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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那个晚上是我和窦鲨最长的一次交谈。 我们坐在泳池边，窦鲨把她的故事完整地讲给我听。 窦鲨的记忆是从鲨鱼的骨架和浮游生物们结合开始的，浮游生物们和鲨鱼骨架结合，共同拥有一颗水晶般的澄澈的心，窦鲨就这样诞生了。 “你是魔法生物是吗？”我没法不去打断她请她说明，“你的骨头，心脏和其他的肉体，到底是谁能赋予你生命？” 窦鲨笑着说：“我不知道。” 最初窦鲨以吃海底的腐肉以及海藻为生，她虽然是鲨鱼，但是不具备大多数鲨鱼的能力。由于她的心脏能释放出稳定的光芒以及她本身是半透明的肉冻状态，在海里总是能被一眼认出，小鱼们纷纷逃窜，所以她捕食困难。 窦鲨说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她的向导鱼长。 彼时海底正在进行各王国的战争，窦鲨被战火波及，不慎被流弹重伤，后来就遇到了正在逃离国家的只读公主。 只读公主为了救窦鲨，放弃了出逃计划，返回须臾国，把她养在自己的小花园里。 我问：“那时候须臾国就已经没有月亮了吗？月亮不是在天上吗？” 窦鲨说：“须臾国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见月亮，只有靠着魔法的光亮才能勉强维持作物生长。但三百年前，须臾国就被剥夺了光源。” 三百年前的须臾国正处于大扩张时代，由于王国狭小以及环境恶劣，须臾国有练兵的传统，它四处掠夺地盘，在毁灭一个小国时遭到国君以王室全体性命为代价的强烈诅咒。从此须臾国就被剥夺了光源。 这三百年来，他们都靠献祭公主来保持一段时期的光亮。 我的大脑已经混沌了：“公主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 窦鲨说：“公主们的头颅摘下来挂在城墙上，最终会变成一个有眼睛的月亮，能自行发光。” 我已经对这种极端原始并且血腥的故事感到头疼了。 很难想象窦鲨说须臾国也发生过工业革命。 跟随着窦鲨的故事，我了解到只读公主原本也难以逃脱变成月亮的宿命，因为公主无情无欲且至纯至洁的头脑会变成散发光芒的新月亮，每一轮新月亮都会亮到下一位公主被砍头之日。 我：“……” 窦鲨平静地说：“须臾国会放将近二十天的长假，人们花车游行，在地上散播制作的银月亮。到了那一天，大家会聚集在王国最大的广场，目睹公主的头被巨人的手慢慢转动下来。” 我说：“就像拧灯泡？” 窦鲨说：“就像拧灯泡，公主们事先吃了血液凝固的药剂，所以不会到处都溅上血。但是人鱼的骨骼都非常密集强韧，有时公主的头会带着一串脊柱。” 我难以想象这个画面。 只读公主不甘心死于这种愚昧的活动，她出逃了，出逃后遇到窦鲨，苦于没医疗条件，又不得不返回来。 只读公主在窦鲨学会化形后教她射箭，只读公主自己的箭术不好，但窦鲨却学得很快并且自己领悟到了射箭的精髓，短时间内就超越了自己的师父。 在只读公主进入死亡等待期时，须臾国来了一位女探险家。她原本是为了窃取须臾国的所谓月亮，外界一致认为那是一种名贵的海底矿石。但来到须臾国之后她被公主的命运所打动，要带公主出逃。 出逃的公主再一次被抓回来，王国大巫却说，公主陷入爱河，不再有至纯至洁的力量，已经不能再作为新月亮而使用。于是公主快乐地被国王就放走了。 窦鲨真正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在焚烧公主的寝宫时，大巫发现窦鲨的心同样具有无情无欲至纯至洁的力量。 我被这故事里浓厚的处女情结以及封建思想所击溃。 我张张嘴，事实上我说不出任何话。 我问：“王国里没有至纯至洁无情无欲的王子吗？” 窦鲨说：“王子的使命就是生产出下一位公主并教导。” 我问：“生产？” 窦鲨说：“人鱼王子的性别是隐藏起来的。” 我摸了摸额头，很艰难地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隐藏王子，只读公主。 这是个既愚昧，又愚蠢，充满了真实的魔力和杀人的迷信的地方。这样的深海王国不该存在，早就该消失。 我说：“你被大巫发现后，就逃出来了。” 窦鲨说：“我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她望着远处：“我觉得我在变成月亮之外仍然还有别的意义，我想知道我从哪儿来，又应该到哪里去。” 我说：“我不了解你们那个世界的秩序、习俗或者生命是什么样子。但我绝对支持你不要接受那种愚昧的宿命。” 窦鲨看着我，她的绿眼睛有些脆弱，这是我不喜欢的窦鲨的表情，她恍恍惚惚地说：“只读公主也说这种仪式是愚昧的，所以她跑了。她虽然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人，可她也没法解释我到底是什么。” 我说：“不管到哪里去找你生存的意义，总之别回去了。” 窦鲨缓缓拉下她的衣领，我看到她的脖颈上横亘一条寸宽的淤痕。 窦鲨说：“他们给我种下了这个。”
第11章 十一 ===== 31. 我没想过生存的意义。 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困扰窦鲨的问题并没有困扰我。 我是马一尾，我现在生活着，我在这一刻所做的所有选择，就是我生存的意义。我选择了来找这条鲨鱼，这就是我的此时此刻。按照我这个思路，窦鲨说她逃到浅洋俱乐部发现他们正在招募年轻运动员继而报名时，她人生的意义很大一部分就和射箭密不可分了。而窦鲨现在仍然在迷茫，她很想知道自己的来路和去处。 窦鲨的思索让她变成了一个我读不懂的哲人。 我千里迢迢来找她，可不是和她坐在一起讨论哲学的。 我打断她的怅惘：“你现在找到了什么？” 窦鲨思考了一会，这个问题对于她似乎很难回答。 窦鲨让我等得不耐烦，我返回别墅，找到了一袋新鲜橙子，应该是窦鲨买的。我在厨房找出来一个榨汁机，和我在俱乐部看到的差不多。我洗干净了橙子和机器，插上电，这家人果然是有钱，或者没走多久，竟然还没有断电。 我看着橙子变成汁，遥遥一望，窦鲨还在那思考着呢。 我把橙汁端出来，她还在思考呢。 我喝完了，窦鲨还在思考。 我把她的也喝了。 窦鲨这时才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睛热度惊人。 “想明白了？”我问。 窦鲨说：“刚才在想四分之一决赛。” 我气极反笑：“你就在想这个？” 窦鲨说：“没和你在那里分出胜负，我好像还挺遗憾的。” 我看着她，窦鲨一脸回忆的表情。 窦鲨看着我，表情变了：“你笑什么？” 我调侃她：“你太在乎我了吧。” 窦鲨不说话了。 我说：“好吧，是因为的卢杯真的很重要。” 窦鲨说：“这次我们都没参加决赛，两年之后还能再参加一次，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说：“那你这目标不是挺明确的吗。两年之内把须臾国的事情解决了，然后我们再回去射箭。” 窦鲨说：“还真是。” 本来应该是很艰苦的话题，现在还不是迅速就解决了。 这鲨鱼的脑袋不是很灵光，还需要我提点她。 窦鲨那苦大仇深的表情终于褪去了，我发现她愁苦的时候，眼睛就绿得很深，而当她有了些许喜色，她的眼睛就璀璨夺目起来，仿佛两颗透亮的绿色水果糖。她的眼睛明明比心脏更漂亮。 动物的动态视力应该比人类要好很多，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去比拼骑射，说不定我也不是窦鲨的对手。 我问窦鲨：“这两个礼拜你都想了些什么？” 窦鲨默不作声。 我又问：“你真的一直在等我？” 窦鲨盯着我，认真问我：“在赢我之前你会不来找我吗？” 我们都在拿输赢为理由做出选择，但其实我从没给窦鲨许诺过什么，她却在等我，窦鲨也没给我许诺过什么，我也来找她。 我问：“你一直在想我回来这件事吗？” 窦鲨说：“也想了别的。我想到以前只读公主偷偷上岸，带回来很多书。她会和我说一些神射手的故事，后羿射日之类的。” 她说，她在想着我回来找她这件事之外也会回忆起别的事。 好像不只是我觉得窦鲨对我很重要，而我回来找她也不是自我感动。 我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窦鲨很明显对于这个问题很迷茫。 我其实有些想法，看她说不出什么，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办，我们就去找只读公主，问问她你怎么能和她一样。或者我们也去找个厉害的大巫，要不然把你脖子上魔种给解了，要不然把须臾国诅咒给解了。” 我显然对于这两件事的难度都没有估量。须臾国光源被封三百年了，不可能没有人寻找过大巫，不然他们也不会采取那么原始而血腥的方法。 窦鲨说：“只读公主……只读公主因为坠入爱河，就不再能变成月亮了。” 眼前明明就有窦鲨坠入爱河之物。 我又揉额头，这个动作王善经常做：“……你不爱射箭吗？” 窦鲨也问自己：“难道我不爱吗？” 我沉默了半天，想了一些俗气的童话故事，我问她：“你爱只读公主吗？” 窦鲨的脸上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我问：“她现在在哪里？” 窦鲨说：“……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和探险家离开须臾国后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分析：“你应该是爱她的。她对你恩重如山，又和你朝夕相伴，你在她的鼓励下来到岸上寻找生命的意义。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要面对自己的情感。” 窦鲨眼瞪如铃，两颗绿眼珠在眼眶中颤动。 我的表情应该足够认真，窦鲨现在显然是在拼命探寻自己内心的真实意图。 我觉得这头鲨鱼真的是很笨，到处都要我提点。 我问：“只读公主救了你，又把必死的命运给了你，但你想起她的时候，还是只能想起她给你说故事，教你射箭的时光是不是？” 窦鲨震惊之余不忘听着我的话点点头。 我说：“你想起她的时候是不是会心跳得很厉害？……就像你得了射箭比赛的冠军的心情。” 窦鲨又点点头。 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我认为我只会和一把弓谈恋爱，但是我觉得我很懂人类的爱情。 我说：“这就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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