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晚饭吃点什么,何夕?” 何夕望了眼商场外暮色渐浓的天空,说:“随便,我请你好了。” 她请时雨吃了一顿日料。存款多得很,何夕暂时不用担心温饱。 “有点贵,你确定要请客吗?”时雨看着菜单,不忍下手。 何夕淡定地表示问题不大:“公司会报销的。” 又不从她身上拔毛,她自然不心疼。 与此同时,远在银舟总部的黄新鸿狠狠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喝了口热咖啡压压惊。 相安无事的晚餐时间里,时雨想打听更多关于何夕的事。 时雨:“何夕,大学生活很有趣吗?你们平时都上什么课?” “就那样。糜烂,无趣,就像芥末和醋搅拌在一起,不值一提。”何夕调出手机里的课表,发给时雨让她自己看。 “你所厌恶的,恰恰是一部分人求之不得的。” 时雨轻声感慨。 委托人档案上写,她的学历只到初中为止。 何夕不屑一顾:“你要是羡慕,替我上课好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部分人。”时雨微笑着应对何夕的冷脸,“不继续上学,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学校不是我的容身之所,我也不是适合待在学校的人。” 何夕:“那你还好奇?” “对未知的事物,人都会有求知欲的。”时雨叼着筷子尖,把头微微一斜。 耐心告急,何夕拧着眉催道:“少说几句大道理。等会儿结了账,我们分道扬镳。” “好。” 时雨欣然答应。
第9章 08落日弥漫 == 在今天各回各家之前,她们还得从同一个大门出去。这也意味着,何夕要再听时雨念一路难懂的经。 她们乘电梯下到一层,途径一家花店。 橱窗里成簇的新鲜玫瑰,迷乱妖艳,毫不沉稳。可它们盛开着,光鲜亮丽,娇艳欲滴,是很多人喜欢的样子。 时雨戳了戳何夕的手肘,问她:“你平时会买花吗?” “不会。”她直截了当。 “不好看么?”时雨追问。 何夕不解风情地回答:“鲜花很快就会枯萎。过不了几天,它们就会成为垃圾堆里腐烂发臭的一部分。” “我不喜欢无法长久的东西。那没有任何意义。”她寡淡的目光掠过那几朵玫瑰,“这么说也许很残忍,但我看着它们,的确只能想到这些。” 时雨托着下巴,抬起头与何夕对视。 “那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她眸光灼热,直抵人心。 “太平间里的一块布,还是荒郊野岭的一抔土?” 何夕被时雨真诚的表情和露骨的提问吓得倒退两步。 她虚张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时雨拉住连连后退的何夕,笑着缓和气氛:“那么严肃干嘛,开个玩笑罢了。” 何夕还愣着:“你,为什么提这个……” 时雨:“刚好想到,就随口说说。” “随口?”何夕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这是能当作笑谈的事吗?”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时雨平静地说,“博尔赫斯不也写过,‘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身患蜉蝣症的女孩,出乎意料地坦然自若。 何夕猜不透,也理解不了时雨的想法。 那天下午,听完了心理讲座,她问了同行的黄新鸿一个问题。 她想知道,是否真的会有临死之人不在乎死亡。 照理来说,出身福利院的孩子缺少陪伴,童年不幸,多少有颗敏感的心,可时雨截然不同。 她热爱着她的浪漫主义,天真理想却不失实际,宛如坠落在尘埃里的星星,比谁都清醒。就连“死亡”这个谈之色变的词,在她口中也不过一行轻描淡写的诗。 为什么她不害怕,她没有留恋的人和事吗?那些看淡生死一般的无所谓,是真实存在的吗? 何夕难以置信。 那时候师傅坦言,他无法给予何夕答案。 “试着去找吧。”他说。 言多无益,一句忠言足矣。 思绪闪回这一刻,她见眼前拉着她手腕的女孩眼神清明,直视着呆滞的自己。 时雨:“你好像有点发冷,没事吧?” “没事。”何夕踉踉跄跄站稳脚跟,“体寒,天生的。” “那就好。”时雨舒心一笑。 花店的门开了,一个不速之客捧着一束鲜艳的红朝她们走来。 认清男生的脸,何夕脑中警铃大作。 “好巧啊学姐!刚刚在餐厅看见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他笑容满面迎上来送花。 何夕抬手挡开那股令人作呕的香味:“哪有人偶遇还想着提前买束花的,你怕不是跟了我很久。” 他的笑霎时僵住。 “学姐,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不能,回去洗洗睡吧你。” 男生不愿善罢甘休,左挡右闪拦住何夕的去路。 他撕下伪面,表明来意:“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考虑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是把我当傻子吗?” 何夕冷哼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没说绝是不想闹得那么难堪,你心里没点数么。” 他们在人流之中对峙,吸引了好多凑热闹的人。人们对着表白现场指指点点,翘首以盼接下去的剧情发展。 痴情学弟离歇斯底里的状态就差一点:“你不满意我什么,我就改,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这样也不可以吗?” “给我个努力的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要等也没关系,我等得起。你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也是一样。” 无药可救的恋爱脑。何夕气到极点。 大庭广众之下搞这么一出戏码,明摆着逼她表态。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何夕漠视他的长篇大论,不客气地回道。 “我不觉得。” 执迷不悟到这地步也是没谁了。 “为了喜欢的人,卑微一点很正常。” 他执意让何夕收下刚买的玫瑰:“学姐,这心意你先收着,我们微信上回头再聊。” 寒气,弥散于何夕的瞳孔中。她盯着包装艳俗的玫瑰花,只觉这种带刺的植物分外扎眼。 有人起哄,有人拍照,有人说三道四。 这局面,无论她作何回应都不好收场。 “不好意思啊,同学。” 僵持中,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来横在两人中间。 她睫毛弯弯,嘴边挂着标准且礼貌的笑,不怀好意地眨了下眼。 “你学姐借我一下。” 话音未落,时雨一把拉过何夕,挤开挡道的围观者,向大街上跑去。 晨昏濒临交替,暮色聚合在这方天地之间。橙调的暮火,将城市的角落悉数浇燃。 两个剪影一前一后,奔跑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日漫中的画面,被现实复刻了一遍。 她们跑过只剩几秒的绿灯,跑过喇叭喧天的车流,跑过陌生人看疯子一般的目光,跑上一座跨江大桥。 涌入鼻腔的空气,冷暖交杂,掺揉风的微凉与光的炽热。 “时雨,等、等一下!” 女孩紧抓着她手腕,跑得肆无忌惮,何夕不得不放开步子跟着跑。 何夕不爱运动,体力极差,没跑多久便力不从心了。 “停下吧,时雨!” 喊了一万声,前方那人听而不闻。 何夕心一横,刹住脚,拽着时雨的手臂道:“够了,时雨……” 时雨慢慢停下,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向捂着一侧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夕。 “你,你不要命了吗……”何夕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发牢骚,“得、得了病,还一个劲儿乱跑……” “你就不怕……”话到嘴边被她吞了下去。 何夕缓过来些才意识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比起时雨,跑了几百米就虚脱的自己才是个活脱脱的病秧子。 “我不怕啊。” 时雨咧开嘴笑道。 “与其腐烂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我宁愿倒在一场荒凉的落日里。” 霞光降临大地,她身上披了件薄晕做的纱衣。 何夕回头望,发现那栋创造糟糕回忆的建筑已被她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样无助的时刻,是时雨义无反顾站出来帮了她。 何夕:“你刚刚……干嘛多管闲事。” “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不是应该的吗?”时雨自是知道她在说反话,大大方方坦白,“而且我看你一脸杀气,都替那小学弟捏把汗好不好。” 她不觉莞尔:“你看那束花的眼神,仿佛在预示你下一秒就会把它夺过来踩在地上,就像践踏那男生自我感动的心一样对待它。” “虽然你学弟的行为我也讨厌,但花毕竟是无辜的。”她头头是道地分析,“何况那么多人看着,但凡你举动过激点,不得被放网上骂。” “……” 何夕一言不发,默认了。 天色迟暮,她们沐浴在夕阳下,倚着栏杆远眺脚下这条江。 江水倒映天空,像火烧遍了原野。夕暮时分,晚风也沉寂。 桥上车来车往,行人庸庸碌碌。 何夕蓦然低下脑袋,思索片刻,轻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时雨耳尖,听出她说的似乎是外语。 “何夕,你说什么?”她凑到她脸旁。 何夕眼中流露的情感单调无比,与平常无异。 她踢着脚边的石子:“虱目鱼。” “虱目鱼?”时雨已经了然,却故意诱她。 何夕顶着剧烈运动后,两颊上尚未退却的绯红,垂眼闪躲时雨的视线。 “它的日语,我只说一次。你没听见就算了。” 这是她语气最舒缓的时候。 “……我们,扯平了。” 斜阳将沉未沉,人儿欲说还休。 身边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一阵清泠爽朗的笑声。何夕瞥向声音的源头,见时雨正笑得前所未有的粲然。 暮光清晰勾勒下她眼角眉间的每一寸弧。 “告诉你一个冷知识:黄昏易溶于水。”她忽而说道,“不信的话,我等下就证明给你看。” 不等何夕头顶浮现一个“?”,时雨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腕。 “还跑得动吗,何夕?”时雨挤挤眼。 何夕连蒙圈都来不及。 “喂,喂喂,时雨——” 不由分说,她被迫迈开步伐,奔向落日。 致木兮: 见字如面。 在这个穗州名义上的夏末,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遗愿代理人。也许,就如你所说,它会是我黯淡生活的全新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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