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比想象得要更久,更大, 游知榆仍旧没办法回去。 桑斯南第一次在下雨天里发愁,是因为一个人, 而不是这场雨。 但游知榆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是否可以回去的事情,只撑着下颌望了一会前面的水池, 就又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雨看起来不会马上停, 也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事情。” 就算是穿着桑斯南宽大的T恤和短裤,游知榆站在她面前时的姿态也仍然优雅, 像只慵懒又随意的猫儿。 桑斯南怔了几秒,“做什么?” 游知榆用手指点了一下自己耳侧的耳机, 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穿着和刚刚吹干的头发,随意的动作却仍然透露出不经意的懒媚, “比方说跳舞。” 说这句话的时候,游知榆朝她挑了一下眉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利落干净的脸部线条寂静地流淌在晃动的水池中。 昏黄的光线里,浓稠的雨水声里,桑斯南接收到了游知榆灼灼的目光,这就像是篝火晚会那天的“下水邀请”。 “你愿意和我跳舞吗,此时此刻,就现在。” 桑斯南抿了一下唇,犹豫几秒便就站起了身,反正今天晚上的她已经足够失常了。 只是…… “我不会跳舞。”看到游知榆脸上那抹似是那天晚上的笑后,桑斯南有些紧促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看着我。” 是柔而缓的三个字,是轻轻搭在肩上的双手,黏着着温热的体温。 桑斯南下意识抬眼,却又对上游知榆眼里轻懒的笑意,她慌张地开口,“你笑什么?” “不笑你。”这时候的游知榆表现得很有耐心,“把手搭在我的腰上。” 桑斯南下意识把目光落在了游知榆的腰上。 宽大的T恤并没有作任何收腰处理,腰摆被风吹得隐隐晃动,隐隐勾勒出女人柔细的腰线。比起凸显线条的长裙,这种宽松之下隐藏着的线条,又显露了另外一种风情。 拥抱时柔软的触感好似又攀到了掌心中。 桑斯南猛地抽出思绪,手往前伸了伸又猛然滞住,往自己的防线蜷缩了回去,犹豫着问,“不可以不搭吗?” 游知榆挑了挑眉,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随你。” 桑斯南松了口气,蜷缩着的手指往里缩了缩,可当目光瞥到游知榆仍然紧贴着皮肤的银色腿链时,又忍不住颤了颤。 今天是三只很细小的蝴蝶,这会代表游知榆在出门之前心情是愉悦的吗? ——被游知榆带动着,在迷幻的音乐鼓点声中,轻轻晃动着步子时,桑斯南觉得自己似是也跟着水池里的水晃动,忍不住天空海阔地想。 “在想什么?”舒软的嗓音从右肩传来,在律动的音乐声里并不突兀。 桑斯南这次没有傻愣愣地问,而是思考了一会,很谨慎地开口,“你今天戴的这条腿链,上面有三只蝴蝶。” “嗯哼~”把手搭在她肩上的女人没有否认,只是慢悠悠地和她晃了几步,轻着声音,“猜猜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游戏在她们中间已经进行过很多次。 桑斯南由最初的抗拒变成了顺从,“这和你出门之前的心情状态有关?” “继续。”游知榆笑了一声,给出应答。 “我觉得你今天心情应该还可以。”桑斯南说。 “嗯哼~”摇晃的音乐声里,女人轻巧地点头,慵懒的嗓音似是粘稠的胶水,将她的耳朵黏得紧紧的,热热的。 “猜对了有奖励吗?”桑斯南突然想起了那瓶橘子汽水,口有些渴。 游知榆又在她耳边笑,晃动的韵律里,连呼吸和笑声都是晃动着的,“你想要什么奖励?” 桑斯南攥了一下手指,却又慌里慌张地不小心踩到游知榆的脚尖,她匆忙地移开,说了声“抱歉”。 关于奖励的玩笑到这里打了止,心有默契地没再提。 流动的光线在视野里跳跃燃烧,耳边的曲子舒缓节奏慢,怀里的女人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几乎是接近一种她将人揽进怀抱的姿势。 鼻尖正对着女人莹润着水光的眼。空隙极小,只要稍微一低头,仿佛就能将那双漂亮的眼揉进唇里。 失魂落魄的想法在逐渐升腾的雨意和燥热汗意中凸显。桑斯南仓促地移开视线,脚下舞步仍旧在笨拙地跟着晃动,视线却不敢再看,却已经能感觉到自己鼻尖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 连背脊都是热的,热的分不清她颈下到底是她的头发,还是游知榆的头发。 这时候,游知榆出了声,“桑斯南。” 将失神的桑斯南拽了回来。她定了定神,低着声音,应答的声音在嘴边翻来覆去地品味,最终不知怎么,给出的应答竟然是, “游知榆。” 大概是觉得她的应答有趣。游知榆笑了一声,又喊,“桑斯南。” 桑斯南回应的声音更低,似是雨夜里蛰伏着的水流,“游知榆。” 互唤姓名的游戏并没有持续很久。等游知榆提起新的话题时,桑斯南甚至仍停留在这场游戏的余韵里。 但游知榆和她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和我跳舞?” 桑斯南语出惊人,“因为你奇怪。” “嗯?”游知榆似乎并没有被她气到,轻懒地笑了一下,“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桑斯南没有说话,却在心底默默补充:奇怪又美丽。 “你现在还那么害怕吗?”游知榆问她。 桑斯南恍惚了几秒,某种程度上,游知榆的确用各种“奇怪又美丽”的举动,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没有回答。 “等下个下雨天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游知榆的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晃动。 桑斯南突然明白了游知榆的意思。 记忆是有迭代性的,时间最近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越能覆盖那些以往的记忆。 “你怎么知道下个下雨天,我一定会想起我们在这里跳舞,而不是……”静默了几秒,桑斯南没把其他的事情说出口,“而不是其他的呢? 晃动着的舞步停了一秒又继续。 游知榆抬眼看她,轻轻晃动着的腰肢几乎要贴近她的身体,眼底的柔媚感结成粘稠的网,诱人又湿润,将她络在里面,动弹不得。 静静对望几秒。 桑斯南空空地动了动喉咙。 满世界都在晃动。游知榆又轻轻地笑,“也许我有这个自信呢?” 桑斯南没见过游知榆这样的人。 还没等她继续质疑。游知榆又靠近她,抚在她肩上的手指发着烫。 柔缓又氤氲着蠢蠢欲动的鼓点声里,她听到游知榆在她耳边,用着似是诱哄般的语气, “桑斯南,你要记住没买到的麻糍,记住那件盖在你身上的外套,记住阿婆临走之前红润的脸色,记住那个让你痛苦的下雨天。” 桑斯南愣了几秒,攥住自己的手指,“你上次不是让我放过自己吗?” 在那片陌生的、寂静的海域,对游知榆说“我没有不放过自己”的人是她。而眼下,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也是她。 眼下,游知榆看着她笑,嗓音重新出现在她的耳边,似是蛊惑,又似是某种古老咒语, “也要记住我们现在听的这首歌,记住我们在这个下雨天跳的舞,记住我们刚刚喝下的橘子汽水,记住水池里水流晃动的声音,记住那些你从东海岸接过来的海水……” 桑斯南攥紧的手指缓慢地松了开来。 游知榆又继续往下说,“记住这场雨,记住我们在跳舞时从对方身上捕捉到的气味,记住这个歌手唱这首歌时懒懒的感觉……” 有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地跟着别人的话去思考,去做出行动。比如说现在,桑斯南从游知榆的话中,捕捉到了她身上弥漫开来的舒缓气息。 粘稠的汗意在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下越来越肆意。桑斯南不甘被桎梏于躁动的汗意中,慌乱中,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那还是算了,不愿意记住男人。” 她指的是在耳机里唱这首歌的男人。 几乎是话落的那一瞬间,她听到游知榆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是笑她的话有趣,又似乎是觉得她的话很无厘头。 但马上,这种笑就变成了一种异常熟悉的笑,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让她好似回到了那片淌满了海水星星的海域。 紧接着。 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用了力,身体被这股力道推了一把。踩在水池边缘的脚突然倾斜了下去,失去了支撑力。 视线向上,身体往后仰。 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扑通”声,是她的身体与水池晃动的水面发出的冲撞。黏腻的汗意瞬间被涌动着的海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水池不深。 但她还是坠落了下去,以一种往后仰跌落的姿势,透过粼粼的水面和岸上摇晃的明黄光线,看到了游知榆脸上那抹携带着欲和浅淡攻击性的笑。 与那天被推下海时所看到的相似,却又不是完全那么相似,好似携带着几分由雨夜所沾染上的别样风情。 落水的那一瞬间,耳机蓦然失灵,一直在耳边循环着的男声倏地消失。 桑斯南在水里等待着,却发现游知榆并没有像那天一样下水,而是始终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憋到胸腔快爆炸时。 哗啦啦地一声响,桑斯南从水里冲了出来,慢吞吞地游到岸边,略微仰头看着游知榆,没有说话。 只是这样对视着。 水面仍在摇晃,发出细微的声响,从她脸上淌落下来的水珠滴进水面,发出漾漾的水光。 她看到游知榆在岸边缓慢地蹲了下来,俯视着她,她感觉到游知榆已经干透的发垂落在她的颈间。 她看到游知榆很近很近地凝视着她,她看到游知榆通透双眼里倒映着的自己,她看到游知榆的眼离她鼻尖不到五公分的距离,她感觉到游知榆温热的呼吸淌在她的颈间。 她看到游知榆伸出手抚摸着她脸上不停往下淌的水珠,对她说, “那就记住我。” 似是蛊惑,似是正大光明地在她面前念出咒语。
150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