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在和她跳舞,并突然把她推进水的女人,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开头,和她在一个凶恶的雨夜,喝橘子汽水、单曲循环一首歌、将安慰定义成为了一个持续时间超过五分钟的拥抱。 将雨夜的可怖变成了所有的意料之外。 最后,对她说,“记住我。” 多奇怪啊? 桑斯南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喜欢水的人,但也不厌恶。 更何况,这是她给自己打造的安全屋里的一部分,这里本就属于她。 此时此刻,她滞留在晃动的水池里,没觉得游知榆的动作有多突兀,也没觉得游知榆这是一种冒犯。 甚至,当她回过神来时,会想:游知榆现在就应该这么做,不是吗? 她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和故去的人分享心事的人。 每次站在厉夏花的墓碑前,连明夏眠都会和厉夏花念叨念叨,抱怨抱怨,但桑斯南总是无话可说。 对着一块墓碑说话很奇怪,不是吗? 更何况,那墓碑里已经只有一罐骨灰了。要说什么话才会让一罐骨灰听懂呢? 她从不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可现在,在这些她从东海岸那边接过来的海水里,在“离星星最近的地方”,在身下水流晃动的引力下,游知榆仍旧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脸颊。 她仰视着游知榆诱人的双眼,恍惚着想: 阿婆,你会真的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吗?我觉得这场雨可能有点太奇怪了,这些海水也有点奇怪,我也有点奇怪。 奇怪到,竟然让我好想吻她的眼睛。 - 这场瓢泼大雨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似是某种奇怪的让人将所有探知欲都倾泻出来的奇妙境遇。 从水里匆匆忙忙出来的桑斯南,又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另一间房里亮起来的灯。暴风雨带给海边城市的冲击,总是会在深不可测的夜里留下某种危险。 比如说她家门口那条一下大雨就容易被淹的小路,有次发大水上面还飘着几条水蛇。她不可能在明知道这种事发生过的情况下,让游知榆冒着雨在深夜赶回去。 雨稍微小了一些的时候,她把游知榆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而自己住进了厉夏花的房间。里面她一直有整理,看起来至少干净整洁,但考虑到有些人不会愿意住……刚去世没多久的人的房间,桑斯南还是将自己和游知榆换了一下。 不过,在游知榆进房之前,她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要是我让你住阿婆的房间,你会害怕吗?” 游知榆眯了眯狭长的眼,作势就要走过来和她换房间,“难不成你还怕的你的阿婆?” 她竟然以为害怕的人会是她。 “不用换了。”桑斯南截断她的动作,退后一步,“我只是想问问你害不害怕住这个房间。” 游知榆停住脚步,“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时,桑斯南从游知榆眼里看到了纯粹的坦荡。她抿了下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到游知榆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阿婆不会不喜欢我的,不是吗。” 她又用着这种慢悠悠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原本是问题的句子。桑斯南本想反驳,可看着游知榆轻微扬起来的下巴,又觉得游知榆的确可以拥有这样的自信。 在她所有认识的人里,她还没见过第二个不喜欢游知榆的人。如果是厉夏花的话,应该也会很喜欢游知榆这样的年轻姑娘吧? 房间里的灯熄了,思绪戛然而止。 桑斯南回过神来,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事实证明,一个长期吃安眠药的人,的确会产生连自己都不可控的幻觉。 比如说…… 算了,没什么比如。 她不可能想吻游知榆,就算是眼睛,就算是吃安眠药吃得太多容易失控,也没有这个可能。桑斯南斩钉截铁地想着,但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她又变成了一个奇怪到在凌晨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想的失眠症患者。 雨已经停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院,轻轻打开门,在那片摇晃着的水池面前,看着自己摇摇晃晃的倒影。 别扭地想: 厉夏花你听着啊,我刚刚说的话,你别当真……都是在梦游,都是当时脑子里被灌了水。 怎么可能呢?你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的。 月隐星稀,水面摇晃,蹲在水池边的身影隐在黑暗中,抱住自己的膝盖,嘴里喃喃自语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但还是在和离星星最近的这片水交谈着。 看起来有些落寞,有些孤寂。 起来喝水的游知榆鬼使神差地在后院门前停住了脚步,便悄悄看到了这个画面。 看了一会后,她松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沉默地走进黑暗的房间,缩在柔适的毛毯里,临睡之前,忍不住想: 原以为,桑斯南这种什么都不畏惧的勇敢,有可能也是一种自我毁灭倾向的映射。 不过现在看来,至少比她以为的要好一些。 也许,桑斯南原本身上就有着某种矛盾气质。 带着这些想法,游知榆进入了沉甸甸的梦乡。环境的改变会让人陷入不太安稳的睡眠,而周遭过分安稳的气味却又让她陷落进迷幻的梦里。 这个梦不属于现在,不属于雨夜。 属于凌晨三点半的大海,属于蔚蓝海浪里那一抹鲜艳的红,属于滴落在水泥路上永不停歇的汗点,属于浓密黑暗里一个微弱的闪烁的白点。 属于,以前的游知榆。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梦境的余韵久久挥散不去。游知榆的心跳好似还沉浸在梦里,恍惚得有些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 但北浦岛是那种睁开眼,就能感觉到整座城市都苏醒过来的地方。 粼粼的金光,窗外远处翻滚着的蓝色海浪,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咸腥气味,远处海鲜市场热闹繁杂的人气,近处不知道哪条路上传来的细碎交谈声。 看来犹如梦境的雨夜已经过去了。 游知榆慢悠悠地下了床,将房间里的木质窗户往上推开,发着热的金色光晕便泼了下来,有些晃眼。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这个从清晨开始的好天气。随意地晃了晃视野,就看到原先那条狭窄的小径被水淹了一段。 是昨夜的雨,留下了痕迹。 刚好淹到过路人的小腿弯处,晃动着粼光,将折到腿弯处的裤脚沾深了色。 而那个过路人,就是桑斯南。 雨过天凉,她随意套了件薄荷绿卫衣,将头发半挽在头上的雾霾蓝鸭舌帽里,有几缕零星的发掉落下来,在漂亮的侧脸上投出纯澈又干净的阴影。 今天不用去接兰慧阿婆吗?游知榆想。 距离有些远,游知榆有些看不真切,但桑斯南身上仍然透出一种鲜亮的透明感,光灿灿的,发着亮。 没人知道她会在下雨的时候躲进水底。 眼下,这段淹了水的路堵了十几个人,有一些是年迈的阿婆,其他多半都是一些要赶去上学的小孩,七八岁上下,也有几个游知榆在逸英看到过的熟悉面孔。 对这些行动不便的阿婆和小孩来说,这段被淹了的路显然有些困难。而桑斯南就是被滞留在那段路上,唯一的年轻生命。 她在阿婆和小孩们身前蹲下来,背着他们,一趟一趟地淌水走过这段路,而后又在路的另一端将人放下,回来接其他人。 这样的人,高中时期竟然不是个乖的?那又能坏到哪里去?——游知榆撑着下颌,陷入了沉思。 倚在黄木窗边的美人,浸润在清早过于暖融的阳光下,自然是一道足够显眼的风景。 等桑斯南放下隔壁家的刘阿婆,再淌着水走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停留在起点处的几个小孩,正和那扇窗户里的游知榆傻兮兮地挥手。 滞留在地面的水晃晃悠悠,淹湿了已经折到腿弯的裤脚。桑斯南低头将裤脚再往上折了折,再抬头的时候,便对上了游知榆的眼。 大雨后的晴朗是透亮的,是暖融的,同时蒸发着海水的咸和雨水的苦,一闻就让人想到蔚蓝的大海和漂泊在海面的渔船。 远处的海鸥在海面上留下掠影。 她们便在这样明黄的天气,这样蔚蓝的气味中,似是同类终于找到彼此的眼,维系从雨夜延伸到现在的对视。 率先移开视线的是桑斯南。 她恍惚着低下头,发现有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正扯着她的衣角,指着她的手心,“阿姨,你流血了。” 伴着这句稚嫩的提醒。 手心侧面传来了一股火辣辣的痛。桑斯南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手心侧面擦破了皮,冒了点血珠出来。 不知道是在哪里擦破的,难怪她回来的一路都觉得有点痛,不过也不至于算是流血。 她随意地将手背过去,“没事。” 话落,目光又下意识地抬头往刚刚的方向望去,刚刚倚在窗边的人影已经不见,只剩一扇空荡荡的窗户,以及玻璃上投射的金光。 人呢? 她茫然地想着。可一低头,便又对上小女孩懵懂的眼,“真的没事吗阿姨?” “不痛。” 桑斯南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在小女孩乖巧地爬到她背上之后,将手受伤的地方藏了起来,背着人,又往对面走去。 再回来的时候。 那边已经站了一个姿态优雅的人,宽大的薄荷蓝衬衫如敞开的花朵,随风起伏的下摆罩住白色短裤和女人光洁的长腿。飘悠的发被柔顺的丝巾系了起来,慵懒地荡在脑后。 正被几个热心肠的阿婆包围着。阿婆们都是以前厉夏花要好的朋友,看到从桑斯南家里走出来的游知榆,七嘴八舌地问着, “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呐,这脸蛋子长得漂亮的哟。” “和我们家三十四是朋友嘞?” “晚上要不要来阿婆家吃饭呢,最好叫上三十四一起,我每次叫她她都不过来。” 阿婆们频繁提到自己的名字,桑斯南刚走近就皱了皱鼻子,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装作自己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但游知榆在这群刚认识的阿婆中间,表现得比桑斯南更加游刃有余。桑斯南不受控制地往被阿婆们围着的人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又转头对在角落站着的海军衫小女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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