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那我就先出去了。”我说。 窦鲨不在这一切都索然无味,我当然尊重每一个和我站在场上竞技的选手,但我更想见到窦鲨。浅洋俱乐部的那名优秀射箭运动员没支撑过淘汰赛,最后夺冠组的八个人中并没有那件蓝色的队服。 她没有窦鲨强。 最后赢的人是我。 三叉戟皮具的确财力丰厚,我看见飞马俱乐部的一群人兴奋得不得了,大概是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资助。 冠军的奖品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亲自送到我手上,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箭囊。 深蓝色的,摸起来冰凉如水,闪烁着细碎的光。 工作人员眼睛弯弯,说:“这是野生鲨鱼皮做的箭囊。” 我说:“怎么会是真的鲨鱼皮呢?” 工作人员说:“就是真的。” 我问:“鲨鱼不是保护动物吗?” 工作人员说:“……国外的鲨鱼。” 我继续问:“在国外不受保护吗?” 我爸拧了我一把,我只好说:“谢谢您。” 10. 我再见到窦鲨是在学校。 他们班的人在课间遇到了我,然后告诉我,窦鲨回来上学了。 我忍了两节课,窦鲨根本没来找我,我只好过去找她。 窦鲨傻呆呆地坐在靠窗的座位,盯着桌面,我站在窗边半天她也没发现我,我叫她的名字:“窦鲨。” 我有些生气,但是窦鲨显然是感觉不到的。 “为什么没去参加比赛?”我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窦鲨扬起脸来看我,她的眼睛深而黑,是很冰的能吞没光芒的水。窦鲨的脸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我却能感觉出异样,窦鲨的情绪保持在很低的程度,她沮丧。 窦鲨直直盯着我,她好像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说。 窦鲨忽然问我:“你赢了吗?” 我说:“那不然呢。” 窦鲨翘了翘嘴角,是一个很清很浅的笑容,没有多少笑意,像一个礼貌的象征。 我被她这个笑容气到了,窦鲨射箭技艺屈指可数,让人生气的水平也是凤毛麟角。 我这就准备离开了。 窦鲨叫住我:“下午箭馆比一场吧。” 她真的很想赢我,我想。 下午我们请王善作为裁判,王善嘟嘟囔囔的:“你们俩一天比个十七八场的,还有什么好比的。” 我到储物柜去拿我的器材,我的新箭囊也放在那里,我总觉得用它有些奇怪,但我爸让我带着。 窦鲨拿了弓和箭,路过我的储物柜,停下来。 我扭头,发现她正看着我的新箭囊。 深蓝色的,和月光一样光滑的所谓的鲨鱼皮做成的箭囊。 窦鲨的目光像匕首,锋利而冷酷,她没用这种目光看过我,我想我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她的脸颊上突出了咬牙的刚硬的线条。窦鲨眼睛瞪大,额角隐约有青筋暴起。我注意到窦鲨浑身绷紧,像被大力士拉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弓片。 “窦鲨……” 我又看见大海了。 我感到压抑,我感到喉咙里有无数的小气泡因为胃部的挤压而堵在喉口,我感到我的脊柱一节节发出了崩溃的声音,我甚至分神去想这声音很像踩碎一包薯片。这幻象是因为窦鲨,因为窦鲨在生气,因为她有了情绪的波动,恰如那天一箭十环。 就在这强大的重压里我即将死亡。 忽然压力又像潮落一样退去,氧气汹涌地回到我的鼻腔和肺部,我两眼一黑,差点摔倒,扶着柜子大口呼吸。 窦鲨望着我,她有些诧异,又有些慌乱,好像做错了什么。她湿润的黑色眼珠在颤动。 我的喉咙又痒又痛,眼睛也火辣辣的,还没有开口就感到眼泪流了出来。 就算是在比赛里,我也没见过窦鲨有这样的神情,我难受得要命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窦鲨急忙要拿纸帮我擦泪。 “窦鲨。”我说,“这回你要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开始剧烈地咳嗽,窦鲨竟然帮我拍了拍背,她的力气也很大,不像在帮我顺背,比较像要帮我吐肺。 我承受不起,立刻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在长椅上并排坐下来,对着我大开的储物柜,那只箭囊冷幽幽的。 我靠着窦鲨的肩膀,我虽然一直在搜罗窦鲨不是人的证据,但是窦鲨确实有人的体温。 明明差点被大海压死的是我,最先说话的竟然也是我。 “你不喜欢这个箭囊?”我问她,“这就是你没来的那个比赛的冠军奖品。” 窦鲨嗓子哑哑的:“我不喜欢。” 我说:“我感觉出来你不喜欢了。但是为什么?” 窦鲨不回答我。 “你这回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了。”我说,“不然太不尊重人了。” 窦鲨说:“你不会相信的。” 我说:“先告诉我再说,我信不信是一回事,你说不说是另一回事。” 我感觉到窦鲨在犹豫,她动摇了,她会说的。 这时王善推门进来:“你们两个怎么还休息上了?不比了?” 我看这王善有时候也挺气人。 11. 那天下午窦鲨整整输了我四环。 这说出去谁能相信,王善都不会相信。 因为王善打断了窦鲨的坦白,窦鲨逃过一劫,结束训练后窦鲨要赶回去上自习课,我没能逮住她。 我也有自习课,但我没什么好自习的,我的作业都被王善包了,王善的作业都用金钱解决,只要我的成绩不是太难看,老师也不会管教我。整场自习我只好一直在思考窦鲨的事情。 窦鲨和我都是走读生,只有中午在学校安排的宿舍休息,晚上各自回家。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干这种事,因为下自习后,到我家的公交车就已经是末班车了,错过会非常麻烦。 下自习后,我跟随着窦鲨出了门。 我假设窦鲨不是人,或者窦鲨拥有某些奇特的异能,那她完全有可能让我今天的记忆变成空白,我要杜绝这种可能。 我第一次干跟踪人的活,并不专业,还没走过一个街角就被窦鲨发现了。 也怪我背后的路灯太亮,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明显。 我和窦鲨隔着很远,面对面,窦鲨露出很无奈的表情。 我完全放弃,开始耍赖:“那你直接跟我说,说完我就不跟着你了。” 窦鲨说:“你过来。” 我向窦鲨走去,她的面容,她的形体,她的表情,都在我眼里愈发清晰。 她的五官明明就是人类的女性的五官,有些凛然的黑眉和菱形的眼睛,直挺的鼻子和淡色的嘴唇,她的脸部线条非常清晰,清晰到有些坚硬和不好相处。但这一切都是人类的五官,组合排布起来也是人类的脸。可我就是觉得窦鲨不是人类,在她青玉般的皮肤和血管的下面,在她的身躯里面,一定有些秘密。 我向她走去,她的眼睛在我面前展开,她的瞳孔干干净净的,像一片海。 只有我能察觉到窦鲨有秘密,因为我是和窦鲨关系最紧密的人,我讨厌她,我嫉妒她,我憎恨她,我观察她,我信任她,我关心她,我追逐她。 万种情绪归为一种,我能理解她。 我和窦鲨面对面,我比窦鲨矮一点,我仰视她。 窦鲨的面孔俯下来看我。 她的手牵起我的手,缓慢地越过她的上身,到了她的脖颈,她把我的手指按在她的颈侧,我们认为那是人最薄弱的地方之一,那里有大动脉。 我的手指感觉到了几条冰凉的,呼吸着的裂缝。 湿润的,仿佛我在海鲜市场触摸牡蛎时感到的海里的肉。 ---- 回看这里的时候觉得小马蛮一根筋的,虽然很能呛别人但是总是会被鲨呛。
第5章 五 == 12. 我很怕看见别人杀鱼。 大概是因为鱼闭不上眼睛,所以我总牢牢和那只灰白色的无神的眼睛正对。 我最害怕那个扯出鱼腮的动作,大人的手指顺着鱼头抠进去,一把勾出一大串红色的旋转的东西来,那是鱼的腮。我看到鱼嘴仿佛疼痛一样收缩,但嘴却闭不上,无力而徒劳。 我的手指顺着窦鲨脖颈一侧的裂缝伸了进去。 我看到窦鲨的表情扭曲了,她的嘴唇张开,她的眼神涣散,我另一只手也摸到了窦鲨另一侧的裂缝,两只手的手指都挤进了这滑溜溜的裂缝里。 窦鲨的嘴唇像鱼渴水一样翕动。 我的手指在她脖颈里翻搅,似乎能摸到她的喉管,但那并不是我想摸到的。 我摸到了一个螺旋状的仿佛海绵般的有韧劲的东西。 我食指一勾一扯,无师自通学会了杀鱼。 窦鲨的腮和喷涌的血液一样被我扯出了体外。 窦鲨的眼睛变成了乳白色,没有黑眼珠了。 我从梦中惊醒。 窦鲨是鱼。 窦鲨是一条鱼。 我猜她应该就是美人鱼吧。 我醒了,下床喝水,距离我知道窦鲨的秘密,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 我并不能准确回忆起摸到窦鲨脖颈处的开裂后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认为我可能只是呆愣愣地触碰着张合的裂缝,我不敢真的用很重的力道去抚摸,我也不想登时抽出手而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怔怔望着窦鲨,我在她眼睛里溺水了,感觉不到情绪,不论是她的还是我的。 窦鲨牵着我的手,她的手指轻轻拢着我的手指,我们的手指都干燥且凉爽,中指和食指有半透明的茧,别无二致。 窦鲨和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变成了个傻子,我说:“好,但现在末班车已经发车了,我们只能坐别的。” 回去的路上窦鲨一直轻轻地拉着我的手,我们的指肚和缓地揉在一起。 风很干爽,像白杨飘逸的影子。 窦鲨把我送到我家的小区楼下,自己转身走了。 我的手指上仍然保留着那种奇异的潮湿的甚至是有些软弱的触感,我摸到了我们人类称之为弱点的地方,那地方对于鱼来说也同样如此。我摸到了窦鲨的弱点。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喝,一直盯着水里的泡沫破裂,整杯水变成死的透明,不再晃动了。 如果是美人鱼的话,不是人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我想,不仅没关系,反而更好。 怪不得窦鲨那么喜欢喝水,她是美人鱼,美人鱼本来就是要泡在水里的。这样她们的皮肤才会光滑得连水珠都挂不住。 我回到床上,摊开躺着,一只海星。 月光在天花板上也有印记,像海浪的纹路。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我当时忘记问了,美人鱼为什么会那么擅长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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