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时雨一步三回头的多心样,有点担心自己和同龄人的首次出游会演变成“亲子行”。 和爸妈一起旅行何尝不是一种遭罪。他们热衷于游山玩水赏花拍照,何夕却更喜欢实实在在的旧书店、博物馆这类她能待上一整天的地方,偶尔来了兴致,才乐意赏个脸尝试点新奇的项目。 何浔安次次都埋怨,他是带了个皇帝微服私访来了。 跟步调不一致的人出去,那不叫旅游,叫将就。 能让她何夕甘心迁就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当她听时雨说下午要去一片号称“网红打卡地”的海滩时,瞬间觉得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网红网红,又是网红,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附庸风雅了?”何夕蹙眉,异议道,“那些照片都是假的好不好?” 时雨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我知道是假的啊,我就是想看看,能假成哪样。这不是很有趣吗?” 透过她亮晶晶的眼睛,能看到呼之欲出的期待。 这……这也行啊。 火上心头,又被何夕屏气憋了回去。 时雨:“做个交易吧,下午归我,晚上归你。太阳一落,你想干什么都行,我唯命是从。” 对付何夕,利诱比较好使。 时雨眯眯笑,舔了下上唇底,不紧不迫地等鱼咬钩。 “切。”何夕抱着手,眼神里隐含三分无赖,“这可是你说的嗷。” 时雨:“嗯哼。” 何夕:“成交。” 整条街来回走上一遍,两个人都吃了个八分饱。 何夕胃口小,食欲低迷,于是时雨投喂什么,她跟着吃两口便是,好养活得很。 “你不买点纪念品吗,何夕?”打车前时雨留心问了句。 “不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何夕说,“后面再看吧。” 往海滩去的路,道窄人多,车子不好过,司机师傅就把她们两个放在了道路入口。 旁边是座寺庙,朱漆墙黑楞瓦,青烟绕梁,香火不熄。 算命先生的铺子开在榕树下。他持着一折扇一镇纸,正滔滔不绝为一对有情人算姻缘天相。 时雨戳了戳何夕:“你不是愁毕业吗,去算个学业呗。” 社会主义接班人何夕如是说:“上天要是能帮我考试,我把身家全捐出去都行。与其信这个,还不如求老师行行好。” “倒是你,不想去那上面挂个,额,‘长命百岁’之类的吗?” 刚下车,何夕就对这颗挂满了红布条的许愿树格外在意。 时雨显然没那心思:“我有代理人可求,何必再去求佛?” “一心二用,就不灵了。”她挑一挑唇弧,笑容值得玩味。 何夕笑不太起来,嘴角一抽一搐:“呵,我谢谢你啊。” 大红缎带高高挂,被风吹拂时就像千手招徕,挠得何夕心痒痒。 她突然很想花钱讨个彩头。 “你等我下。” 她朝那棵树走去,向管理的人要了条红布,提笔落字,然后踮一踮脚,将嗔痴念妄悬于枝腰。 时雨噙着淡笑,看何夕身姿挺直,忤逆一川风尘而来。 “求的什么呀?” “平安喜乐。” “给谁?” 何夕想了想,凝语道:“众生。” 时雨莞尔一笑:“何夕,你是哪号活菩萨转世啊?” “活菩萨……没有的事。”何夕喃喃自语,眼色端正,“当苦行僧都不够格呢。” 向里走二十分钟,她们见到了传说中的“绝美海滩”。 海是有的,只不过海水不太蓝,不似纯正的颜色。 最让何夕大跌眼镜的当属沙滩上林立的小摊小贩,卖啥吃的都有,宛如走错片场的小吃街。 局限的空间里,人头攒动,像一个个待煮的饺子,扑棱着打转。 “……”何夕盯着脚下埋在沙里的半截香蕉皮,轻微洁癖的忍耐度抵达了阈值。 她叫住拿着手机四处记录的时雨:“时雨,我看我们还是撤吧,这儿真没意思。” “嗯……好吧。”时雨比对了她拍的实景,啧啧称赞网图的精妙,“但凡多拍一点,都能露馅,人类真是善于另辟蹊径。” “那叫留白,给你遐想用的。”何夕淡淡反讽道。 时雨:“里头打不到车,我们先走出去。” “又要走?”何夕撂担子不干了,“我脚底板在抗议你听见了吗?” 时雨毛遂自荐:“要不……我背你一会儿?” 何夕:“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能背得动谁……” “可是咱们除了腿也没别的交通工具可用了。” “……我不管,你想办法。” 正当何夕一心一意耍性子时,强人所难的报应来了。 如鬼魅般冒出来的小孩潜到她身后,铲起一把黏糊糊的沙土,大力扬起。何夕的头顶上空,顿时天降正义。 缄默的时刻分为三份。何夕滞了一秒,怒了两秒,余下时间全在抵抗身上那令大脑作呕的肮脏。 她抓起时雨的手,撒腿开溜。 “快逃,有小孩。” “诶诶,你脚不疼了吗?” “……再待下去,我命该少半条了。” 回程的出租车是何夕叫的,她都不过问时雨的意见,径直让师傅开回她们下榻的民宿。 “你不会打算整晚宅在房间里吧?” 和何夕相处久了,时雨深谙这懒猫的生活方式:吃饭睡觉打游戏,不外乎这三样。 “对啊,有问题吗?”何夕自认她的安排才是旅游的正确打开方式,“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时雨摆摆手,调侃:“你说一,我哪敢说二。” “敢问何大人,晚上准备了什么助兴节目哩?”她的标准坏笑又浮上了面来。 何夕理直气壮:“没。” “你就不能想点双人活动?这好歹是旅游诶。”时雨不像何夕那样闲得住,“枕头大战怎么样?” “驳回。涉及运动的,一概免谈。” “那一起睡觉好了。” “……睡你个头。敢不敢正经一点?” 时雨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看电影,你总能同意吧?那么大个投影仪,别浪费了。” 何夕左思右想,轻慢地瞥她一眼:“……准了。” 黄昏向晚,云归四山。 民宿老板抱着吉他,和他玩乐器的朋友们聚集在草坪上开私人演唱会,见二人归来,热切地寒暄了两句。 何夕不明所以:“时雨,你跟老板混熟了?”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早,我和他讨论了下有关莎士比亚的作品。” 何夕社恐,理解不能:“哦,这样。” 小小的困惑浮上心头:时雨以前话都不带和人讲,怎么现在和谁都能自来熟?师傅是有独门的“人格修正术”吗? 想着想着,她们已经走到自个儿房门前了。 一开门,何夕就像回到了她的地盘一般恣意:“我先去洗头洗澡了,你去楼下找家店把晚饭吃了吧,顺便给我带一份。” 时雨毕恭毕敬地由着她:“你吃什么?” “炒饭。” “炒饭?真朴素。” “……大道至简。还不快去?” “明白明白。” 分完了工,她们各自行动。 解决完口腹之欲,时雨带着打包的外卖,晃晃悠悠踱回房里。 她刚把外卖放上床头柜,就看见“焕然一新”的何夕从浴室里走出,拿了条干毛巾擦拭着黑墨淋漓的长发。 额前濡湿的碎发沾着水渍,随意地垂下,遮掩浓密的黑羽,衬着一对深沉的墨瞳,沥出湿哒哒的凉意。 睡衣松松垮垮,前襟微敞,出露瘦削白皙的美人骨。水珠蹭着优越的侧颈曲线缓缓坠落,失足跌入狭长的骨沟,向下深入禁地。 她像朵清晨的玫瑰花,满身曦露,矜持又招展。 本能反应蒙蔽了神智,令时雨一时忘了挪开视线。 该死,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诱人吗? 多看两眼,都像是犯罪。 喉头上下轻滚几瞬,肚子里的坏水高涨,晕染了那不似正人君子的邪笑。 “……干嘛色眯眯地看着我,还不快去洗澡!” 何夕不客气地抡起床尾的抱枕,可劲儿往时雨傻笑的脸上砸去。 “没洗完不准上床!快点,我要看电影了。” “哦哦……” 时雨应着声,取了东西往浴室里去,脑中还在背着那句千古名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十分钟后,水声止息。 “我来啦何夕——” 她兴高采烈拉开浴室门,发觉何夕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整份炒饭被风卷残云扫荡一空,床中间的防御工事又加固了两层,何夕拉了窗帘关了大灯,歪歪斜斜靠在床头,窝在被子里调试投影仪。 时雨:“何夕,你这坐姿好像荒淫无度的昏君啊。” 何夕不理睬她的冷笑话。 “动作麻利点,我电影都选好了。”水汽上涌,覆在她漆黑的瞳子上。 “遵命,陛下。”时雨捻了捻颈上滴着水的发尾,“臣妾这就来侍寝。” 何夕:“……再敢贫嘴,你给我睡地板上去!” 时雨最后还是如愿同何夕排排坐了,虽然正中横着个不小的枕头。 帘布厚重,隔绝世界。光线昏沉灰暗,一派家庭影院似的氛围。 墙壁上放映着岩井俊二的代表作《情书》。 时雨:“你第一次看?” 何夕:“不是,你呢?” 时雨:“我也不是。” 何夕:“哦,那还挺巧的。” 她们俩都不是喜欢在观影过程中发表评论的类型。 一幕幕唯美的镜头,将故事娓娓道来。 错失的爱人,寄往天国的问候信,两个藤井树的青涩年华……无疾而终的情愫,在雪花与落樱的交织映衬中,谱写极致的be美学。 荧幕上,博子穿着橙红色毛衣,在冬日的晨曦中一步一步走向白雪皑皑的红山,向空旷辽远的山野一遍遍地呼喊: “你好吗?” “我很好。” 是无论看多少次,都能使人热泪盈眶的经典。 纵然何夕泪点高,不可能像思春期少女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却还是略有动容。 她展平眉眼,若有所想地问:“时雨,你觉得爱是什么?” “爱?我也不是很懂。”时雨往何夕那边靠近了一丢丢,“我只知道,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东西,说到底只是爱的表现形式。” 她有一套自己的见解:“真正重要的是,有人爱着你,也有人为你所爱,不是么?” 何夕默声,不动于衷。等到影片升起了演职人员的名单,进度条所剩无几时,她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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