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鲨也会需要一个拥抱的。 王善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明天的机票。” 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瞒着我的爸妈,瞒着老师,以及飞马俱乐部所有的人。我在做一个今生今世不会再有的冒险,冒险的内容目前不得而知,但估计不会太顺利。 我飞回了那个地方。
第10章 十 === 28. 我记得那个酒店,所以从机场出来后直接打车去了距离酒店最近的海滩。 海边的日落要到晚上七点才能前来,现在沙滩上都是嬉戏玩闹的旅人。这片沙滩的沙子又细又亮,漂亮得甚至有些光滑的水色。我很难把今天欢乐的沙滩和那天晚上的场景联系起来。 其实那天晚上具体的细节我都不太记得了,窦鲨真身的冲击力确实是大,虽然我现在已经情绪稳定,但难保再看见那条鲨鱼一次我不会尿裤子。 我晒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我在热热的沙滩上行走,沿着海岸线寻找我们曾经栖身的洞穴。 我一直找到夜晚,才找到那个地方。 显然窦鲨不会在里面等我,洞里凉飕飕的,比外面温度低了很多。我把带的大包放在里面。 我一眼就认出我们曾经坐在其中的两块石头上交谈,我记得我们跑进来时彼此都满面是雨水,亮晶晶的。 这么些天过去了,她不会在了。我意识到我莽撞又看似孤勇地跑来这里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弥补,但实际上是虚伪而空洞的。 我早晨起得很早,赶路半天,又在沙滩上晒了一整个下午,我头疼欲裂,在洞穴里萎靡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四周阒静无声,有点点萤火出现在洞窟中。我的头仍然很痛,手机已经没电,但料想现在我爸也不在寻找我,他一定觉得我又睡在俱乐部,这是他非常乐于见到的景象,这就证明我在努力练习。想到我爸,我的心中就满是酸涩。 我出了洞口,但听风声如哭,沙滩还是安静的细软的,铺了一层碎月亮,已经没有游人了。 我背包步行至海边,海浪温柔而多情,和那天全然不同。 这让我再一次恍惚。 “窦鲨……”我冲着叫她的名字,“窦鲨……” 不知从何而起的崩溃和委屈让我双眼酸胀。 我大喊她的名字:“窦鲨!” “窦鲨!” “窦鲨!!” 此时我注意到远处的礁石边有幽蓝色的亮光,是一团丰硕的光芒,仿佛一只水母,正在一颠一颠地沿着海岸向我这边漂来。 它离得近了,我才发现那是一团光芒包裹着的游鱼。它大约二十厘米左右长,青背白肚,两侧有黑色纵带,周身是汇聚不散的光芒。它漂到我脚边,一上一下地仿佛一只浮标。我盯着那只鱼,我也能感觉到这只鱼在盯着我。 我们就这样相互盯着。 我问:“你会带我去找窦鲨吗?” 这团光芒上下动了动。 我说:“请。” 我现在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东西。 那团光芒带着我向前走,它就是我在广袤黑暗里的一点坐标,因为它漂着漂着距离海岸远了,我就踏进了水里,双脚俱湿。我跟着这团光走了很久,夜风浮动,我假装自己不觉得寒冷,没有降低行进速度。渐渐地我踏入了游人也未曾造访的未开发的领域。 我跟着它的指引在不规则的礁石中穿梭,这枚光做成的坐标距离海边越来越远,已经是我齐腰也不能跟随的地方,我只好无奈地停下来。我停下来,走回了沙滩上。 小鱼似乎是不解,漂回岸边。 我说:“窦鲨在海里吗?那我是去不了的,我不会游泳,我也不能在水里呼吸。” 它应该是听懂了我的话,它不动了,仿佛在思考。 片刻后,它沉入水中,我看不见了。 我等待,焦心等待,等得湿裤子贴在身上让我打了一百个冷颤,还是没有任何迹象。 弓箭手都很有耐心,但我都等到毫无耐心,虽然手机没电我不知道具体等了多久,但显然我已确定这条小鱼不会再回来。 我探头往更远的海域望去,黑漆漆一片,浪潮声空洞。 我转身就走。 此时只听“哗啦”一声破水,我猛回头,窦鲨正在几步之遥。 窦鲨站在海里,她像一座雕像,头发是湿的,脸庞又白又亮,她的眼睛仍然是人的眼睛,但是是两点猫似的绿眼。 窦鲨一张嘴就是我不喜欢的不客气的问题,她问:“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自然也提起脾气,说:“你还来见我干什么。” 再一次见到窦鲨,一开口就较劲,我觉得我这人真是让人不懂。但是我一见她就自然想角力试试。 我们僵持着,小鱼游回来了,现在只有小鱼在我们之间的水浪里一起一浮。 “你不是很怕我吗?”窦鲨又说。 我说:“那我不也来找你了吗?” 窦鲨另辟角度:“我已经和你告别过了。” 我很没把握,但还是呛她说:“那你怎么在这等了我两个礼拜啊。” 窦鲨不说话了,她猫似的绿眼睛凝望着我,但是这凝望是没有深情的。 我总觉得她今天态度有些急迫,往常都是很从容地气我,今天竟然和我不相上下。 窦鲨问:“你怎么来的?” 她态度软化了。 我说:“离家出走。” 我的口气一定很硬梆梆。 窦鲨向我走来,她比我高很多,走过来有些威压。 我胡思乱想,或许她身上漂亮的肌肉并不是射箭练出来的,而是因为她是鲨鱼,是顶级的捕食者,顶级的捕食者变成人类就配备了这样的肉体。 窦鲨站到我面前,她身上还有很浅的血腥味,但更多的是海水的气息。 “你什么也帮不了我,你还是快回去吧。回去射箭,或者上学,干什么不比你来找我来得有效。” 我看着她。 我说:“我没打算走。” “你要我再变成鲨鱼一次才能走吗?” 我后退了几步,窦鲨的嘴角缓缓扬成一个带着嘲讽的微笑。她很擅长用嘲讽的笑来说话,窦鲨起码掌握了二十种用笑容但不表达善意的方式。 我把后背的包拿下来,真难办,刚才包底好像溅上水了,湿乎乎的。 我用力地把包里的东西抖出来,它们通通掉在沙滩上。 手电筒、灯泡、做成月亮的灯,这个是最贵的。抖出来的还有很多节电池。 我问:“水底王国通不通电?” 29. 衣服都是湿的,我冷得要命,窦鲨提着我的包,在前面领路。她住在一户废弃的海滨别墅。 我说:“少年天才射箭运动员未来可期,强行霸占他人海滨别墅。” 窦鲨回头杀了我一眼。 我说:“我在模仿李记者。” 他就是说我精神失常压力过大的那个。我和窦鲨经常被他采访,其实射箭运动员都知道他总是乱起标题。 窦鲨转头继续走。 我不知道我得罪她没有。因为我不知道鲨鱼能不能开得了玩笑。她现在是在用鲨鱼的心态和我相处,还是在用人类的心态和我相处呢?真麻烦啊,我还要学习鲨鱼世界里的气人话和玩笑话! 窦鲨慢悠悠地说:“少年射箭运动员精神失常,再度驱车海边迷失自我。” 我强调:“少年天才射箭运动员。” 窦鲨:“呵呵,赢我了吗?” 那条小鱼一直跟着我们,不远不近地在海里游着。 我问:“这条小鱼是谁啊?” 窦鲨说:“是我的向导鱼。” 我想了想脑海中有关鲨鱼的贫瘠知识:“帮你刷牙的呀。” 窦鲨说:“她会吃我。” 我说:“那你还带着。” 窦鲨说:“它不还是做了我的向导,把我带过来了吗。” 窦鲨转头看看我,又转回去。她的眼睛真就如两团很亮的绿色的火,能在黑夜里拖拽出流星尾巴般的绿色光芒。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三叉戟皮具的人说的,窦鲨是浮游生物组成的。 这条吃浮游生物的小鱼看着忽然就面目可憎。 我们到了那栋被抛弃的别墅,花园的围墙缺了口,所以我和窦鲨可以从这里进入。那条小鱼窦鲨让我捧起来带进来,我才发现它周身的光芒就像一层软的外皮,我托着这团光,它就在其中自由呼吸。 虽然是在海边的别墅,却仍然有一个游泳池,我把小鱼放进去。 游泳池旁边有彩虹色的大遮阳伞,下面放了几把掉漆的白椅子,窦鲨去白椅子上坐着,丢了一条干毛巾给我。 窦鲨问:“你离家出走就带了这些吗?” 我很烦她这个语气:“那你说呢。” 窦鲨很无奈:“我的国家又不是没有工业革命过。” 我说不出话来,水里也要工业革命吗?水不导电吗?不会把鱼都电死吗? 她把我包里的浸了水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晾干,忽然摸出了一本书。那是我放在书包夹层里的。 窦鲨看着那本《孤筏重洋》,问我:“你打算要漂洋过海了吗。” 我说:“提前学习一下怎么和鲨鱼相处。我还看了《老人与海》。” 窦鲨望着我,我迅速回忆起我在书里都看了些什么,全是杀鲨鱼的技巧。 书里还说,鲨鱼有一半凶狠狡诈,有一半就像等待投喂的狗。 窦鲨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我身上衣服擦不干,窦鲨给了我一套她的衣服,我去别墅里换了出来,窦鲨正在给我倒水。 我和窦鲨面对面坐着,我喝了一大口,温的,偏热。 游泳池映出来的水光像带鱼般移动,移动到窦鲨的头发上。 我观察窦鲨的神情。 “窦鲨。”我叫她的名字,她抬眼来看我,我说,“我回去之后答应我爸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我照常回到俱乐部训练,和路星辰比赛,我输给了她。路星辰说我这个状态根本赢不了你。” 窦鲨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发现我没法再射箭了。不光是和人一起训练,独自训练我也不能再继续。我想的都是你缺席的四分之一决赛,还有全省青少年射箭锦标赛,还有俱乐部联合射箭赛,等等等等。我想起我们私下比赛到现在为止好像是你赢得比较多,因为中间有一段时间我状态不佳……” 我说不下去了。 窦鲨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直视那双魔魅的猫的绿眼睛:“我不想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窦鲨罕见地没有气我:“可你怕我,不是吗?” 我说:“人会恐惧,我也会恐惧,但我能克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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