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在窦鲨面前服软:“那我要把冠军给你咯?” 窦鲨说:“我们俩也不一定就能拿冠军吧。” 我说:“你不能是你不能。” 我不知道窦鲨为什么没来看我,很多我平时不说话的弓箭手都来探望我,偏偏她不来。王善都知道我生病,还常常给我发信息。 我闻到窦鲨身上有股潮水的气息,湿湿凉凉的。 “我去忙了。”窦鲨说,“所以没去见你。” 我点点头。 窦鲨说:“如果你支撑不到决赛,那我们俩就在排名赛一决高下吧。” 我望望她,我说:“行。” 17. 我上场前还在喝药。 我爸说:“金牌赛才能输,不然你这一次比赛的积分就全毁了。” 我爸说话也真是好笑,金牌赛才能输,那不还是只有我和窦鲨两个人分出胜负。 我压了一口药在舌头下,穿戴好装备出去了。 第一轮六支箭是给我们调整瞄具用的,我慢吞吞地调整装备,也顺便控制我闹腾的身体。我看着窦鲨站到我身边,她为我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也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变得更矮了。窦鲨打量着我,这目光并不让我讨厌。 她轻声说:“如果你不舒服,告诉我。” 我说:“你和我一起退赛吗?” 窦鲨说:“知道了。” 我:“啊?” 我当窦鲨在说胡话呢。 我搭箭拉弓,很深很缓地吐气,把体内作乱的不适感都强行压制下去了。我的双臂酸软无力,但那是千锤百炼留下来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它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拉得开这柄弓。弓弦后撤,手肘抬起,我挤压背部两扇骨头,让它们紧紧咬合在一起。大拇指贴到下巴的一瞬间,我没能控制好食中二指的力道,竟然提前撒放了一只箭。 我瞬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我的懊恼和悔恨里,我看到那只箭斜着飞了出去,将将冲向了靶子,但我甚至看不见它有没有扎中箭靶。 记分人员说是四环。 我射出了一个四环。 窦鲨是十环。 窦鲨安静地望着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要涌出来了。 这场排名赛我结束得很艰难。 虽然后面几箭我都想调整回原来的水平,但第一箭的失败让我身体的反应愈发强烈,我草草结束了自己的比赛。我不好意思看窦鲨的表情,直接离开了场地。 我爸立刻粘上我,我就知道他一直在外面观察。 我爸说:“你怎么是这个状态?” 我爸说:“你这状态,进了淘汰赛就真的被淘汰了。” 我不理我爸,我爸说得起劲:“你不行为什么不早说啊,非要上去丢人。” 我回头仰着脸看他,我说:“你不想我去比赛我就不比了。” 反正比了也是个输。 没想到我爸竟然不说话了,整个晚饭时间他都没有说话。 晚饭后飞马俱乐部的教练来找我,说我很险进了淘汰赛,主要是第一箭之后我都发挥得很好,没有完全被失误击溃。但我是擦线进的,窦鲨现在是第一名。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得过淘汰赛。 18. 半夜我忽然觉得饥饿,从梦中醒来,去找东西吃。 卧室外头的桌上就放着自热米饭,显然是我爸留给我的,香菇鸡肉盖浇饭,我吃得汁都不剩。 我自己住一间房,我爸住在我隔壁,我没惊动他,自己下了楼,出宾馆。 其实来这边也好几天了,除了比赛就是在生病,我都没有见过海。 我对大海始终怀有幻想,我从来没去过海边旅游,和海最接近的除了在海洋馆就是知道窦鲨是个美人鱼的时刻。梦里我经常能看见我站在漆黑的礁石上射箭,我一箭射向吞没地平线的海洋,那只箭仿佛长了翅膀在海上分浪前行,激起无数的雪白的泡沫。那只箭能到达的没有尽头的地点,就是我最终会得到安宁的地方。 我出了宾馆的大门,我感到凉的夜风温柔地扑在我面上,我的胃里装满了热的食物,这两者让我感到很舒服,很惬意。宾馆门前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和缓的下坡路,两侧是细响的灌木。蝉鸣以一种单调的韵脚叠在一起,我并不知道我要走到哪里去,可我听到蝉鸣里还有海浪拍击的声音。 我转过一个弯,正好遇到向上走的窦鲨。 我们都愣住了。 窦鲨为什么会在半夜出门呢? 窦鲨的脸在月色和灯光混合下显得柔腻而婉约,棱角被化去了很多。 她问我:“你身体还好吗?” 我说:“嗯。你怎么在外面?” 窦鲨说:“刚去海边。” 我说:“你回家了?” 窦鲨:“……不是所有的海都是我家。” “哦。”我说,“这边距离海很近吗?” 窦鲨说:“很近的,二十分钟就走到了。” 我看着窦鲨,窦鲨看着我。 窦鲨说:“……走吧。” 结果我们没能走到海边,走出了宾馆门前的一段下坡路后,我们看到许多的面包车驶过,许多雪白的面包车,车门上有金色的三叉戟的标志。我远眺,目视它们驶向了射箭场地地位置。 三叉戟皮具,我记得了,就是这个赞助商送了一只用所谓的鲨鱼皮做成的箭囊,那只箭囊让窦鲨差点杀了我。我没听说过他们这次也赞助了比赛,就我白天比赛所见的标识来看,确实没有这个显眼的金色三叉戟。 我偷偷观察窦鲨的表情,窦鲨果然绷紧了嘴角,她眉头压低,像落了两朵乌云。 我碰碰窦鲨的手臂,说:“三叉戟皮具也是赞助商吗?” 窦鲨说:“我不知道啊。” 我问她:“你和他们有仇是吗?” 窦鲨说:“倒也谈不上,就是不喜欢。” 我说:“动物保护组织应该也挺不喜欢他们的。” 窦鲨看了一会儿面包车们消失的方向,说:“去海边吧。” 窦鲨不开心。 我说:“不去了。咱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种心情下去海边。” 于是我们往回走。今晚窦鲨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压迫感,我的身体还是很虚,走了几步路我就拽着窦鲨的袖子,她穿一件红白条纹的长袖,袖子宽宽的,这种袖子分明就是给小孩拽着走路特地设计的。 我距离我爸越近,我就越觉得不安。我一想到现在安睡的他明早醒来又变成那个暴君一样的男人,我就头痛恶心。他帮我保养弓片和弓弦,他像对待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一样对待我的比赛器具,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压抑。 我问窦鲨:“你喜欢射箭吗?” 这样问太幼稚了,我和窦鲨应该都已经射箭很多年了,很多年后再谈自己出发时是否喜欢是一件无意义的事。 我需要射箭来活命,在我爸我妈眼里我有价值是因为我总是在赢,我文化课很差,如果不借助射箭拿来的积分和名次我就不能升学,我还需要在各种联赛中证明自己的商业价值以获得赞助商的金钱资助。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被紧紧绑在那柄竞技反曲弓上,没有它我什么都不是。 我不能在不平等的情况下讨论我是否喜欢它,这是不对等的。 我却很想知道窦鲨的回答。 海里压力更大吧。 窦鲨说:“我原来并没有那么喜欢,但现在越来越喜欢了。” 我问她:“之前为什么不喜欢?” 窦鲨说:“弓箭让我觉得危险。” 我问:“那现在呢?” 窦鲨的目光像月光一样轻飘飘地落在我脸上,落在我的眼睛里。 “现在我很想赢你。”
第7章 七 == 19. 一夜之间,赛场外的旗子就通通换成了三叉戟皮具的蓝色旗子,排列开的无数的三叉戟刺得我眼睛发痛。我心想窦鲨一定更为此苦恼了。 淘汰赛抽签我和窦鲨的顺序离得很远,窦鲨的对手我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的对手。今天我的状态好了很多,至少手指不会再控制不住箭而射出一个四环。 我爸送我进场地的时候竟然什么都没说,他拍拍我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我觉得我爸有些奇怪,他原来是这样轻易就能被打动的吗?我说一句你不想我比我就不比了这句完全没有杀伤力的话怎么会让他这么反常?但如果这句话有用的话我以后就多多使用。 我走入场地,今天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嚣张了,我向我的对手行礼,裁判号令,我们开始比赛。 我并不轻松,这个女孩有能够和窦鲨媲美的强悍的肉体,一看就是姿势从来没有出错过才能训练出的身姿。她的箭又稳又快,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我能看到她的箭飞出去的形态,有种很凌厉的美。 我应该欣赏她,她是个很好的对手。 我深深呼吸,我想象窦鲨现在就在我身边,我知道她一定也距离我不远,她一定在关注我的成绩。 窦鲨在我身边足以让我感受到沉静。 我拈起一支箭,箭尾卡准,我的肌肉在大脑运动之前就完成了所有的动作并等待我下达最后的命令。 七十米开外,一个箭靶,那是我的终点。 我大脑发出的信号在传递到手指上之前首先传递到了弓弦上,当箭射出后,我的手指才感到了空。 我的对手的确值得欣赏和尊重,但我仍然要打败她,我在和窦鲨会和之前,绝对不能输。 我赢了,赢得很艰难,我大汗淋漓,站都站不稳。女孩过来和我握手拥抱,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也告诉她我会记住这个名字。 出去之后我爸立刻把浸了水的毛巾拿给我,我问他:“窦鲨赢了吗?” 我爸说:“当然了,人家比你稳多了。” 我爸看到我状态恢复,他对我的态度也恢复了。 这次前来参赛的选手成百,都是积分榜上排名靠前的运动员,加上数百家俱乐部的教练和工作人员,比赛的日子场地里人头攒动且声音嘈杂,我一想到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我将和窦鲨决出胜负,我就觉得胸中有一面小的风帆鼓起来了。 场内也有外国选手,黄头发,说英语,三三两两的,穿着俱乐部的队服。我更感觉到我将在世界范围内和窦鲨争夺冠军。现在我赢了,她也赢了,我们更近一步。 有体育周刊的记者过来采访我,我爸没帮我挡,他可能觉得我的病痛能更好地塑造一个铁血弓箭手的形象,在我和记者简短的交谈中他偶尔穿插着对我的假意嘱咐,比如“比赛第二,身体第一。” 记者问我看好的是谁,我说:“窦鲨。” 记者说:“我已经猜到你要说她的名字。如果决赛窦鲨赢了,积分榜上窦鲨选手就是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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