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去了。重色轻友……”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哈?这和我有半点关系吗?” “……何夕,你是装的笨还是真笨?” …… 两个冤家从桥上吵到桥下,时雨在旁边看她们互损,笑得乐滋滋的。 红日缓缓沉入人海,铺开一席火红的毯子,供星星们落脚。 地铁开出站台,时雨问何夕晚上怎么安排。 何夕正在手机上核对考试周的日程,顺口说道。 “跟你睡。” 感觉被邻座大叔惊异地瞟了眼,她惶而掩之地纠正了嘴瓢的部分。 “跟你住。” 时雨失笑,咬着何夕的耳朵轻声说了什么,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只耳朵被煮熟,仿佛要冒出滚滚的蒸汽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对着车厢里放的天气预报感慨,“冬天快来了。”时雨搓了搓微红的双手。 “是穗州的冬天快来了。”何夕翻开日历,严谨道,“剡里的十二月,早入冬八百年了。” “你们的冬天是什么样?经常会下很大的雪吧。”时雨好奇地问。 “下雪么……小时候是挺频繁的。有时候雪下得久了,能把整座城盖上。但是这些年,城里就不怎么看得见雪了。” 何夕努力地回忆着,调集脑海中年岁久远的雪景。 “印象里见过最近的一次大雪是在高二,那天学校里到处有人打雪仗,我避都避不开,被误伤了好几次。” 分数至上的时代,谁都希望自己的青葱岁月里能有一场刻骨铭心的大雪。 碎雪被风吹起,又蹁跹落下,她看见自己空无一物的未来。 “嗯……有点想看呢。” 时雨咬下一截pocky,像花栗鼠一样细嚼慢咽。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到啊……” 何夕:“想看什么?雪吗?” 时雨微微笑,默认。 “不过看不到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穗州的雪可是比大熊猫都稀有。”她豁达地说。 何夕若有所思,新开了一篇备忘录,打进几个字。 “何夕,你要先回趟学校吗?” “嗯,我去拿点……复习资料什么的。” “那我就在这儿换乘了。”车门开启,她下车前回头做了个wink,“过会儿见。” “过会儿见。”何夕轻轻招手作别。 人流交替,单程列车飞驰向前,车窗玻璃上映出素未谋面的数张脸孔。 何夕隐约听见冷风在地底呼啸。 心口涌现一股异样,像是有东西忽然落空了一般。 她有点害怕。 怕那个刚下车的人,某天再也买不到与她同行的票。
第53章 52脆弱星球 === 将堪比搬家分量的大包小包拎到宿舍前,何夕气喘吁吁地敲了敲门。 没人应,那就用时雨配给她的钥匙自己开锁。 进屋稍作休整,她发消息找时雨:“你人呢?” 一条仓促的语音中掺有小女孩的啼哭声。 “抱歉何夕,我这儿的情况有点棘手……你再等我下……” 认出杂音的源头,何夕问:“你在哪儿?” 时雨:“教师。”错别字的出现,证实了她当下的确无暇分神。 何夕走了一段夜路,去小满平时上课的地方。 不出所料,她走到楼下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哭闹声。 “不走……我不走!” “小满要和姐姐在一块儿!” “你们不要把我送人,呜呜……” 一楼正门旁,一对面善的中年夫妇与杨院长说着话,话里提及了“领养”相关的字眼。 她礼节性点头示意,无声经过三人身边。 在何夕教小满学琴的音乐教室里,她见到了哭得浑身抽搐的女孩,和蹲在轮椅前,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雨。 “小满,收养不是送人,那对叔叔阿姨就是先过来了解一下,不是今天就要把你带走的……” “不要就是不要!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行!” 未经历过变声期的童声尖细而极复穿透力,像一把刀剜在人的心头肉上。 “小满不走,小满要姐姐!我也要去永无岛,姐姐,你带小满去永无岛好不好……我会听话懂事的,姐姐不要把小满送走,呜……” 小满哭着闹着,险些体力不支从轮椅上摔下来。 何夕快步上去,帮时雨扶起一蹶不振的小女孩。 “时雨,要不交给我吧。”她介入其中,“我和她聊聊。” “……何夕,你确定吗?”时雨和小满讲了近半小时,收效甚微。她担心劝的人换成何夕,小满更加听不进去。 何夕执意道:“我试一试。” 万策已尽,时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那行,我到下面等你。” “好。” 小满哭得手脚发麻,四肢冰冷,何夕脱下外衣,披在她泪湿的毛衣外面。 “何夕,何夕……”孩子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啕着往她怀里扑,“你帮我求求他们,不要送走小满,让我留下来,留下来……” 何夕猜想,小满是在恐惧她认知中的“二度抛弃”:“小满,被收养就意味着,你会有一个新家……” “我有家!” 小满打断她,嘶声反驳。 “我的家就是这里,我有姐姐,有院长妈妈,还有很多喜欢我的阿伯阿妈,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泪水捶打着胸口,何夕头一回觉得,成年人也可以那么无用,无用得拭不干一个孩子的眼泪。 “小满,有家……” “有家……” 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模糊了脑中浮现的,大人们会说的统一口径。 何夕将浅陋的大道理都抛之脑后,伸手拥紧命途多舛的女孩,纵容她释放喷薄而出的情绪。 “小满,想哭就哭吧。哭够了,自然就好受了。” 一同送小满回到宿舍后,何夕与时雨散着步,慢慢往回走去。 “那夫妻俩是老师,先生教数学,太太教音乐。”时雨对她说起意欲领养小满的两人,“他们结婚十几年,膝下无儿无女,便想着从福利院找一个投缘的孩子。” “两天前,他们来参观,看小满在其他人苦读课本的时候,一个人弹着尤克里里,就和院里人打听了她的身世。听丈夫说,他妻子很是喜爱小满,简直一见如故。” “今天他们来,只是想和她见见面,没想到小满反应这么大。” 楼里长辈睡得早,一进楼道口,时雨就压下了声音。 “他们夫妻人很好,刚和院长表示了理解,还说会尊重小满的意愿,暂且接触着试试,实在不行,不强求她。” 她轻轻歔吁道:“小满缺爱,她真的很需要人陪。……事实上,我也希望,她有一个专注于爱她的家庭。” 福利院虽然温馨,但毕竟太过狭小。孩子们即使学到了一技之长,在这里也展不开拳脚。于是大家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共识,认为被收养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是摆脱不幸童年的唯一出路。 “希望如何,不希望如何,那是我们的想法。”何夕一路语默,听完来龙去脉才发表意见,“小满想得比旁观者纯粹,正因为这样,才让她看起来不明事理。” 同一件事,有人感到的是重获新生的喜悦,而有人则只能体会到寄人篱下的自卑。 就如麦子和镰刀,藏掖着它们的苦衷,相互对立,各执一词。 “所以呢,你和小满怎么说的?” “我和她说,决定权在她手上,不管何种选择,不后悔就是对的。她不必着急,顺其自然地选就好了。” “……也是,来日方长。” 何夕拆包了她的行李,边整东西边问时雨:“你当时,为什么不离开这儿?如果找一户条件不错的人家,你的遗憾……” 能少好多好多。 时雨笑意稀朗地释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一些稀奇古怪的较劲。” 何夕:“和谁较劲?” 时雨:“和循规蹈矩的世界。” 她眼神愈渐澄清。 “我想证明,家不是我被动接受的东西。” “我会自己去找,找不找得到,另说。也许,它都不算人生的必备品,那我彻彻底底放下,也就没什么执念了。” 正说着,管图书室的阿姨来了她们房间,把时雨借去修她的收音机。 何夕独守空房,在书架前徘徊着找书看。 点兵点将,选到第三层的左数第一册 ,时雨从图书馆借出的《小偷家族》。 行吧,再温习一遍。 她取下书,随手一翻,书页“哗啦啦”地倒向一侧,自然地停在一页折了角的地方。 书中一家人去海边的那段,剧情她能倒背如流。 铅笔记号浅浅划在奶奶初枝的最后一声念叨下。 ——“谢谢你们。” 段落旁的空白留着写了又擦的痕迹。 那是谁曾掐灭过憧憬的证据。 十点半的闹铃响了,何夕合上课本,揉着昏花的眼,展了展因僵坐过度而发酸的腰。 “学完了吗?” 久未吱声的时雨终于说了话。 “累了,剩下的明天再看……” 何夕收拾完学习用品,回身看见时雨匍在下铺那床的被子里,探着个头像只蜗牛一样,霎时满头问号。 “你窝在我床上干什么?” 时雨对她笑,理由充分地说:“你不是嫌我这儿太冷吗,帮你暖暖床。” 寝室空调的制暖奇差,功耗又大,何夕舍不得时雨花这电费,毅然肉身抗冻。 亲眼见过现代版“黄香温席”,何夕感动之余,还捎带那么一丝丝无语。 “谢了,你睡上去吧,我要睡下面。” 她以为时雨会识相地挪窝,于是关了灯,大手大脚地掀被子上床,顺势躺下。 不想对方守株待兔,专等羊入虎口。 小色鬼坏笑着翻了个身,以一个俯卧撑的预备姿势,把何夕锢在身下。 “喂喂,你干嘛?” 空间狭隘,何夕没处跑,有力也使不出。 “你自己说的啊,想睡下面。”时雨眯眼,天真而有邪。 “白、白痴,我说的不是这个下面!” “哎呀,都一样。我可怕冷了,我们挤挤睡吧。” “挤不下的……你怎么不把床买大点!” “莫急,我可是刚量过尺寸,正正好好够两个人侧躺。” 何夕受制于人,面对时雨初心不改的歹念,只好引颈就戮。 “那说好了,睡觉就睡觉,别搞小动作。”吃一堑,长一智,同个坑里不能摔两次,“我明天要去公司的……” 时雨得意:“遵命,长官。” 她抓着被单往前一拉,轻松捕获了企图逃跑的热空气,和何夕大难临头时发出的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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