的睡意,反而让她陷入一场不太寻常的梦。 梦里是夜,耳边是嘈杂的雨,眼前是那片晃晃悠悠的水池,昏暗的水池里是那双露出来的泛红双眼,纯粹澄澈,又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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