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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在黄色的眼瞳里看到我隐隐约约的脸，我问他：“果夫，现在我们是敌人了，是吗？” 黄色的眼睛左右移动，拖出光的路径。 “须臾国要死了，老师。”果夫诚恳地说，“我的使命里还有为须臾国送终，那是离开希夷国要做的事。” “......那你不打算阻挡我吗？”我问他。 果夫又摇头：“我累了，要从战争里回去了。” 那就是要帮我的意思，毕竟只有须臾国的毁灭才能使战争止歇。 他的声音吹入我耳朵的深处：“老师，王宫内部也有叛军，存档骑士从那里来。” “国王呢？”我问他。 “国王和大巫在一起，我会带您找到他，捏碎他，离开这里。” 我对和他的对话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确认果夫对我没有任何敌意，我便飞快地和他说：“那你等我，别让别人围上来。” 果夫恭谦地说：“您放手去做。” 我转头扎进了窦鲨所在的战场。 从刚才和果夫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窦鲨纷乱的脚步声，步步紧逼的马蹄声，还有剑刃相撞声就让我无法忽视。我不能放任窦鲨一个人面对我们的敌人。 106. 我真痛恨这双无法适应黑暗的陆地人的眼睛，深海里的鱼会有另外感知生命的方式吧，窦鲨也能依靠捕捉微弱的生物电而确认方位，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静下心来我也有力所能及之事。 剑被挥动的声音送进了我的耳朵，有谁的衣摆被砍到，有谁的步子踏错了，有谁向前，有谁后退。这就够了，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动静就够了。外加铮铮剑鸣中乍现的闪烁红星，这就足够了。 白浪小弓震动着，我察觉着震动，搭弓上箭，一箭射进茫茫灰雾。 清清楚楚传来血肉被洞穿的模糊而撕扯的钝响，继而是一声闷哼，存档骑士的声音。 血液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也听得极为明朗，而在这难得的机会中，窦鲨举剑猛然劈砍卷起的风吹到了我的鼻尖，凶恶的一串火花炸开，马蹄声随之动荡杂乱。 轻微一点“咚”，仿若水珠砸在我脚边，窦鲨喘着气说：“你没事了吗？” 我不由得在不合适的时刻想要炫耀我的能力给她看：“行刑巨人是我的朋友。” 窦鲨回头望，似乎看到了果夫垂着两个大拳头盯着士兵们的样子。 窦鲨说：“看来你在希夷国有一番奇遇。” “超级惊险的！” 我听到窦鲨轻轻的笑声。 “明天告诉我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会用剑呢。”我说。 她兴冲冲的，竟有些喜悦感：“那我也明天告诉你！” 窦鲨猱身而上，我踩着她的脚步也直冲过去。 存档骑士也没有那么可怕，因为他的声响实在是太大也太多了。窦鲨有意去削砍他的四肢，而那雄壮的马身忽然变得如此笨拙，每一步的声音都在我的耳朵里产生回声，即使我不想注意，也在提着我的耳朵，扭着我的头，对我说，他就在这里！通过这些零碎的不断的声响，我不断地勾勒着存档骑士的身影。 甚至连他伤口生长时，肉块的蠕动声，都清楚地告诉我他的软肋在哪里。 我仿佛在为他塑形，身体的空隙，每一处局部，还有他暗藏魔种的脖颈，我唯一要瞄准的就是那里。 窦鲨也知道，不论是我一箭射穿他的脖颈，还是窦鲨砍成两段，我们都要不断地给对方制造机会。窦鲨和他缠斗的时候，我便飞速地往他的头脸射箭，扰乱他的动作，而我受到他攻击的时候，窦鲨就立刻挥剑在我面前阻挡。那么我渐渐在头脑中分明了我们三个人的方位，我也可以完全闭上了眼睛。 全神贯注地接收地面的震动，箭射中的间隔，危险的预感，我能看到战胜他的曙光。 107. 恐惧、背叛、软弱，每一根王宫的柱子都被蚀空了。 隐藏王子念诵着祈祷月亮重回的词，一边念诵着，一边把剑送进宫侍的身体，那宫侍本是一条怪模怪样眼睛萎缩的鱼，在漫长不得光照的时间里拟出了两只竖着的诡异眼睛，始终笔直而空洞地望着上方。隐藏王子看宫侍弹动两下便不再动了，废些力气把剑从骨头之中拔出。 “跟上。”隐藏王子冰冷冷地说，“路上遇到任何人都就地处决。” 他来的时候存档骑士已经跃出了宫殿，而先头部队大部分都被他单枪匹马地杀死了。隐藏王子折损大半兵力。 他盯着前面旋转向上的楼梯：“国王就在宫里，跟随我去捉住他。” 大巫说过的，坐在王国的宝座上，献祭一些人，献祭一些岁月，就能够得到飘渺的一切。而举起权杖戴上王冠就能观看到王国的每个角落，宫侍们在靠近宝座的地方挺着怪异的脸，在广场上行驶过浸透了鲜血的花车，鲨鱼，无数的鲨鱼驶进宫殿，分解，运送到军队里去，运送到商店里去。最健硕的居民和最孱弱的居民都对行刑毫无异议，风从不途径宫殿的走廊，但是走廊里永远回旋着叹息般的风。 一千只眼睛和一千只耳朵生长在墙壁上，那从不被人打破和越过的高墙布满了国王的权威。 可是为什么每一根柱子里都塞满了反叛的心，在最初都同意以献祭他人来为月亮蓄电，但是有些人想要反悔。国王是不能够反悔的，国王是王国绝对忠诚的信徒，只有国王才对偌大的国家和可怜的臣民负责，只有慈悲的国王！一千只眼睛在空洞的石柱里突然出现，然而什么讯息都没接收到就被一剑刺瞎，血液流满了潮湿深陷的宝座。 权杖在滴溜溜地旋转，眼睛都跟不上了，它在宫殿里回荡，所有的宫侍都拦不下来。四面八方都是密谋，隐藏在最深处，隐藏在自己身体的最深处也无计可施，阴谋诞生在最邪恶的土壤，而自我欺骗为正义。 ...... 隐藏王子狠狠将一名士兵摔在地上，他的脸颊都溅满了墨绿色的血，那是换过血的年轻巫师留下的痕迹，血液里的毒性仿佛在他脸上融化的冰，水渗进了他的脸，侵蚀着他的皮肤。 “国王到底在哪里？” 搜寻了九十九间屋子，都找不到国王，同样也找不到大巫。 士兵不答，他无法再答，脖颈肿起如同塞进一只河豚，无数细细小小的尖刺从肿块上冒出，紫色的烟雾弥漫，在爆炸之前隐藏王子洞穿了他的心脏。 拼命地阅读那些秘密报告，隔墙有耳，隔墙有眼，运转着无法安心的间谍工作，心腹也背叛了权势，在外面站着的那个人，他真的知道月亮落下后不立刻找到替代品的下场吗？ 快去杀掉那条鲨鱼啊！
第37章 三十七 ======= 108. 我以前当然是没有见过窦鲨用剑的，她的动作却都分明地印在我的头脑中，仿佛一册流畅的连环画，使得我可以轻易地配合她发力和收力的间隙。我不明白我和窦鲨之间的默契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我细细来想了。 她身姿流畅，破风有力，射箭运动员的肩背肌肉有多么发达和恐怖我是知道的，加上窦鲨本来被魔种抑制了实力，而她原身属于海中霸主，自然也具有非凡力量，我和她联手，局面竟没有再像上次一样一边倒。有几个回合窦鲨的剑和存档骑士的剑咬合难分，谁也不能扼住谁的锋芒，俨然势均力敌。 窦鲨的身体犹如拉扯到极致的弓箭，全部膂力都用来抵御汹汹来势，我听到她骨头发出快要溃散的声响，仿佛一把因承受不住暴风而崩坏的雨伞。可是窦鲨默默忍耐下来，只以蛮力来抗衡重剑，也依旧没让半分。 存档骑士引以为傲的力量，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十分威胁了。 我劈头盖脸地往存档骑士的上半身暴雨般放箭，以期任何一箭能够命中他的弱点，但他的皮肉再生能力实在骇人，有些箭头甚至卡在皮肉中或被弹出，他已经留存了一副完整的骨肉在某个时刻，接下来受到多重的伤都可以一键重回。 他一头一脸的断箭，怒而拂去所有，箭头噼里啪啦掉落一地。强壮的马腿竖起，发出愤怒的嘶叫，他身量极长，竖立起来有泰山压顶之势，我拉住窦鲨后退，防止被他踩踏。 对于存档骑士来说，或许也太久没有遇到我们这样的人了，两个无知到胆敢挑战他的弱者。在存档骑士宣布要判处我们死刑的时候，就连隐藏王子的反抗军都不敢直攖其锋。然而须知在在弱者齐心协力的情况下，他的积威都是无用的装饰。缠斗愈久，存档骑士愈是发怒发狂，他正是咬牙切齿，步伐也无序许多，像被困住即将渴死的马，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他的精力总会用完的，他的弱点会在某一个时间突然出现。 我和窦鲨都是出色的狙击手，我们始终耐心在等那个弱点显现的瞬间。 在争斗上我们默契如一人，几乎心意相通，我知道她释放出的每一个信号，她需要我配合吸引存档骑士的注意力，好去砍他的马腿，我围着存档骑士打转，留出窦鲨牵制他的时机，是为了去射瞎他的眼睛。再没有这样的默契，竟渐渐提升到圆融无碍的相通，看来以后有双人搭档比赛我和窦鲨也当仁不让了。 我终于发现了窦鲨和存档骑士路数里的相似性，存档骑士虽然是极其让我鄙夷的人，使剑确实光明磊落，大开大合，很担当得起他骑士的称呼，想必他曾把这身剑术教给了只读公主，只读公主又教给了窦鲨。 剑光飞舞，勾出飞速的流星轨迹，窦鲨陡然一提手臂，双臂带着长剑横展，两剑相击发出清脆的长音。我急忙瞄准疑似他眼睛的方位三箭连射，存档骑士还要空出一只拳头来打落飞箭，另一手便泄了力，左支右绌，被我们两个人逼退了几步。 我想这时候其实应该对周围观看打斗的鱼们大喊几声存档骑士也不过如此，不失为一种战争的宣传策略。 我们俩的配合愈发纯熟了，我横过腿去，借给窦鲨一踏之力，她这边高高跃起往存档骑士的头顶劈去，我也不落其后，立刻卯足力气往他腰腹射箭，他一时之间防不过来，哪怕胸腹被箭头深植也要先把我击退，我没想到他的首要目标是我，竟不察，便被他一拳头砸在肩膀，霎时间痛得耳鸣，身体被拳风甩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 窦鲨焦急地高声喊我：“小马！” 我脑袋里马蜂开会，提取不出字句，含混地应答一声表示我还活着，实际上喉咙堵塞，眼睛已经昏昏，仿佛被乌云团团围住，再次举起弓来不到一息就垂落下去。 存档骑士或想先杀了我再说，一声长嘶，转身就昂首向我奔来！而我此时并没有躲避他的能力！ 万分危急时刻，我竟觉得时间被拖长，我终于看到存档骑士此刻的真容，他在水中绽放的马鬃和大理石般坚硬的胸膛，以及他脸孔上扭曲的眉毛和眼睛，眼珠中的愤怒如同两点焰火。他从乌云中闯出来，云气被他拖出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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