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口有巨大的贝壳，我猜那是入口检票的人。贝壳上亦覆盖着薄膜，里面坐着一条人鱼，银白色的长尾。 这不是最让我惊奇的。 让我合不拢嘴的是，就在门内，也就是薄膜之内，行走着和我一样的人，那是用双足的人。 窦鲨说：“我们到了。” 海尔达尔长廊。 ---- 海尔达尔是《孤筏重洋》的作者。
第14章 十四 ===== 40. 窦鲨张开嘴，她的牙齿直接衔住了贝壳的顶端，我从她的身体里走出来就能直接走到包裹贝壳的薄膜里，不用在海水中行走一步。 那层薄膜像光一样温柔地接纳了我。 就在薄膜里面，我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这是一个没有海水压力的地方，所有的感觉都和我在陆地上的体验别无二致，唯一不同在于这里的空气有些咸腥。 我转头，看到庞大的鲨鱼缩小成了窦鲨，她站在水里，头发飘荡着，一双碧绿的眼睛，窦鲨冲我微笑着，她也走进了薄膜。 银白色长尾的人鱼望着我，她的眼睛也是银白色的。 她问我：“来做什么？” 窦鲨说：“来买黑鲨鱼肥皂。” 人鱼塌下眼皮，说：“进去吧。” 我和窦鲨走入走廊。 我问窦鲨：“什么是黑鲨鱼肥皂？” 窦鲨说：“这种肥皂能释放出鲨鱼形状的泡沫，以前只读公主经常买来玩。” 她总是惦记着只读公主。 我几乎有些同情窦鲨了。她深爱且不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已经和一个探险家私奔，而独留窦鲨一人。别看她射箭天赋异禀，对感情这方面甚至不如我了解。 但我心里也有些酸酸的。窦鲨这么怀念和只读公主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方呢？ 我仰头望着雪白的骨架和机械长脚，我问窦鲨：“这是什么生物的骨头？怎么这么大。” 窦鲨说：“是鲸鱼。传说以前八万四千座火山同时喷发，这条鲸鱼用自己的身体为其他的鱼阻挡岩浆，大家为了纪念，就把鲸鱼的骨架保护起来，形成海尔达尔长廊。” “原来是英雄。”我说。 窦鲨说：“是和平的象征，也是中立国选出来的精神图腾。” 窦鲨又说：“传说里也有帮助大家的鲨鱼，但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问：“鲨鱼的口碑不是很好是吗？” 窦鲨点头：“风评很差，所以应该不会有关于鲨鱼的传说吧。” 人形的窦鲨走在我右侧，我看到她脖颈一侧上张开了一条鳃裂，我伸手去摸，狭长漆黑的裂缝就增多，一共增加到五条，我再去摸，这些裂缝又闭合了，我看着这整个“痊愈”的过程。 鲸鱼骨架两侧是排列整齐的店铺，我们脚下是硬硬的红色沙子，像凝固的豆沙。这和我去过的集市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热闹非凡。 单凭外貌，我也分别不出那些正在购物和交谈的人到底是人类还是鱼，他们的脖颈两侧有些有黑色的鳃裂，有些没有。 我跟着窦鲨往前走，我问她：“这里也有普通人类吗？” 窦鲨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当然。” 窦鲨解释：“有些陆地人能通过不一般的手段来到海里，有些人鱼也会上岸谋生。我以前听只读公主和我说海里的流行故事，很多都是陆地和海洋生物的虐恋。” 她的脑袋里是不是只有只读公主啊？ 我说：“就像我们也会说美人鱼之类的故事。” 大家总是偏爱跨越种族和偏见的爱恋，这一点不管在海里还是在陆地上都是一样的。 我一家家店铺打量过去，因为它们门前都没有文字，而是一些图形符号，我很难具体猜到这些店铺卖什么东西。我看到有一家店买的是五彩缤纷的水果，从里面出来的小孩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这笑容也是陆地上小孩子会有的笑容。 红润的脸颊，可爱的酒窝。 我最近恍惚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了。 我忽然看到一家店陈列出来的东西，停住了脚步。 窦鲨问：“怎么了？” 我说：“那一家是卖弓箭的。” 这家店铺门前摆放了两个大贝壳，贝壳中竖立着木架子，上面分明架着流光溢彩的弓。这些弓和我所用的竞技反曲弓不同，弓把和弓片都是弯弯曲曲的，海浪的弧度。 这些弓这么光滑、精美、矫健，仿佛在召唤我，它们在平稳地呼吸，它们都是绝佳的战士。 我可没用过海里的弓。 41. 卖仿鳃的店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 我们离开卖弓箭的店又走了五六根机械长脚，这附近的店铺都是命不久矣的老态，别说吸引人的灯光或者魔法，连招牌也没有，此处几乎没有顾客。窦鲨停下来，看一家店铺外面贴的通知。 上面不是汉字，我看不懂。 窦鲨回头和我说：“卖仿鳃的店倒闭了。” 我和她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们都眨眨眼睛。 我说：“那回头去看那家卖弓的店吧。” 窦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蓝色的钱包，我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么柔美风格的钱包。 我问：“只读公主送给你的？” 窦鲨面无表情地瞪了我一眼：“去年八月份你输给我的俱乐部联赛的奖品。” 我：“……” 窦鲨扭开钱包，摸出了两枚很小的金鱼。 她像一个嘱咐小孩去公园门口买汽水的严厉妈妈：“你自己去看弓吧，不是必要不要花钱，我们以后还要用呢。” 我说：“知道了。” 窦鲨说：“我在附近问问看，你看完了就来找我。” 她也挺放心我自己去逛这个人鱼集市的。 我们俩悠哉悠哉，根本不像正在逃跑的人。 我一面四处打量店铺，一面往回走。路上大多数是用双足行走的人，还有小部分是拖拽着长长的鱼尾。从我的身边擦过去一辆代步车，和双脚踩踏板的原理类似，通过鱼尾搅动踏板就能飞快前进，我还没有研究出个门道，这辆车子就迅速消失在我视野里了。 我也观察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 这些人都神采奕奕，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红晕，头发都柔顺而飘逸，像一大团海藻。瞳色和发色都是五颜六色，而每种颜色都非常饱满清透，就算是有些人脸上布满皱纹，也是舒展的皱纹，并不让人觉得干枯。他们一看就是吸饱了水的生物，双眼也都澄澈有神。 我喜欢这些人和这些面貌，他们让我觉得干净。 我又想到纵横，很明显战争中立国和发起国的人的精神面貌是不一样的。 我兴冲冲地走进了弓箭用品店。 老板是条胖乎乎的人鱼。 店里光线充沛，四面墙上都挂着美丽动人的弓，有长有短，有直有弯，就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挂着一把鹅黄色的迷你小弓，可爱得要了我的命。 就在老板面前的玻璃展柜里，放置着一些箭囊。 深蓝色的，和月光一样光滑的箭囊。 老板注意到我长时间盯着这些箭囊。 “鲨鱼皮做的，多漂亮，都是手工做出来的箭囊。” 我问：“都是真的吗？” 老板说：“当然是真的，拆下来的骨我们还做了箭呢。” 他介绍：“须臾国的弓箭手可都是用鲨鱼骨做的箭，鲨鱼皮做的箭囊，鲨鱼油来保养。我们店里的，跟他们军队用的是一样的。” 我在这家店待了很久。 这里四处都有鲨鱼的痕迹。 鲨鱼的血、脑、油、骨、肉、皮，在海里竟然都是上好的做弓和箭的材料。他们会杀害未开灵智不能变成人鱼的鲨鱼，为军队提供武器。像须臾国这样穷兵黩武的野蛮国家，会创建一个鲨鱼养殖场，专门为军队服务。 所以窦鲨说她在国家里是低贱的生物，她不配和他们顶嘴。 我从这家店里出来，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我听到小孩子快乐的笑声。 迷茫地，我一抬头，对面那家店里有无数的鲨鱼形状的泡沫飞出来，泡沫映着宝珠般绮丽的光芒。这些虚假的鲨鱼看起来俏皮而快活，它们只有鲨鱼的外形，灵魂却是和现实中的鲨鱼完全不同的祥和。它们飞向了高空，像一群灵活的小风筝。 孩子们欢呼拍手。 我的目光从鲨鱼群下落，就在黑鲨鱼肥皂店旁边的小巷里，我的目光和一位女士的目光对上了。 她有一双近乎透明的眼睛。 42.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我心脏突突直跳。 我几乎觉得她知道了我的身份。 那是一双能抢在我前面发现我人生问题并能提前为我解决的洞悉一切的眼睛。因为洞悉一切，所以悲悯。这双眼睛属于一位全身都蒙在灰布里的女士。 我忐忑地望着她，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她也望着我。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她这么长久地望着我，我觉得我们的对视快要持续一个世纪了。 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我忽然很想和她说话。 我上前一步，她向后一步，转身走进黑暗。 我留在原地。 这位女士给了我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如果我的人生是剧本，那她正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提醒我我的人生副本接下来并不顺畅。 我没打算去追她。 我回去找窦鲨了。 窦鲨坐在道路中间的圆形花坛旁，花坛里的花我也一种都不认识，是一种桔红色泛着金光的花。 窦鲨递给我一盒运动饮料。 我在她身边坐下。 这盒运动饮料的口味很接近我们在陆地上钟爱的那一款。 窦鲨说：“我问了周围的商家，他们说做仿鳃的这一家因为偷渡的事情惹了麻烦，最后一批仿鳃做了都没卖。” 我问：“没有第二家做仿鳃的店了吗？” 窦鲨说：“海尔达尔集市上没有了。” 窦鲨应该也没有那么了解海底世界，毕竟她一直被只读公主养在花园里。再找另外一家，恐怕她做不到。 我们并肩坐了一会儿，喝饮料，这很像我们大课间在樟树下的沉默时刻。 我说：“如果一直在你身体里我也觉得没问题。” 这句话说出来有些问题，听起来也有些问题，但事实上是没问题的。 窦鲨看起来并不乐观。
第15章 十五 ===== 43. 我很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在和窦鲨开启探险之后，我真的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从我进入梦境我就知道这是个梦。 因为我正在杀窦鲨。 那是窦鲨成为鲨鱼时的样子，而不是人类时的她。 我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我攥着鲨鱼的牙齿，像拖拽沉重的麻袋一路把它拖进了宫殿，这间宫殿灯火长明，四周的墙壁上粗暴而奢侈地镶嵌着无数的红宝石和银镜子。整间宫殿是财富和暴力的元素堆叠，是无序和低俗的拼装模型，这只能是强加美化的屠宰场。
4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