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是肯定的。 比妈妈骗她是医院里错抱回家的那会儿还难过。 “时雨,你在忙什么?” 何夕在聊天框里输入她的憋屈,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矫情,像张撒赖的狗皮药膏,于是连点删除把话去得一干二净,以免手贱点到发送,打扰时雨休息。 失眠加心烦,当务之急,是找个人给她排忧解难。 语音电话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 受害者阴着嗓声威胁:“何夕,这个时候找我,你最好是有事……”否则她离出事就不远了。 何夕淡定道:“……有事,很急。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好好说,别‘无中生友’。”董思然凛声打断她的“何氏冷笑话”。 何夕:“……噢。” 她把事情大概简化了下,说给董思然听,涉及木兮的部分,含糊跳过。 “也就是说,时雨变得不对劲是在你许完愿以后?” “嗯。” “然后你认为自己被冷落了,委屈得想哭?” “我没说想哭……好吧,就,有一点点的不开心。” “风水轮流转啊何夕,”董思然突发坏心,趁机欺负了她一把,“谁让你之前对人家那么狠,遭报应了吧?” 翻篇的账本突脸砸来,何夕百口莫辩:“我,那什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太想她。 想得无法自拔。 以致生了一场,叫做“时雨”的大病。 “行吧,千错万错,我罪该万死。”何夕放弃解释,认罪求恕,“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时雨说了她没生气,我再缠着她问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 董思然真看不下去她那弃妇一样落寞的嘴脸,打趣道:“何夕,你当我这儿是什么情感热线吗?寻医问诊也得挑对地方吧,你不如去问林远。” 人俩小姐妹闹别扭,她一个独行侠有什么好掺和的。 “因为我觉得……” “觉得什么?” “……你比我有经验。” “……” 何夕的思路实诚到她没话说。 尽管睡意朦胧,董思然仍勉为其难化身知心大姐,开了近半小时的夜聊电台,试图把何夕的郁结聊开。 “所以,你听进去了吗?”董思然打着哈欠问。 何夕发懵:“……太长了,你概括下吧。” 这木头脑筋,轴得能把人气死。 也不知道时雨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要不是太困了,董思然真想顺着网线过去揍她一顿。 “总之,我劝你放宽心,不要想多了。时雨不是你的私有物,她有自己的生活,这很正常。鉴于你们最近跟连体婴一样,适当松松绑喘口气,没有坏处。何夕,明白了没?” “明白了。” 就在董思然以为她快脱离苦海时,何夕好死不死又问了句。 “那我多久找她一次比较合适?” 鸡同鸭讲,白搭。 董思然压着暴脾气沉吟:“……麻溜的,滚去睡觉。” 阴天的云,灰的像哭过。 它漂泊不定,捉摸不透,走到哪里都可能突然鬼哭狼嚎地来上一下子。 何夕挤在摇晃的地铁车厢里,眼周淡青,双眼无神。 宿舍里太冷清,她照个镜子都感觉像留守儿童的顾影自怜。空虚,寂寞,冷,多重因素把她赶出了寝室大门,去满城乱逛,蹭一些她开不起的暖空调。 时雨依旧在忙,清早回复的“早安”忘了加她们约定俗成的表情符号。 何夕承认她是小心眼了,这么点小细节,还念兹在兹的。 但明明以前她心可大了,天塌下来都不归她管。 都忙啊,忙点好。 为了安慰自己,她甚至想起了古早的公益广告词。 这趟出行并不完全随性。何夕孤零零地重走了一遍,一周前和时雨出来看电影时的线路。 相差无几的景况,天壤之别的心情。 同一部狗血的爱情电影,她初看好笑,二刷无感。 毕竟身旁少了某个资深观影爱好者的吐槽。 大荧幕上的男女主正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刻,煽情的插曲唱着老套的歌词,说教“爱能战胜一切”。 时雨抓了一手爆米花投进嘴里,说:“这电影讲得不是很对。” “你指什么?”何夕怕她口干,递上奶茶提醒她润润喉。 “爱没他们想的那么神乎其技,它其实是很无力的东西。”时雨嘬一口甜茶,接着发表她的影评,“人能选择爱或不爱,可无法左右谁的去留。” “能爱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指望它为人类的无能为力买单?” “把爱夸大其词,那叫捧杀。” 何夕看着无聊的剧情,想着时雨说过的每字每句。 烂片的上座率低得令人咋舌。上次她和时雨包了场,这次也只有她前排的位子坐了个人。 故事里的苦命鸳鸯每次被虐,女生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抽鼻子的声音比演员的台词都清晰。 出于好心,何夕拍了下前人的肩,送她一包纸巾:“那个,你要不要擦擦?妆都花了,等下不好见人……” 对一个极度伤心的人来说,陌生人的小善举是很珍贵的。 “呜呜呜谢谢……“女生仿佛看到了天使,两眼像冷热水龙头同开似的,泪崩不止,“小姐姐,你也失恋了吗?” 孤家寡人,全程一言不发地看一部以“极致虐恋”作宣发卖点的电影,不是有特殊癖好就是受过情伤。 “算……算是吧。” 何夕不尴不尬地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算什么状况。 那比失恋复杂得多,不能简单定性。 好比吸氧成瘾,有人却把氧气供给给停了,五脏六腑顿时出现了戒断反应,由内而外散布饥渴的焦虑感。 她查了下百科,疑心自己的症状是依存症。 走出电影院,何夕坐电梯到一层,听见商场外面打雷了。 都快入冬了,还天天雷阵雨,老天真不嫌累。 她心里抱怨,苦于手头没伞,便打算在室内无所事事逗留到雨停。 一抬头,水族馆的指路牌赫然眼前。 小学生模样的男孩牵着妈妈的手,从箭头所指的方向走来。黄色的小书包上挂了一只Q版的白鲸,一摇一晃,可可爱爱。 “因为昨天我梦见了鲸鱼。” 何夕记得这句话,连同时雨那深海一样引人沉醉的眼睛。 转角花房飘出芬香,清幽扑鼻。 她忽然有事可做。 窗外大雨,一篮接着一篮倾倒,似乎要把储备给下一年的雨水一次性排干。 起雾的窗前,时雨稍显惆怅地听着电话里的人洋洋洒洒,许久不说一句话。 门口传来三声又轻又闷的叩击,她愣了愣,决定先结束这次谈话。 “不好意思啊,我这里有点事。您说的那个,我还是再考虑考虑,下次再和您联系吧……嗯,打扰了,见谅……” 时雨迅速折好桌上的空白申请表,捡起摊在地上的检查报告单,将这厚厚一沓锁进书桌的抽屉里。 打开门,她撞见了一个从头到脚湿得透彻的身影。 “……何夕?”时雨讶异地问,“下这么大雨,你过来不打伞的吗?” 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松松散散遮过了眉心,发梢涔滴着疏凉的秋意。雨珠溺入黑眸里,稀释墨色,提纯积淀已久的忧郁感。 看上去就像只被遗弃在暴雨里的家猫,一路摸爬滚打,才终于自己找了回来。 她低声道:“……我怕单手撑伞,把花摔了。” 何夕直起微俯的上半身,露出满满一怀,包装得惊艳的洋桔梗。花簇锦攒,姹紫嫣红,各大花店里能买到的颜色全被她揽入怀中。 “我不确定你喜欢什么颜色,所以我每种都选了一枝。” 她分外诚恳地说,渴念夺眶而出。 “我想,总有一枝,足以与你相配。” 整束鲜花献至眸前,时雨一怔,继而疼爱地笑了。 她抬手擦拭着何夕淋湿的脸庞。 “心意是好的,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身子淋坏啊。”时雨抱过洋桔梗,暂时放在了门边,“我给你找找换的衣服,你先去把澡洗了,防着点着凉。” “啊,还有……” “还有什么?” 何夕貌似有话要说,但她想了想,又不急于开口了。 “等下我上来告诉你吧。”她接过时雨整出来的一套秋装睡衣,十分听话地去洗浴了。 十分钟,分秒不差,她换掉了粘在前胸后背的湿衣服,干净清爽地回到时雨宿舍。 “时雨,我好困,你帮我吹下头发吧。”何夕揉揉快撑不住的眼皮,语气软绵绵地请求。 “行,你坐着就好,剩下交给我。”时雨扶她坐上床,拿过吹风机开工,动作像给猫顺毛般得心应手。 “你今天干嘛去了?”她边吹边问,“又买花又淋雨,真不像你。” 何夕默了默,然后答非所问地说。 “时雨,我是你自找的麻烦,所以……” 她慢慢侧过半边脸,眼神有点专横,又有点可怜。 “你……你不能不要我。” 时雨被这一瞥酸到了心尖上,目光似水柔长,含笑抚慰道。 “何夕,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他们老是对我说谎。”何夕低下头,双眼照不着光,“我怕习惯了。” 她战战兢兢地问:“时雨,我有没有很烦人?” “没有啊。”时雨不假思索。 “那你为什么……”何夕心一横,把满腹委屈写在了脸上,“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怎么理我……” 她急剧的心跳声,都快大过吹风的噪音了。 “……”时雨愣了一刻神,这才意识到她最近确实消耗了太多精力,频频忘事,顾此失彼。 “抱歉啊何夕,忙过了头,不小心把你忘了。”她笑笑,柔声哄道,“我保证下次不会。” 何夕自告奋勇:“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时雨:“这个……” 刚升起的心情因为这声犹豫再度下沉。 “那就是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对吧?” “……嗯,不太好说。” “……没事。”何夕捂住泛红的鼻尖,自觉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是我太需要你了,老黏着你不放……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不要把自己累到。我不该过多干预你的。” 时雨失言,笑容褪了几分明艳。 她关停风筒,拿起木梳,轻缓地梳理着黑藻般的长发。 “时雨。” “嗯?”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何夕忽然转过身来,伸出她从进门开始便紧握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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