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真的很期待和她在比赛里见面。” 记者说:“你们经常是决赛里的金银牌,也是老对手了。你认为窦鲨选手这个老对手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善和那堆无聊的试题,窦鲨冷淡而专注的神情,窦鲨宽大的袖子,樟树的阴影。 窦鲨是我的对手,是我关心和厌恶的人。 我说:“窦鲨是我心里的一条鲨鱼,她只露出一个背鳍在海面上,就能促使我不断前行。” 20. 一直到四分之一决赛,我都没看到窦鲨。 这几天的比赛和休息之后,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除了轻了两公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八分之一决赛路星辰输了,窦鲨同俱乐部的女孩也离开比赛。 四分之一决赛的对阵表出来,我爸拿给我看,我和窦鲨在决赛之前提前碰到。 怪不得我见不到窦鲨,想来她是怕和我见面有情绪波动影响比赛吧,我们比赛前确实不应该再见面。 说来也奇怪,我和窦鲨大大小小参加了那么多的比赛,这次还是第一次在四分之一决赛就碰到,看来注定有一个人要提前离场。 让窦鲨这么早就回家,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只要想到我即将和她同台竞技,我就抑制不住地兴奋,我浑身的血液都烧起来,我的手指甚至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触摸弓和箭,我的大鱼际也在发烫。 教练们和我爸因为我总是和窦鲨碰面,已经把窦鲨的比赛录像看了个遍,也都分析过了窦鲨的路数。他们的结论就是,窦鲨是个拥有无懈可击的心态的人。可我也一向是以无懈可击的心态为武器而被其他选手惧怕的。 基础技术和动作我和窦鲨不分上下,风格则迥异在窦鲨主要以凶狠为特征,我则纯粹是机械的冷静。 所有和窦鲨相关的体育报道都指出窦鲨的箭术有种异常凶狠的扑杀感。我问教练这种感觉带来的压力如何破解,教练说你是和她比赛最多的人,你都不能破解谁还能破解。 不论有多浓重的杀意,对于和窦鲨的比赛,我都是充满憧憬的。 然而到了四分之一决赛的那一天,到了众人都期盼的所谓“提前的金牌赛”,我等了窦鲨十分钟,窦鲨都没有来。 我沸腾的血液渐渐凉了,像冷凝的油堵在血管里。 我始终盯着那个大门,盯着大门后的通道,还有场地外摇曳的巨大樟树。 窦鲨始终没有来。 在镜头和话筒的见证下,十五分钟过去了。 裁判宣布我不战而胜。 全场鸦雀无声,我只感到羞耻。 我从身上扯下了护胸和护臂,拔腿就冲向场外。 我要找到浅洋俱乐部的那顶帐篷,我要把窦鲨揪出来,狠狠地揍她一拳。 当我分拨开左右的人群气喘吁吁地闯进了浅洋俱乐部的帐篷,我发现这里所有摆放的装置都撤走了,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帐篷。 我转身要找组委会问个明白,正好碰到了浅洋的教练。 他看到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立刻揪住他:“窦鲨人呢?窦鲨为什么没来参赛?她看不起我是不是?” 他说:“窦鲨今天早晨就不见了。” 我说:“那她人呢?” 他说:“我也不知道,她说她不想参赛,就走了。” 我说:“其他的呢?她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吗?” 他说:“我替窦鲨跟你说一句对不起,也说一句恭喜吧。” 21. 比赛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意义,失去了大部分的意义。 我找不到窦鲨,不管是发动了浅洋的人还是询问参赛选手,她们都不知道窦鲨去了哪儿。 这也是我第一次给窦鲨发短信,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当然没回短信也没接电话。 最让我生气的其实并不是窦鲨不参赛或者窦鲨失踪,而是我察觉到了窦鲨对于和我的对决的忽视,对手是因为相互竞争才能存在,如果和我的对决让窦鲨全无斗志继而以消极逃避的方式弃赛,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长久以来窦鲨都作为我强劲的对手被我所追逐与重视,我认为我在她心里的份量至少等同,窦鲨却用这种懦弱行径来回答我,她并不在乎我,她并不在乎我们的胜负。 我久不能眠,并且几次发挥失常,险而又险走到了半决赛。 半决赛我的对手是一个美日混血的小姑娘,她漂亮矫健得像一头海豚。赛前教练要来给我看他们收集到的这位小姑娘的资料,我根本看不进去。 实时跟进比赛情况的周刊上说,失去了对手,我的比赛也变得索然无味,再不惊险了。 自我来到这座城市就没见过雨水,其实在我的家乡现在已经是阴雨缠绵。这里的太阳和我家长的太阳好像不是一个,它总是洋洋得意地热着,潇洒自如地亮着,海岛的特色就是没有烦恼的太阳。 赛前我到处去看,我从浅洋的门前经过,依旧是空的帐篷。我寻找那件蓝色的队服,还有她总会展露出来的雪白的脖颈,我找不到,只好进入比赛通道,和我的对手握手行礼,各自归位。 每射完一箭我环顾四周,当然还是没有窦鲨的脸,她也不来看我的比赛。看来她是铁了心不再想做我的对手。 我比完了,都没去看我的成绩。 我赢了这女孩一点点。 我们握手,拥抱,相互祝福,交换名字,她双眼澄澈清亮,和我约定下次再见。 她也是值得人尊重的对手。 我爸一直在场外算我的积分,他之前都是以我能大比分获胜来算的,但是我现在每次成绩都和大家咬得很死,都是只赢一点,我爸的面容扭曲了,这不是他预想中的结果。这样我的积分也会有变化,可我都不在乎。 铜牌赛前的一个晚上,忽然狂风大作。 我缩在酒店阳台后,看见一滴水仿若蛞蝓印记在玻璃上蜿蜒,紧接着万千线虫似的雨水扑打着玻璃门,狂风吹得两扇推拉门巨响不止,我看看手机,天气预报说台风过境。 我在阳台边听着风声和雨声,渐渐睡着了。 梦里我再次和我的海洋相遇,漆黑的礁石,我站在怒浪之中,一箭射出,海水仓皇四卷,我的箭射向海天完全混沌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归处。 醒来不到三点,我觉得很冷。 忽然手机亮了起来,失踪好几天的窦鲨,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决赛顺利。半夜三点不到,她莫名其妙发了一条信息给我,我简直要暴跳如雷。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她,她也不见回个信息,现在暗暗地回我,像没事人一样祝福,实在太可恨。 我立刻拨回去,她很干脆地挂断了我。 我不愿再发短信去责骂她,我也疲惫了。 这时我看到酒店的坡路上有几辆车开走,车门上印着亮银的三叉戟。这些车发动和行驶的声音完全为雨声所覆盖,因此如同夜晚择人而噬的无声幽灵。 鬼使神差地,我拿上了雨伞和外套。
第8章 八 == 22. 酒店配备了很多供选手运输器具的小车,我冲上一辆直接开走,但这个时间我已经失去了三叉戟皮具车队的方向。 大雨滂沱,把我的视线冲得支离破碎,小车只有前后有玻璃挡板,两侧风雨呼啸着灌入,把我的衣服都浇湿了。我开下了坡路,此刻却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条路是通往海边,一条路是通往赛场。这就是那天晚上我和窦鲨停住脚步的地方。 我的直觉发挥作用,一打方向盘扭向了海边。 暴雨如注,我的前胸后背都是一片冰凉,我把车子开到最快,向海边疾冲。转过了几个弯,我终于看到了那些三叉戟皮具的车子,它们聚集在沙滩上,像一群围着腐肉的秃鹫。不详的预感萦绕在我的心头,不论他们深夜聚集在此是为了干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 怕被他们发现,我把车子开进了树林里,然后下车从另一边接近海滩。 我距离海越近,越能听到让人心惊肉跳的浪潮声。今夜没有月亮,一片漆黑,只有雨和浪是亮的,在黑夜里想密密匝匝的牙齿。大海盛怒之下变得阴森可怖,狂风很快把我吹得东倒西歪,我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三叉戟皮具车队停在沙滩上,距离海很近,从车上下来足足十五六个人,都穿着蓝色的冲锋衣,背上是三叉戟的标志。我便忽然想起有次比赛之后,也是穿着这样衣服的一群人跟在了窦鲨身后。 我无法不去联想了,三叉戟本身就是极具海洋神话色彩的器具,窦鲨来源于海洋,或许他们的关系不止是窦鲨看不惯他们使用鲨鱼皮这一点。 巨潮澎湃,惊涛排空,我看见那恐怖的波涛组成的墙壁比我的人还要高,像极了一面深蓝色的玻璃墙,这许许多多的玻璃墙迎头拍下,激起更高的浪和沙的白沫。风似鬼哭,雷鸣阵阵,暴雨中那些尖笋般的礁石都是赤红色,仿佛淬了血。 这样残忍的黑夜或许就该发生一些异样。 在我模糊的视线里,距离海洋最近的那个人走进了海潮,水墙顷刻把他覆盖。随后他的同行者都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广袤汹涌的大海。 他们都被海水吞没了。 我大骇,跑去一探究竟。只有那些车还停留在原地,而那群人通通都不见了。 海浪在我面前汇聚成一只巨人的掌,毫无疑问它拍下来我会灰飞烟灭,我呆愣愣地看着这海潮不停地升高,我被浓重的血腥和咸味包裹了,我躲不开,我也逃不掉。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天降霹雳,瞬间的亮白如同花火,我看到这个拉住我的人,正是消失不见的窦鲨。 她拉着我往后跑,浪头在我们身后轰然倒塌。 我们跑着跑着,我就反客为主,拉着窦鲨往我放了车子的地方去了。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劲,或者窦鲨会有这么小的劲,她竟然被我拉着走。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而已,我不能让窦鲨再从我面前溜走,我要抓住她,讯问她,把她的嘴巴掰开,把秘密掏出来。 但我还没有跑到车子面前,便见到那林子里涌出许许多多怪模怪样的白色的长条的狗来,仿佛挤牙膏似的,三四只尖头红眼,前身肥壮而后身细长的狗从我那小车中钻出。我这一生没见过这样的生物,大体肖似细犬,但红眼暴凸,牙龈外露,牙齿极多,张开密密匝匝是三层。 窦鲨一把拽了我就往反方向跑。 我们极速地狂奔了一阵子,我甩丢了一只鞋子,窦鲨夹着我,几乎是提着我在跑了。我瞥到她的脖颈,那雪白的颈侧,五条黑色的裂缝都张开着,似乎是用力至极。 窦鲨好像对这里极为熟悉,她寻到了一处乱石中的山洞,把我塞了进去,自己钻出去,大约眺望了左右有无追兵来袭,片刻后也进洞来了。
4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