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夏眠嬉笑着,把已经暂停了的视频界面移到她面前,“那帮我看看,是不是不好看。” 视频重新启动。 明夏眠和游知榆两个人站在窗边,离镜头很远,被外面的日光笼着,在相机的小屏幕里,脸上的表情有些朦胧不清。 “是啊,我好像什么都挺好的。” 可桑斯南还是感觉到了,游知榆在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一闪而过的停顿。她看到她望向窗外,看到她双手交叉横亘在胸前,看到黄昏寂寥的光从她周身淌过。 维持着这个姿态好一会,游知榆漫不经心的声音再次在视频里出现, “不过你的想法也没错。可能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都是需要支点的,这个支点可能很微小,也可能很庞大。失去它,可能会失去生命的意义,也可能只是失去生活的锚点。” “但无论它是大是小,一旦消失,带来的后遗症,总会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痊愈。” 这句话后,视频再次戛然而止,停留在了女人淡然的脸上。可莫名的,桑斯南却从这种淡然里,看到了极为微小的空寂。 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总是忍不住想要去反复确认的孤寂。 “怎么样怎么样?”耳边又响起了明夏眠的声音,“是不是不好看?” 桑斯南的目光仍停留在被暂停的画面上,她凝视着那个被暂停了的女人,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上读懂些什么。可听到明夏眠的话,她动了动喉咙,说, “没有不好看。” “是吗?”明夏眠狐疑地看了看相机里的自己,又看了看愣怔着的桑斯南,再看了看只占据画面很小一个角落的游知榆,心里“哦”了一声。 果然还得是别的女人。 她撇了撇嘴,干脆把相机扔到桑斯南怀里,“行了,我检查完了,你等会导到电脑里再发给我吧。” 桑斯南定了定神,“要不你自己带回去导,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发给你会压缩画质。” 我要是拿走你现在不就看不到了?明夏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没说出来,只摆了摆手,随意地说,“压缩就压缩吧,反正我爸妈在海底,本来就隔着一层水,看不太清。” 桑斯南对明夏眠此时此刻的随意感到怀疑。 但明夏眠已经把相机扔给了她,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准备下坡,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似是不经意地嘱咐着, “对了,我刚刚还看了天气预报来着,说是过几天要下雨。” 话落,人就匆匆忙忙地下了山。 桑斯南仍然抱着相机坐在荔枝树下,看了停留着的画面好一会,等到相机自动熄屏,她才慢吞吞地拿出手机,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看。 显示过几天有70%的概率下大雨。 她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进了屋,从屋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份前几天画的设计图纸,在黑暗里停了好一会。 才又将抽屉上了锁。 将已经绘制完成的图纸留在了外面。 - “对的,阿南姐最害怕的就是下雨。” 加上老板总共只有三个人的咖啡馆,在生意最差的中午时间,开着凉爽的空调,三个人正就着一台小小的电视屏幕和一些各自好奇的话题,消磨着时间。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学习,游知榆已经看得懂大部分的手语,和明冬知的交流已经基本没有障碍。再次从明冬知这里确认这件事之后,游知榆仍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一个连毒蛇都不害怕的人,会害怕下雨。 不过她也不打算细问,也许这背后有些她很难从别人这里弄清的理由。 她不相信以桑斯南的性子,会把真实理由和别人说。 旁边打瞌睡的阿丽倒是和明冬知讨论起了这件事,“我就说三十四每次下雨都联系不上人呢,有次有人找我问她家在哪,估计是外地来的吧,穿得西装革履的,好端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被雨淋的那叫一个落汤鸡哟,我想着给三十四打个电话,她不接,又打着伞把人带到她家门口,家里好像也没人,反正敲了好久的门也没有人给我们开。” “漂亮小姑娘?”游知榆喝水的动作顿了顿。 “对啊,说是三十四的同事吧,从三十四入公司填的地址找来的,一看就是大城市里养得白白嫩嫩的富家女,那天本来就下大雨,裤腿上沾了点泥这小脸就白得哟,像是吃了苍蝇似的。”阿丽碎碎念着,“我那天还差点摔了一跤呢。” “不过这话说回来,她那天下雨不接电话,也找不到人,竟然是因为她害怕下雨吗?” 游知榆眯了眯狭长的眼,本来以为话题早已结束,但眼下不仅讨论起了下雨天的事,还意外的,多了一个从大城市里来的漂亮小姑娘。 “对啊。”单纯的明冬知似乎并不知道小姑娘的事情,比着手语,“每次只要一下雨,阿南姐就联系不上,也找不到人了。连带着那条萨摩耶都会跟着一起消失。但只要雨停了,她的电话就开机了,人也出现了。” “那你们没有去找过?”比起未知的漂亮小姑娘,游知榆更关心这个问题。 “找过的呀。”明冬知比着手语,“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我姐是有些着急的,毕竟这边靠海,刮风下雨还蛮危险。但那次雨停了之后,阿南姐就出现了,给我们解释,说她只是害怕下雨,让我们别担心。” “我和我姐看着她身上衣服都是干的,就没多想,后来,每次下雨她都会给我姐发一条短信报平安,我们也就习惯了在下雨天找不到阿南姐的人了。” 游知榆明白了明冬知的意思。 听了这段话后,她对桑斯南“害怕下雨”这件事有了一定的认知,原本从明夏眠开玩笑似的语气,以及桑斯南提起这件事时淡然的态度里,她以为这可能只是一件小事。 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只要一到下雨天,就会消失吗?这还会是“小事”吗?究竟是怎样可怖的原因,会让“下雨”变得比毒蛇和溺海更可怕呢? 电视屏幕里的电影无聊地推进,游知榆撑着下巴想着这些问题,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情绪。 是好奇吗?还是也有些惦念呢? 如果是惦念,她又在惦念着些什么?是惦念独自承受着“下雨”的那种恐惧到底是什么,还是有些惦念在下雨时需要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的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 在逸英的教学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第二次课结束,游知榆从明夏眠那里看到了被桑斯南拍摄下来的视频。 从第三视角看自己绝对是一个可以审视自己的好方法。 她发现,在面对一双双充斥着兴奋的双眼时,她好似也会触碰到某种隐隐约约的兴奋边界,但却又不那么明显。 得知她那天迷路差点被蛇咬的事情,这次下课之后,明夏眠有事先走。而李和柔正好有空,便跟着她一起,没让她再单独一个人下山。 从市区到学校的路是修好了的柏油路,据说也同样是某个有钱的乡镇企业家回来投钱修的。一路上,有了李和柔的陪伴,游知榆没再走神,便也看到了立在路两旁的路牌。 清晰分明地,为过路人指明了路线。 而身旁的李和柔也尽心尽力地为她介绍,这些手工路牌是如何被那些聋哑学子精心制作,上面的各种手绘符号又分别代表着“注意有蛇出没”、“注意有急转弯”和“注意前方上坡”等意思。 游知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路牌,走到半路,却听到李和柔“咦”了一声,说,“诶,怎么这边也有路牌了?” “哪?”游知榆顺着李和柔的视线望过去,从旁边的岔路口看到了另外一条路,而另外一条路上也隔十米远伫立着一个路牌。 “这里原本是没有的吗?”她问。 “没有。”李和柔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岔路口那个显示方向的路牌,“这里基本上没有其他人住,所以原本这个路牌是怕别人走进叉道所以拦在这里做提示用的。”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方向,而且你看,那一整条路上,都有路牌了。” 看到路牌上显示的内容后,游知榆明白了李和柔的意思。原先路牌上的手绘标识颜料已经有些发旧,而现在路牌上又增添了新的一笔,指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而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是一条与“逸英——市区”道路完全不同的线路。而前方的指向…… 游知榆走近,看清楚了路牌下的那行小字后,目光和心脏都同时颤动了一下。 李和柔注意到了游知榆的反应,走上前去,把那行小字念了出来,“前方有山海……” “以及毒蛇。” “哈,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谁写的。”对李和柔来说,她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所以她的评价仅停留在“挺有意思”的地步。 但游知榆盯着这行小字的目光却久久没有移开。对她来说,这不仅仅算是“挺有意思”。 因为这是那条她迷路过的路,是那条她在路上同时看到过艳丽山海以及毒蛇的路。在那条路上,她同时跨越过艳丽山海,以及惊心动魄的、从未遇到过的境遇。 昨天她还在独自感叹,也许那是没人在意的路;可今天,路牌就将这里点亮,让这条陌生的路径,成了留住那个明亮又短暂夏夜的……轰轰烈烈的象征物。 绚烂的手绘图案涂制在路牌上,而充盈着绚烂油彩的木制路牌则被插在路旁,蜿蜒出去,变成一个个遥远的小点,将这条路缀成了色彩斑澜的童话路。 这样的路牌会是谁制作的呢?与她一同发现这里的……伙伴……还是同类? 桑斯南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中,连同昨晚那捂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软掌心所带来的触感。游知榆愣住,呼吸不可遏制地快了一秒,但很快,就被清新潮湿的空气所塞满。 她下意识地抬头往上望,是快要跌到眼皮上的乌云,在空旷的天边翻着滚儿。这时,豆大的雨珠开始往下落,恰好砸在了她的睫毛上,似是要把她惊醒。 和她同行的李和柔同样感受到了这片阴沉沉的天所带来的压抑感,随意地说了一句,“天气预报还挺准的,刚刚出学校还大太阳呢,现在才走了多远啊,就下大雨了。” “下雨路不太好走,知榆你小心一点……不过我带了伞——” “不好意思校长,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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