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何夕幽怨的眼神,谁敢信她前两天还和时雨吐槽肥皂剧里的怨妇形象有失实际。 “不是吧何夕……”时雨觉得好笑,逗她说,“自己请的人,你也要酸?” 何夕闭麦一瞬,旋即顶嘴:“请谁是我的事,失格是你的错,不矛盾。”她满嘴歪理,甩得一手好锅。 时雨大度,没和她继续掰扯。“你费尽心思约我一个晚上,到底要演哪出啊?”她跟着何夕往前走,环顾周边谙熟的景色,三五下便猜到了对方的小伎俩。 “不告诉你,自己猜吧。” “你忘了我在这块儿长大的吗?” “……”何夕汗颜,想给手握剧本的客户准备个惊喜,怎么就这么难呢? 幸好,她还留了一招后手。 相较其它富有烟火气的区域,停业的游乐园格外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们穿过锈蚀的大铁门,沿着长青苔的石板路深入腹里。小路边的园植很久没修剪过,阴森森的造型犹如鬼魅的倩影。 “何夕,你不会要整我吧?”时雨忽然贴上何夕的耳朵,吓得后者魂飞魄散。 何夕拍着胸口,平复超速的心跳:“职、职业操守,不允许我整蛊委托人。” 她心虚地瞄了眼斜后方的树丛——荧光棒挥出一道发光的短弧,那是全员就位,一切就绪的信号。 “说的也是。”时雨知道她正被蒙在鼓皮里,却很是乐在其中,“不过,我已经不是你的工作了。” 委托到期,两人间的硬性关联自动解除。 没有一刀两断,没有老死不相往来,个中缘由,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时雨,能请你先闭个眼吗?两分钟就好。” “OK。”时雨爽快地合眼。 “手给我。”何夕面向她,作搀扶状,“这边走,注意抬脚。” 何夕如此体贴的指引,分分钟拉满了时雨的期待值。 她来过这里,十九年间,不计其数。 故地重游的孩子,忆起了那些炎炎夏日里的憾事。 小型摩天轮和转盘木马都安静地旋转着,空地上燃起篝火,周围四散着卖小吃的简易摊车。 与她同龄的孩子们在家人的陪同下嬉笑玩闹,不是捞几条金鱼回家,便是从射气球的摊贩那里抱走一只一人高的大毛熊。 而她买了票进来,只为窃取游园会的明灯夜读现代诗集。坐在暗影的一角,把书摊在膝盖上,背过身去捂上耳朵,她绝不艳羡别人的快乐。 在遇到那个人前,她深信不疑,生命的万般苦乐都仅由文字构成。 有了书,她就无需任何人作陪。 “还没到吗,何夕?” “到了。”耳畔的声音清泠似玉,“可以睁眼了,时雨。” 随着眼帘拉开,绚丽的景象铺陈漫天。 迷你烟火凌空绽放,盛吐七彩繁花,燃烧过的花瓣一边飞舞一边破碎,终与夜色融为一体。斑斓火星犹如陨石的分身,遽然轰击睹目者的神思,存留叹为观止的余味。 LED灯带挂满了树梢,围着这片小广场织成一帘五光十色的绮幔。原本是一堆废铁的游乐设施也被精心装饰过,宛如一座座长满鲜花,发光发亮的积木城堡。 在她周身,顷时人声鼎沸。 火光冲天的木柴堆,分列的饮食与游戏摊位,复古的露天音响搭配经典游园歌曲,像是一比一复刻的绝美梦境。 熟识或面生的人们接连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摊铺内外,银舟的员工与福利院的孩子们和和睦睦地打成了一片。套圈、捞鱼、掷飞镖……成年和未成年,手拉手玩得不亦乐乎。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正宗羊肉串,好不好吃都不要钱喏——”林远贴了两片滑稽的假胡子,山寨新疆口音揽客,滋滋有味地张罗着他的烧烤摊。 他左手边是江姨摆的糖水小铺,一家老小齐上阵,承包了全场的甜品供应。老妇人扯着嗓子热烈地吆喝:“靓仔靓女——玩累了就来食两碗糖水嘞——” 黄新鸿和杨梅站在一旁相谈甚欢,看着追逐跑跳的众人,双双露出欣慰的笑脸。 再过去一点,她看见了坐轮椅的小满,正缠着董思然讨要没气的打火机,想研究研究它的构造原理。 时雨惊讶中问道:“何夕,这是……” “欢迎回到二十一世纪初,”何夕轻轻抬唇,笑得很苏,“你穿越成功了,时雨。”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基本上吧。但要算功劳的话,我肯定排不上号。” 有了师傅的助力,计划终于能够得到落实。何夕考虑了成本与收益,决定干脆办一场公益联欢。如此一来,既能给乐园背后的投资方打广告,又能顺水推舟实现时雨的愿望,还顺便来了次大型团建,一举多得。 “可惜游乐设备太旧了,实在没法用,不然还能做的更好……” 何夕气还没叹完,上身忽地一沉。 “谢谢。”时雨乐不可支地挂上了她的脖子,情难自抑地说,“我很喜欢。” 甜蜜蜜的糖浆灌满了心窝,何夕如释重负。 她数天如一日,紧锣密鼓地筹备,不就是为了博君一笑么。 “那……你把这票据收好吧。”何夕塞给时雨一张手工剪裁的卡片,“我们该入场了。” 时雨瞧了一眼自制的门票,差点没笑岔气。 “何夕,我记得VIP里就一个V吧,你这一行都快写到外面去了。”她侃道。 何夕扶了下额头,不堪回首:“还不是你家小满的馊主意,逼着我又做牛又当马的,说一定要给你安排最好的待遇。” 小孩子就是难哄。她负荆上福利院请了一天罪,还不如时雨替自己说的一句好话奏效快。想来小满小小年纪便将爱憎厘得泾渭分明,长大可是更不得了了。 “走吧何夕,”时雨再一次牵住了何夕的手腕,笑貌粲然地跑向星光与虹霓,“别让大伙儿久等了。” 快意似乎也会传染。何夕注目着时雨的笑,心情愈渐明朗。 “从哪里玩起比较好啊?” “看你。” “那我们去套圈吧,我小时候玩这个可厉害了,就没有我拿不到的奖品。”时雨乐呵呵地自卖自夸,“事先问下,要是套中了人,她也可以归我吗?” 昭昭之心,天地皆知。 何夕看向她胜券在握的表情,不禁莞然。 “没问题。”
第50章 49歉 ===== 一个城市不过是几条巷道、几间房子和几个人的组合。没有了这些,一个城市如同陨落,只剩下悲凉的记忆。——海莲·汉芙《查令十字街84号》 一月初的剡里,天色六点全黑,室温仅零上五摄氏度。 十四根蜡烛抱团插在她一人吃不完的四寸蛋糕上,不声不吭滴下蜡油弄脏新鲜的水果切片。 没有关灯许愿的仪式和中英双语版本生日歌,何夕黑着脸吹灭了这些令人厌恼的烛火。 家里的座机刚才响过,妈妈说他们加班晚点回,叫她自己先用冰箱里备好的蛋糕把生日过了。 肚里的火苗直蹿咽喉,何夕压住井喷式的怒气,将听筒完好无损地轻放回卡槽。 ……还说要去外面吃,就会骗人。 何夕切下一个小角撂进纸盘,拿叉子捣烂了外层的奶油。 何浔安提出一家人整齐下个馆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事不靠谱。 可她打死也没想到,这次最不可靠的人,是哥哥何年。 “过年再回来……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快放寒假了吗?” 班级小考的前一晚接到电话,何夕急中失智,笔记被碰落地上也不知捡一下。 “那我的生日呢,你不陪我过了吗?” “他们期末肯定没空理我,我不想一个人……” 从小到大,哥哥就没借故缺席过。哪怕第二天有模拟联考,他都能舍下一天的晚自习,看她许下年年落空的愿望,吹熄了短命的火焰,迎来毫无长进的新一岁。 何年声弱,状似无精打采:“何夕,那天我有个重要的比赛,实在抱歉……” “……”签字笔猛击桌面,笔芯废了一支。 “哦。”她默了默,冷冷地应,“你比赛去吧。” 兄长祭出了学业大事,她还能怎么任意妄为。 要懂事,要合群,不能任性不能乖僻,以哥哥为榜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当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人们给马驹套上缰绳前,从不过问它是否心系草原。 “……对不起啊,何夕。” 她憋着委屈等了很久,等来何年一句内疚的道歉。 辣眼的泪泉涌般挤入眼眶,何夕愤懑地挂了通话,回房里取出哥哥历年的生日礼物,摔在床垫上发泄。 她要的不是空口无凭的“对不起”。 她也最讨厌何年卑躬屈膝跟别人道歉的样子。 何夕见过无数次,在商场,在大街,在每个何年不得已将口罩摘下一会儿的公共场所,他熟练地向被惊吓的人哈腰致歉,脊骨折成卑微的九十度。 他人反应各异,其中不乏恶性的藐视和奚落,赤裸裸地宣扬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年三十当晚下了雪,何年信守诺言,风尘仆仆地坐大巴回了故乡。 他扛着行李推开留好的门缝,撞见何浔安面红耳赤地撕碎了一张标红的成绩单,臭骂一脸漠然的何夕。 “你看看你考的什么垃圾成绩,还有脸说想去学吉他!正业都学不好,还学个屁的兴趣,玩物丧志!” “我只是懒得考好。发这么大火,有病……” 何夕还嘴,他更生气,把揉得稀烂的碎纸扔在她脸上,扬起巴掌就要挥下去。 傅璟插手,护住女儿,说大过年的,动粗有伤和气。 “没点家规,她就不把我这个爸放眼里!闪开,今天不教训她我面子往哪儿搁?!” 千钧一发,何年横到三人中间,好声劝道:“小叔,消消气,注意身体。何夕她也不是故意的,一次没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父母恩爱,儿女孝顺,家和万事兴。 在何家,何年便是那块能补足所有裂痕的胶布,他温和地出现,不需什么大动作,就能消除家里琐碎的矛盾。 一桌温凉的年夜饭,为考上名校的优等生接风洗尘。 妈妈忙着给何年添饭夹菜,无微不至。爸爸和他碰杯邀饮,聊奖学金、考研、就业前景与留学深造的话题。 哥哥微笑着,说着一口风趣儒雅的辞吐。 这情景让何夕想到半年前的升学宴,何浔安花重金回村宴请十里八乡的亲眷,预祝何年前程似锦。 “不愧是我们何年啊。”爸爸在致辞时老泪纵横,“你爸妈要是还在,该多高兴呐……” 那天何年挂着规范的笑容,一桌一桌敬酒,被土烟呛得咳嗽涕零,仍是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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