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不答,合上药箱,吩咐时雨去洗澡:“看着点手,别碰了水。” “那你呢?” “一楼还有个浴室,我去凑合洗下。” 雨丝毫没有将要停止的迹象。云海盘旋在城市上空,电闪雷鸣。 这个澡,何夕洗得不是很安生。焦虑一部分源于苦闷喑哑的雨声,另一部分则来自楼上的那位。 她洗澡方不方便?也许我刚刚应该留下来帮忙的。 做太过了吧,但愿……她别被我骂哭了。 啧,拜托了,千万别哭,不好收拾。 凶归凶,凶完了何夕还得反思:以担忧之名,剥夺一个浪漫主义者赏雨的权利,她多像一个不讲情理的独裁者。 顾不得半干不干的湿发,何夕忐忑地上楼赔罪。 “啊,何夕……你,你洗得好快。”时雨坐在床沿,蹩脚地操作着左手上的吹风机,一见何夕,遮遮掩掩藏起右手掌。 何夕一瞥便知,那纱布深了一个色号的缘由。 ……果然,不能省心。 她揣着颗谢罪不成的心,屈膝上床,绕至时雨背后。 “吹风机给我。”她挽起时雨的发,声色低缓,“你自己吹,得吹到猴年马月。” “哦,好……”时雨的心,因指腹擦过后颈的一抹温热而怦怦跳。何夕突如其来的贴近,在她万千预想的意料之外。 何夕跪坐在床上,神色寡淡,耐心又细致地为时雨吹干每一缕发丝。 秀发滑落指间,连着绕着纠缠不休,好似欲拒还迎的挽留,催得人心乱。 她凝神敛气,尽力不去理会心障的扰碍。 窗外天灰灰,日色晦冥。 两人的身影映射在窗玻璃上,被水珠模糊成一团白雾。 时雨忽然开口,伴着雨的节奏缓缓诉诸道。 “穗州经常下大雨。我喜欢跑进雨里站上很长一段时间,等着看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有时候,偶尔会遇到给我撑伞的好心人。” “他们也会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傻呆呆地站在雨里,我说,我在等一场特别的雨,全世界仅此一回的雨。” “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场雨,能让你心里的江河湖海泛滥成殇。” “而你,是第一个陪我站在那儿淋雨的人。” 她勾勾手指,蹭了蹭鼻尖上遇冷而升起的一点绯色,笑得轻灵又欣慰。 “何夕。” 时雨两手撑着床面,举头向后仰去,目线上挑,写尽温煦与柔情。 “谢谢你。” 两股视线交融一处,如彗星误闯了小行星的轨道,相逢得轰轰烈烈。 哪哪都太近了。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何夕能看尽她缜密的睫羽,翕张的鼻翼,颤巍的绛唇,和绵绵无断的目光。 温凉的鼻息末流扑在颊上,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分明不及天干物燥的时令,可心野上的枯枝败叶中却冒出一小片花火,愈演愈烈。心火的嚣张跋扈,大雨也浇不灭。 何夕暗自庆幸,雨声响,吹风噪,她那比肩奔雷的心跳不至于被抓个现行。 “咳咳,不用谢。”她清清嗓子,巧妙化解那点似有若无的暧昧。 何夕轻轻推了下时雨的后脑,手法粗糙地揉搓着她头顶的发:“仰着脖子累不累,赶紧低回去。” 时雨“咯咯”地乐着,乖乖照做,像极了傻憨的萨摩犬。 吹完头发,她们点了份外卖做午餐,接着赏了阵雨景,玩玩诗词接龙的小游戏。 “何夕,我有点困了。” “那就睡觉吧,下雨天最适合睡懒觉了。” “有道理,睡醒了说不定雨就停了。” 时雨一招“饿狼扑食”,将毫无防备的何夕推倒在床,拘在被子里。 “搞什么你,要睡自己睡,放我出去!” “把你的脏手拿开!” 何夕羸弱反抗的模样,越看越像好欺负的小猫。 时雨像只树袋熊,抱着人死活不松手,还美其名曰“一抱还一抱”:“你占了我两晚便宜了,给我报个仇又不会少块肉,不要小气嘛。” 何夕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救命——有人强抢民女啊……” 雨点噼啪作响敲着窗,爱莫能助。
第26章 25查林街 = 傍海的城市雨过天晴,光景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日垂暮,光晕边缘泛着些潮,像被含在嘴里溶化的棒棒糖。 微风包裹着清淡的海盐味,走街串巷,招惹了近邻栽植的风铃木。 何夕趴在民宿天台的栏杆上,消化她的起床气。 某只吸足了“精气”的犬妖自告奋勇去张罗她们的露天晚餐,忙里忙外,来去跑了十几趟。 柏油路上的水洼,遑论清浊,无一不映出过她欢欣奔走的倒影。 那夺目的影子,同样在何夕灰白的眸底割据了一席之地。 她没什么别致的用意,无非监督下时雨是否好好地回小卖部退掉了那两瓶果酒。 鉴于某人有前科,加之她不想和一个醉鬼同床共枕,何夕果断毙掉了时雨“小酌两杯”的方案。 时雨嫌她没情调,何夕有理有据地反驳:“是谁喝了点酒精饮料就醉成个熊样?这事没商量。” “我那是第一次尝尝鲜,还不习惯嘛。” “几次都一样。你以为酒是什么好东西吗?” 何夕当真无语凝噎,一个沾酒便倒的人怎么偏长了张馋嘴。她向来不喜欢酒味,苦涩又呛鼻,和甘甜的碳酸饮料比,太逊色了。 日落月升星骤起,水汽正浓,凝固成纤薄的帘雾。 大排档里买的山珍海味装在泡沫餐盒里,作陪衬的饮品是两瓶可乐,缀着桌上蜡烛摇曳的火焰,显出点素淡简约的浪漫。 时雨极力推荐着这家的招牌海鲜,可何夕充耳不闻,独独青睐那份酱油蛋炒饭。 “何夕,你挑食也不能光吃饭啊。”时雨动动筷子,夹了只虾放进对面人的碗里。 “这不是有你空投吗,我何必自己动手。”何夕嚼着大虾,冠冕堂皇地说。 时雨:“所以你是懒得均衡膳食才瘦成这样的?” “不,那是遗传了我妈消化不良的毛病。”何夕兑着可乐咽下一口米饭,“瘦的确是一种病。” “怪不得你这么柔弱易推倒。” “……可以不提这茬了么。” 那方草坪的晚间音乐会,貌似是每天的固定节目。吉他长笛手风琴,合奏夏季的终曲,以示对过往的祭奠。 乐声婉转悠长,飞向左邻右舍。 冒失的听者心中,一些深层次的念想,在蠢蠢欲动。 何夕忽而温吞地说道:“时雨,麻烦帮我去和老板借把吉他。”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时雨笑着揶揄,“我收回刚才说你没情调的话。” “别想太多,跟你没关系,就是想弹给自己听听。” “你认为这可信吗?” “……啰嗦,趁我没反悔前,快去。” “好嘞。” 何夕松懒地靠着椅背,扭头眺望她派去的大使和他人的外交现场。 时雨笑容标致,谈吐有礼,进展十分顺利。 何夕想,如若她也能做到像时雨那般交际自如,爸妈或许就不用替她这个刺球操心将来的生计。 她永远做不到的吧。就像面对解不出来的数学题,无计可施。 她突然觉得上天太不公平,坚韧的旅人一无所有,腐朽的懦夫窃享欢愉。 “喏,我在老板那里美言了几句,帮你借到了最好的琴。”时雨递过吉他,搬来椅子坐上听众席,满心期许。 何夕调着音,简短地说:“谢了。” 她拨了拨弦,曲调未成,先声动人。 何夕:“你想听什么?我允许你点一首。” 时雨掩住唇角,笑意鲜明:“还说跟我没关系呢?” “一首歌,就当这顿饭的报酬。”何夕光明磊落地说,“确实没别的意思。” “都行,你会哪首就哪首。”时雨把主动权交还。 “那我随便唱了哦。” “唱吧。” 琴弦振颤,将音波谱成了一片克莱因蓝的海域。 前奏之后的某个节点,何夕在木吉他的伴音中开嗓。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她抱着琴,微微低首,望向指板上跳跃着变换和弦的五指,唱得投入。 如浪沫般空净湛清的音色,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想她,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她还在开吗?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原版中即兴的法语哼唱,被何夕改编成了日语,非但不违和,甚而别有一番风味。 烛火点映的那对眼瞳,明暗交错,时不时瞥向侧前方,停顿片刻,再生怯地将目光洄游。 右指的步法已罄,尾奏渐落,意犹未尽。 时雨微笑地捧场道:“很好听。” 楼下也响起了鼓掌的声音:“小姑娘不错,再接再厉啊!” “谢谢!”时雨兴起,跑到栏杆边探出半个身子,向全世界夸耀,“她是我朋友!” 听着旁头的赞美之词,何夕默默捂住了下半张脸。 嘴角翘起的那一丝弧度,要是被这如狼似虎的家伙察觉,她铁定又要吃苦头了。 “何夕,再多来几首好不好?”时雨打开手机要录像,“刚忘记录下来了。” 何夕摆起架子,神态散漫:“唱不动了,累。” “可我看你只用了三成力啊。” “因为我总共就三成力。” 她的话特像秋明山的山路,拐的都是极其刁钻的发夹弯。 “但是呢……弹几支民谣赏你,还是可以的。” 时雨笑染眉梢,倾吐道:“辛甚至哉。” 于是,她们一个弹琴奏乐,一个洗耳恭听,优哉游哉浸沐在星夜下的私有浪漫中,忘乎所以。 睡前,由于时雨伤了手的缘故,何夕不得不承包她的洗漱大事。 虽然知道一块儿洗个澡不算什么,但何夕就是对共浴这种事心存芥蒂,一出来就缩进被子里,念经一样地叨叨着“眼睛不能要了”“我不干净了”,差点没把时雨笑昏过去。 “何夕,身材不赖啊,可惜是个平板,噗呼……” “你还笑!我要自戳双目,以证清白了!” 时雨使坏地压上那团被褥,扒开棉被挑逗烧红了脸的土拨鼠:“我有那么不堪入目么,你是什么纯情小学生呐?” “住嘴!不要让我想起来——”何夕束手无策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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