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过时雨的手,将尚且带着余温的鲸鱼挂件郑重地交接。 时雨一瞬间呆住:“何夕,这是……” 梦里遇见的鲸鱼,正不可思议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你那时候不是想要吗?”何夕说,“我送的挂件。” 近三个月,她总算弄明白了时雨在乎的点。 和拥不拥有无关,她想要的是意义的附加值。 何夕开窍的速度,可真是个谜。时雨想。 她眼梢枯萎的笑意渐渐回春:“这么说你去参加互动了啊,好玩吗?” 提到这一趴何夕飞速躲进了被子里。 “你可别说了,倒霉死了。”她遮住煞红的下半张脸,小声嘀咕,“那头海象看见我跟看见吃的一样,哐哧一下扑出来,水全洒我头上……那么多人在,脸都丢完了。” 时雨宠溺道:“说明你好看呗,动物也喜欢。” 一个“也”字,点亮何夕那黯淡的眼。 “今天能睡你这儿吗?”她问。 “当然可以了。”何夕主动留宿,时雨求之不得。 “那我先补个觉,吃晚饭了叫我下。”何夕心满意足地躺下,唇角微微弯曲,像个嘴馋的小孩似的提要求,“时雨,炒饭,我想吃。” 时雨帮何夕塞好棉被的边角:“知道了,我等下去和做饭的叔叔说一声,麻烦他单独给你做一份。” “谢谢。”何夕很有礼貌,“还有谢谢叔叔。” “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好。” 时雨抱起何夕冒雨奔波送来的洋桔梗,出门去找住同一栋楼的阿姨借花瓶。 这一大捧花,竟装满了两个大号的瓶子。 阿姨热心肠,边帮时雨插花边啧啧称赞:“这么漂亮的花,跟我们时雨蛮配的喏。哪个小伙子送的?” “不是小伙子啦,是何夕买的。”时雨笑着更正道。 “哦,是小何,怪不得怪不得,这孩子人真挺好的。”何夕来过那么多趟,福利院的叔叔阿姨都把她当半个自己人,“你昨天不在不知道,她帮我搞了整整一天卫生呐,那地板,锃亮的哟,书也全给码整齐了……” 在阿姨那儿听了一堆何夕的“活雷锋”事迹,时雨抱着鲜花回了房间。 她将五颜六色的洋桔梗摆上桌台,装点单调的秋天。 床头糖罐的盖子开着,地板上掉了张糖纸。 被子踢开了一边,何夕蜷在里面熟睡,嘴角留着细粉状的糖渣。 “为什么……” 她说着梦话,眼尾闪着亮晶晶的微光。 “为什么你们……都只能陪我……到十九岁……”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时雨轻轻走过去,拉上那条漏风的缝,用袖子替何夕擦了擦嘴。 她叹了声气,忍耐着眼中涨水般的不适感,喃喃自语。 “我果然还是……” “放心不下啊。”
第52章 51单行线 = 结业式在一小时前散会,校门口人走茶凉,没剩几个家长孩子。 离入伏尚有些时日,太阳却急不可耐地显露毒辣的本性,晒枯了不少老实本分的行道树。 何夕背着书包,等在门卫室旁边的一颗梧桐树下,仰望那些口干舌燥的叶子在日光中一点点蜷缩成烧焦的锡纸。 她盘算着,如果收废品的老伯比哥哥先出现的话,她就把包里的暑假作业都用来献爱心。 有妈妈跟何年拦着,何浔安再怎么发怒也不关她事。 “哈哈,爸爸妈妈都不要你,何夕真可怜,略略略……” 小胖墩啃着油腻的烤肠,跟在母亲身后冲她嬉皮笑脸。 何夕隔空瞪他一眼,二话没说掷了一块石头过去。 石头砸到连衣裙,女人的冒牌香奈儿沾上了污秽的沙尘。 她立马怒形于色,走上前将何夕搡倒在地上,连踹几脚:“……你个死丫头,有爹生没娘养的,真当我不敢教训你?!” 高跟鞋扎在小腹上,像把胃给刺穿了。 何夕吃痛地捂住肚子,疼得直冒汗,脸上顿起一阵吓人的痉挛。 女人不过虚张声势,真出事可不敢担责。 “大壮,愣着干嘛,走啊!”她惶惶地拉走似乎想去扶人的儿子,快步流星地远离了事发地。 不久,何年匆匆忙忙骑车赶来接妹妹,看到的是她跌倒路边,灰头土面与汗流浃背的样子。 “何夕!”他急得差点摔下自行车,“你怎么了?” 何夕偷偷把掌根的擦伤藏起,若无其事道:“摔了一跤,而已。” “摔跤?” “嗯,在看叶子,没看路。” 要是何年得知真相,以他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先赔个不是,再和那个恶臭的女人温柔地讲道理。 她不愿牵连哥哥,因此一时说了谎。 至于那天夜里她腹痛进了急诊,检查出轻微内伤,说明实情后把父亲心疼得报警处理的事,都是后话了。 “何年,我们,回家……”小何夕咬牙爬上自行车后座,催哥哥出发。 何年不放心:“摔得严不严重,我带你去社区诊所看下吧?” 何夕逞强,说什么都不去。 “你再不走,我自己回去。” “……那,好吧。” 到了家,她趁何年去厨房做午饭,溜进了爸妈房间,翻出药箱里的止痛药,包在纸巾里揣进裤袋。 炒饭剩三分之二,何夕搁下筷子:“我饱了。” “不再吃点?” “不吃了。” 何年发觉她好像情绪不高:“何夕,你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她垂眼,拿出书包里的三好学生奖状:“何年,等会儿你帮我贴到墙上去吧。” “……不是标兵。”她说,“体育没到优秀。” 考试三步上篮,她左脚踩到右脚,当即不合格。 哥哥摸摸头安慰,幽默道:“看来我妹妹没什么运动细胞啊……不过没关系,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可是……这样就不对称了。”何夕瞥向客厅中的满墙荣誉,内心百感交集。 她不喜欢争强好胜,但作为教师子女,从小成长的环境总是无意间赋予她众多压力。期待她的,唱衰她的,无一不在强逼她复制哥哥的优越。 何夕向来没有自己的目标。 她只知道要跟牢何年的脚步,抽筋拔骨也要让纸面上的能力达到他的高度。 长此以往,何夕变成了一具徒有其表的稻草人。 在亲友口中,她是“何年的妹妹”,而非“何夕”。 何年品出妹妹话中的深意,笑颜微苦。他收拾了剩饭,独自去厨房洗碗。 趁此机会,何夕悄悄吞掉了药。 餐桌上的奖状反着刺目的光,她想自己与何年的差距,远不止这一张纸的厚薄。 市一中的期末考试今天上午结束,何年与妹妹的假期同步开始。 一几年初的娱乐生活不如现在丰富,一台数字电视,够兄妹俩消磨好久。 两人并排沙发上,一个埋头背书,一个按遥控器。 少儿频道:“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 何夕换台。 新闻频道:“今日在xx市发生一起重大车祸,造成两人死亡,一人重伤……” 何夕眉头一皱,换台。 电视忽然放起外文,何年抬头看了看纪录片的字幕,问:“这个在讲哲学,很深奥的,你确定要看吗?” “要。”何夕蹙额,不懂装懂,“我看得懂。” 其实她听得云里雾里的。 可谁让其他台放的东西都有点不妥。 一场意外夺走了何年的相貌、父母,乃至整个人生。可笑的是,外人却比他更忌讳这道伤疤。 犹记那个忌日,同去扫墓的亲戚都围着何年转,勉励他争气些,不枉亡父母的养育之恩。 何夕不到五岁,童言无忌说了句“何年的爸爸妈妈不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吗”,登时沦作众矢之的。 她被七亲六眷嗤嫌,被爷爷奶奶责罚,被掐着后颈向一座坟墓磕头道歉。 砂石嵌入额头,留下深入脑髓的疼痛,教她谨言慎行。 哥哥没有错。 那还能是谁的错?只能是她的。 何夕疼哭了,边哭边喊着要找妈妈。 可惜爸妈刚好不在场,只有哥哥跪在她身旁求情。 何年只是想帮妹妹,但他不知道,他跪在那儿,挡住了本该照向她的太阳。 后来父母很少带她回村子里。也正是从那时起,何夕逐渐养成了对外界的戒心与敌意,用一身冷漠的反骨,画地为牢。 纪录片里,花白胡子的教授正在发表他的观点。 “人们说钻石代表永远,文字代表永远,这些都有失偏颇。” “矿物归于尘土,文明覆灭终焉。” “唯有死亡真正永恒。” “因为死去便是死去,它再无灭绝的可能。” 何夕一知半解,想问哥哥能不能解释这段话的意思:“何年……” “什么事?”何年应她前,还惜时如金地念了两遍英语单词。 “……”节目中插广告,何夕换了个频道看,“不,没事了。” 何年没在听,她也没必要打搅他学习。 用爸爸的话说,哥哥是能飞出这座小城的鹏鸟。 他会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永不坠青云。 何夕莫名想起,上个月她对木兮提的问题。 ——如果有人离开自己,她该怎么办。 木兮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明隽永。 他说,该来的总会来,只要不去想,便好。 “来,再靠近点,笑一个——OK,收工!” 董思然合上相机的镜头盖,潇洒地往天桥的栏杆上斜身一靠。 “何夕,你敢不敢学学你搭档?”她回看何夕在镜头前的面瘫表现,着实不敢恭维,“甜甜地笑一下会少你两块肉吗?我看你平时对时雨笑得挺勤快啊?” 时雨迎着夕阳冷俊不禁,何夕尴尬地回怼:“拍照,就笑不出来。” “再说了,我们不是来帮委托人拍老家的VCR的吗,为什么会有双人合影的环节?”她合理质疑董思然夹带私货。 董思然玩味地笑了笑,抛出一个飞眼:“你问她咯。” 何夕侧眸,见旁人噙着笑对上她的视线,小心思不言而喻。 原来徇私的人是时雨,那就没事了。 “没别的事我就先撤了。”外聘摄影师背上相机,赶着下班,“记得付我工钱。友情价,九五折。” 何夕拉住她讨价还价:“我都负债累累了,你还讹我,太没人性了吧。”请一次团建的客,她搭上了三个月工资,现在正是个打白工的免费劳动力。 “有本事找别人呗。”董思然扬起唇,口气些许无赖,问起她的小跟班,“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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