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 游知榆狐疑地回头张望,“哪里?” 刚问出去,她就看到一个黑影动了动,似乎是朝她示意了一下。 游知榆摸着黑走了过去,顺着客厅溜进来的光看清了桑斯南柔和的侧脸,洗净脸吹干头发的人身上此刻多了几分乖顺。 “怎么不开灯?”她问。 雨变小了一些,桑斯南松了口气,想要绕过游知榆按下她身后的开关,便伸了手过去。 明明隔着一定的间隙和距离,可黑暗却将一切动作放慢,让氛围变得暧昧,还带着湿气的发似是氤氲在玻璃窗上的水雾,将困在里面的人呼吸弄得不明。 “啪嗒”一声。 黑暗褪去,昏黄的光悄然爬上两人都偏过去的脸庞,将那处半明半暗的缝隙弥得有些黏稠。 桑斯南开了灯,扭过头,却蓦然对上游知榆的侧脸,晃动的光影映着那纤长的眼睫。此时此刻,她的鼻尖到她的眼睫,距离再次极限缩短。 甚至不到五公分。 以至于让桑斯南在匆忙偏开头时,能清晰感知到,游知榆的鼻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际,在上面留下难以平复的余韵。 “好了,灯亮了。”桑斯南垂着眼睫说。 伴随着打开的灯,游知榆这才意识到她和桑斯南正坐在一个隐秘的空间中。 空间由蓝色的陈旧木板拼凑而成,形状似是半圆形,就停放在刚刚的水池边,只要再往外坐一点,就好似坐在蔚蓝的大海中。里面空间不大,里面零零散散地挂了一些灯条,足以充当照明,但又不似客厅的灯光如此刺眼。 如果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那这个人,就似是被这个空间包裹起来,屏蔽这个世界。 这看起来是桑斯南的独享之地。 “如果我今天没有过来的话……”游知榆突然问,“你一个人,会待在这里,还是待在水下?” 桑斯南想了想,“如果雨没有停的话,不打雷的话,会是在水下。” 游知榆挑了下眉。 桑斯南以为她会再问。出乎意料的,游知榆并没有再接着往下问,只是又挑起唇角笑了笑。 “我以为你会继续往下问。”桑斯南终是忍不住反问过去。 “问什么?”游知榆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桑斯南攥了攥手指,“比方说我为什么要待在水下,我为什么害怕下雨,我为什么又要……” 她没能把“哭”字说出来。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在下雨天竟然“害怕”得哭起来,不是她愿意启齿的事情。 “那你想让我问吗?”游知榆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篝火晚会那次,让人捉摸不透。 桑斯南没有说话。 游知榆却又马上变得坦然了,“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当然很想知道,也很好奇。但我并不知道,如果我现在问的话,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桑斯南抬眼。 游知榆望着她,笑了一声,轻声重复, “而我不想让你生我的气。” 这句话被她说得坦荡又亲昵,让人没办法不在意。甚至似乎让室外的雨声停了半秒。半秒钟后,噼里啪啦的雨声又重新灌入耳膜。桑斯南紧紧抿着唇,目光又回到了水池里,手指扣住自己的膝盖。 “这场雨还要下多久?”她问。 游知榆停了一下。 桑斯南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会很容易让游知榆误认为她在赶她走。她张了张唇,“我只是随便——” 刚说了几个字,坐在她身旁的游知榆就站了起来,打开门钻进了客厅,影子在客厅里摇摇晃晃。 再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湿漉漉的包。 “这是我的包,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湿了没有。”游知榆一边坐下来,一边解释,然后又在包里翻了一会,拿出也变得有些湿的手机,随意地在屏幕上滑了几下,好看的眉心便蹙紧了些。 “怎么了?”桑斯南问。 游知榆叹了口气,“天气预报说这雨还要下至少三个小时。” 原来是看天气预报。 桑斯南愣了几秒。她以为游知榆在这个昏暗的雨夜不由分说地挤进她的安全屋、她的水池,她所产生的第一反应会是抗拒和抵触。就像当明夏眠和其他人问起时那样。 可她没有。游知榆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其他人是船,是扒在她船边想要拉她下水的手。而游知榆给她的感觉很像海水,漂游,自在,模糊不清,却又能将她晃晃悠悠地拖起来。 “至少三个小时啊……”游知榆轻声说着,又望了过来,“那你会很难受吗?” 大概就是因为这种对话,会让人觉得游知榆是不一样的。亦或者是这样的雨夜,这样昏暗的环境灯下,本就容易让人失常。 桑斯南有些恍惚,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游知榆又皱了皱眉,在包里翻来覆去找了一会,鼓捣了一会。 “我——” 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语就被突然变大的雨声淹没。雨变大了,大到就算藏在后院也能听得到。桑斯安有些不安地拧了拧手指,好不容易歇了半刻的心悸也再次席卷。 嘈杂的雨声如同某种死亡信号,凶猛地砸落下来。桑斯南轻轻阖着眼皮,世界是可怖又恶毒的黑,伴随着雨声。 就在这时。 鼻尖裹过来极为清而淡的香气,与她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唯独带着那股特殊的舒缓香味。 是游知榆身上的味道。 紧接着,双耳被塞进两个有些凉的物体,以及在缱绻的鼓点声中,女人变得极为散懒的声音,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桑斯南睁开眼,聒噪的雨声仍然响彻在耳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此时此刻,她看着游知榆含着细微笑意的眼,没能将那句“没有用的”说出口。 而是沉着心,安静了下去。 于是耳边的音乐声也变得大了起来,与急而躁的雨点声混杂在一起。还有除了这些声音之外,女人轻轻哼唱着旋律的声音。 某种程度上,游知榆柔密又朗澈的嗓音,和这首伴奏更为适配,咬字有独到的余韵,似是钻入耳膜的、在这场雨里游动的小鱼,极轻极慢地留下余韵。 在一个被困在一起的旖旎雨夜,有人用“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这样的句子开头,那么往往,另外一个人就很轻而易举地会陷落在这样的雨夜,以及这样混沌的氛围中。 特别是在能听得清歌词,以及同时能听清女人轻轻哼唱声的情况下。女声似是海底的藤蔓,含糊地、轻慢地将她的注意力缠绕在那些暧昧的歌词上: 「Can I call you baby 我能否唤你亲爱的 Can you be my friend 你又能否成为我的挚友 Can you be my lover up until the very end? 你能否同我深陷爱河,直至永远」[1] “好些了吗?” 软慢的女声,极为隐晦地,顺着这些模棱两可的歌词,钻入桑斯南的耳膜。 桑斯南很想说没有,至少戴在她耳朵里的耳机里发出的男声是毫无效用的。但是,莫名的,她没办法否认当雨声和游知榆的哼唱声同时从耳机外传过来时。 抢夺她所有注意力的,的确是游知榆有些模糊的哼唱声。 桑斯南不喜欢男人。 理所当然的,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她将戴在自己耳朵上的耳机摘了一个下来,动作有些笨拙。 于是那道含糊哼唱着的女声会更加清晰,摇晃的鼓点声里。游知榆挑了一下眉,主动将遮掩住半边侧脸的发撩到了耳后。 接着凑近,纤长的手指在耳边点了点。嘴边仍然是漫不经心地哼唱着已经循环过一遍的音律。 ——这果然是她最喜欢的歌。 桑斯南出神地想着,目光瞥到游知榆从黑发中暴露出来的耳朵,白皙又小巧,还隐隐泛了点红。 她紧了紧手中的耳机,虚虚地呼出一口气,慌乱地将耳机塞入游知榆的耳朵里。 很快逃离,却又很快从手指上感受到了弥漫的热意,以及那携带着湿意的发擦过时带来的痒。一切都似是这场永不停歇的雨,又似是耳边单曲循环的暧昧歌曲。 她掐紧手指,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又隐约地,听见游知榆的一声笑,很轻很模糊,在黏腻的雨意和黏稠的音乐里,并不突兀,却又意外地抓耳。 “你笑什么?”桑斯南望过去,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游知榆又似刚刚的动作点了点自己的耳侧,是她慌乱松松垮垮塞进去的白色耳机,现在耷拉在那截皓白的耳垂处。 “没戴进去。”游知榆懒懒地说。 你也可以自己戴。 桑斯南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的唇简直都是烫的。她到底是没任由那只耳机掉落,而是伸出手指,将耳机重新戴入那莹润的耳朵里。 然后又仓促地收回手指,蜷缩在腿上。 而耳边又响起了游知榆轻慢的笑声。桑斯南抬眼,这次游知榆没躲,而是任由笑意肆意地淌在这个神魂颠倒的夜。 “笑你乖。”游知榆说着,又突然从身后掏出两瓶插上吸管的橘子汽水,像是变魔法似的,递给她一瓶,“这是奖励。” 桑斯南接过,抿了一口,“没听说过奖励是从我冰箱里拿来然后给我就变成了奖励了的。” “是吗?”游知榆挑了下眉心,懒懒地倚在身后的木板上,昏黄光线将她从不掩饰的美展露得一览无遗,“那你现在听说了?” 桑斯南说不过她,只能喝橘子汽水。 游知榆看她一会,又问,“你为什么害怕下雨?” 桑斯南停了一下动作,她不得不承认,这时游知榆问起这个问题,她并没有觉得反感。她只是觉得她奇怪,“怎么你现在就敢问了?” “因为我觉得……”游知榆望向她,眼里是似有似无的,似是引诱般的笑意,“你现在应该不会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桑斯南不愿意就此承认。但她在心底承认,她的心的确蠢蠢欲动,背着她的大脑,在缓慢敞开自己以前不愿意敞开的一切。 游知榆眯了眯狭长的眼,“也许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会生我的气,但我好像挺愿意承担这百分之二十的风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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