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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手心里空空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空得难受。 去比赛之前，我怎么会想到这场注定夭折的比赛就是我和窦鲨的终点了。我想起我曾经执着于探索窦鲨是不是人类的时候，又想到我们在王善家的马场一起抚摸小马的时刻。一种无能为力的不甘和酸涩让我怅惘。 我爸说我们已经回家了，现在是在家旁边的医院。 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痛，脚从薄被下伸出来，才发现脚也被裹着。 我爸说：“你在海边脚也被划破了。” 我说：“对不起。” 我爸问：“真的是压力太大？不能吧，你自己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嘛，也没人逼你。” 我说：“不是。我只是想看看海。” 我爸说：“比赛完了我能不带你去吗？” 我说：“那天突然很想看。” 我爸说：“不要再有这种心血来潮了。” 我说：“嗯。” 我和我爸保证这种无用的心血来潮我今生不会再有。我现在错过的那些本该属于我的积分，我会在短时间内赢回来。 我爸把烫好的苹果放在我床头，他要出去了。他看看我，欲言又止，又看看我，叹了口气。 “要听话。” 我点点头。 阳光落满了我的被子，像铺了一层柔白的缅桂花。 我看着我的手。 这时有人敲门，我说：“请进。” 探进来的是王善的脸。 她拎了很多的巧克力和棉花糖，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果篮。我此刻见到王善，却觉得恍如隔世，她的脸也不真切了。 王善蹦到我身边来打量我，说：“看不出来你哪里不对劲呀，你现在还好吗？” 我说：“我本来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招呼她：“吃苹果。” 王善把她带来的小盒子打开给我看：“吃我的嘛。” 她带了一只小蛋糕过来。 小蛋糕四分之三都落入了王善口中，我略略吃了一点，我现在对甜的反应也很迟钝，嘴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 王善带来的东西真是丰富，她又从兜里变出一盒纸牌来，于是我们开始玩小猫钓鱼。 牌就放在床单上，下面是我的腿和脚，我稍微动一下，那些摆好的牌就混作一团了。 王善一面出牌一面和我聊天：“你看那篇文章咯，说你压力过大精神失常的。” 我说：“嗯，看过了。” 王善说：“好笑死了，你怎么可能会精神失常呢，他们记者只会乱写。” “但你和窦鲨都没拿金牌，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我说：“没人能一直赢。” 王善说：“但我希望你能一直赢。” 王善出了一张勾，把我的牌都勾走了。 “我爸也很看好你。”她说，“我爸说你是他见过最稳重最顽强的选手，其实也看不见特别有个人风格的战术，但你从来都不动摇从来都不后退。” 我从来没被这样夸过。我以为长辈们都和我爸一样呢。 “我不是。”我说，“我也会害怕。” 王善说：“害怕又不是退缩，你会害怕，可你从来没退缩过啊。” 这回轮到我出了一张勾，把王善的牌勾走了。 “不是吗？”王善一派天真地问，“你有临阵逃脱过吗？” 我想起了鲨鱼的绿眼睛里，关着的那个人。 “我有。”我说。 “啊？不是吧。”王善说，“这次不算呀，这次你是生病了嘛。” 我说：“我有。” 26. 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里。 我修养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学校，已经是夏天了，每一天的气温都比昨天要更接近我在海边感受的那几天。窦鲨和三叉戟皮具都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并没有刻意去问窦鲨班级里的同学她现在是算退学或是其他，我也没有理由去浅洋俱乐部询问她的讯息。 大课间我和王善坐在樟树下看大家整齐划一地做课间操，王善去小卖部买很贵的冰淇淋请我吃。 这几天她也很少和我聊到窦鲨，因为不管她问什么，我能回答的也很有限，我真的不知道窦鲨的情况，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王善问我最近有没有回去比赛的打算，我说我还是听从我爸的安排，他给我报名我就去。 王善问那窦鲨也会去吗。 她问完就自己回答了，对哦，你也不知道。 王善抱怨窦鲨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短信电话都不回，不知道的以为人死了。 我吃王善请我的冰淇淋，冰得我脑仁疼。 周末我到飞马俱乐部去训练，教练问我现在身体感觉如何，他们的关心让我特别不适应，我说我没事，现在就能开始训练。 路星辰做我的对手。 我大比分输了她。 不光路星辰没有想到，教练也没有想到。 但我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 原因不是我好几天没有射箭而生疏了，是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射箭。 我的心还是很静，像死了一样安静。我的手指也同样安静，安静又麻木。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关在玻璃瓶里的小虫，我依然保有完整的五感，但我不能触碰到任何事物。 我没有感觉。 “你在侮辱人啊。”路星辰说，“这是你的水平吗？你头脑发昏了。” “星辰！”教练叫她。 路星辰说：“这种水平连我都能打败你，更不用说窦鲨了。” 我垂下了手臂，松松地握着我的弓。 “不要再提窦鲨了。”我说。 路星辰说：“你这种状态赢不了她的。” 我说：“我和窦鲨不会再有比赛了。” 路星辰问：“什么意思？” 我说：“窦鲨不会再出现了，以后不仅是我，所有人都不会再和她有比赛了。浅洋俱乐部不会再有这个人，你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参加比赛，你遇到任何人，都不会遇到窦鲨。你听懂了吗？” 路星辰的表情在说我疯了。 我不在乎，我很累，我想要休息。 路星辰、教练、平时我训练时会在旁边观察我姿势的客人都注视着我，在他们眼睛里我现在是个怪物。我到俱乐部的休息室里躺下，我这些天总是躺着，躺着却不能入睡。 我意识到我在逃避，我并不了解窦鲨和她的族群的任何事情，我也不了解所谓的心脏变成月亮意味着什么，我低估了所有的横亘在我和窦鲨继续比赛这种简单的未来前的困难，我用天真的人类心态去处理这一切。这对于窦鲨不公平，如果我没有对她展现出毫不在意她的真实面目的情感，她或许不会因为在我面前展露真身而如此难过。我是那个一直在追逐窦鲨的人，我是一直把我们绑定的人，我也是那个轻易就被窦鲨的真实面容吓到昏厥的那个人。 自从那天在医院醒来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入睡了。 我的梦里总是窦鲨，总是那头鲨鱼，那头所谓的一滩子浮游生物。 那又怎么样呢？我询问我这个问题，窦鲨是不是对我特别重要？ 梦也会消失的，没有什么不会消失。 但是我现在也要放弃窦鲨，放弃这两三年我和她相遇的一系列回忆了吗？ 就像我放弃海洋馆一样吗？ 香樟树，我和窦鲨坐在光影里，我们吃冰淇淋。酷暑，我和窦鲨在赛场上，我们轮流射箭。窦鲨抚摸王善家马场的小马，笑着，说，小马小马。 暴雨，沙滩，丑陋的半透明的鲨鱼。 我想起王善和她无聊的问题。 黑暗是死亡，黑暗对于窦鲨来说是透明的心，是她的心。 27. 我拜访王善家的俱乐部选在一个周日上午。 王善感到很意外，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王善问我：“今天你想和我一起训练吗？” 我说：“今天不训练。” 王善笑着问：“那今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我说：“我来告别。” 王善脸上的笑容冻结了。 我不愿让其他人得知窦鲨的故事，但我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故事出来好让王善信服。所以我想了一个运动员最常见的消失理由。 “窦鲨要退役了。”我说，“这是她告诉我的，所以她缺席了四分之一决赛。” 王善大为震惊：“啊？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王善声音扬得极高：“窦鲨疯了！她这种射箭水平也要退役？她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吧！” 王善问：“她现在在哪？” 我说：“可能还在比赛的地方，她没有跟浅洋俱乐部的人回来。” 王善满面愁容：“那你去找她……那你呢？你的比赛怎么办？” 我说：“你知道窦鲨对我有多重要，我要先把她带回来。” 承认窦鲨对于我很重要并没有我预想中那么艰难。 王善不能理解：“为什么是你去找人呀？你也正在上升期呀，让浅洋俱乐部的人去找吧！他们不急吗？” 我注视着王善，王善的眼睛在动摇，我要让她看到我眼睛里的坚定。 “王善，把窦鲨带回来的一定是我。”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人觉得我对窦鲨以及窦鲨对我的唯一性是合理的，那这个人就是王善。她能理解作为对手窦鲨对于我的重要程度，她也能理解失去对手一个人的比赛生涯将变得多么无趣和乏味。 她还能理解我的冲动。 王善仿佛瘪气球摊在沙发上，她看起来已经认清楚这个事实了：“那……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告别？你要多久才能回来？你们，你们就抛弃我了？” 我说：“王善，我本来可以直接离开。但是我认为我需要来见你。” 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我离开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担心，我就担心你。我担心我和窦鲨都离开了，你会不会又受到那些人的欺负。但是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我没能带着解决方法来见你。” 王善沉默，她失去力气，眼珠也不转，呆呆地看着虚空里的某个点。 我这个人好像真的很失败，我一共就只有这两个朋友，现在我和她们都走到友情边缘。 王善忽然摸了摸额头，这个动作大人们经常做，是代表他们很无奈，或者气极反笑。 她说：“你这个人啊……” 我不安起来。 王善说：“你放心吧好吧。你很凶的，就算走了但余威仍在，她不敢欺负我。” 我问：“我真的那么凶吗？” 王善笑得有些勉强，她说：“你真的就那么凶。” 我说：“那你要和我一样凶。” 王善很苦地笑了几声。 王善站起来和我拥抱，我感觉到我们胸膛贴着胸膛，这是我记忆里第一个拥抱。拥抱的感觉不错，有些让我沉醉了。从王善身上传来很好闻的气味，她的双臂紧紧搂着我，让我觉得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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