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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鲨和我向海边狂奔，寄希望于化型逃窜。 窦鲨忽然说：“来了。” 我一转头，海浪怒吼，向我们逃窜之处奔涌，灰黑色的浪头上隐约有咆哮的人形，张开双手，狰狞扑来。 浪头打到沙滩上，就从中脱离出数个行刑巨人的手下，那些三叉戟皮具的人。 我们逃到了海边，我拉着窦鲨想下水，窦鲨却一把把我拉回来。 “不能下水。”窦鲨说，“如果在水里受到攻击，我保护不了你。” 我说：“我相信你。” 我和窦鲨现在是一体的，无论我们谁遭到了攻击，受到的伤害都是两份。 此时从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又是那个曾送我鲨鱼皮箭囊的人。 他高喊：“马一尾，你要下水就是必死无疑。” 我给他气得不轻。 于是我们又来到那天晚上的境地，我和窦鲨被这些人包围了，不同的是，这时我不会再害怕窦鲨了。 我们退到沙滩上，一切都和那个晚上相同。我握着窦鲨的手，依然站在她前面，面对这些人。他们并不惧怕窦鲨会逃离，大概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在窦鲨身边，他们慢慢包围上来。为首的正是那天用圆环使窦鲨显出原形的家伙。 他可能是个小队长之类的。 “真不知道你是想帮这条鲨鱼还是想害她。”他说，“如果现在你不在，说不定她就逃走了。” 我什么也帮不到窦鲨，我是知道的。 这些天如果不是照顾我，或许窦鲨已经到了火山群，或许窦鲨已经找到了希夷国。 “为什么给你台阶下你却不下呢？”他又说，“你的勇敢和帮助根本毫无意义。” 我说不出话。 他继续说：“那你可能也不知道你爸找你找疯了，所有人都在寻找你，你也不知道如果你这个赛季不参加联赛的话你根本就保不住积分榜的位置吧。你现在事业几乎毁了一半，而你甚至都不是职业运动员，你本来就没什么价值。” 没有人会等我，俱乐部不会等我，教练不会等我，我曾经打败过的约定下次再战的对手也不会等我了。 “再跟着窦鲨走，你就再也回不去赛场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诚恳。 我的手心又冷又湿。 窦鲨也不说话，她面对这些人总是寡言少语，有一种很生硬的隔离感。 他们的脸都是人类的脸，但他们的耳朵都是尖长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属于人类的幽蓝色的光芒。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在大学里学过谈判吗？” 他说：“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一个选择连局外人都知道弊大于利，你还选那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我说：“我害不害窦鲨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窦鲨落到你们手里，你们会杀了她，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我知道我在拖累窦鲨，但我有信心，我知道我对于窦鲨的意义。 这个意义不是他们两三句尖锐的话就能击溃的，这是每一次我们在赛场、在箭馆、在烈日下、在暴雨里射箭时培养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意义。 他们站在原地，我猜可能是想攻心。 他们想离间我们。 这说明这些人并没有那么坏，因为我和窦鲨手无寸铁，他们如果动用暴力的话我们两个早就被抓住了，看来他只是想抓到窦鲨，不想伤害我。 他说：“窦鲨不会死，她会永远被我们所纪念。她的付出能换来整个须臾国人民的生命的延续。” 我问：“窦鲨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他说：“须臾国人的命不是命吗？如果窦鲨生来就是为了照亮须臾国，她的死亡就是她这一生的意义。” 我被气得头疼。 我说：“没有人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啊！窦鲨也是，只读公主也是，难道长了一颗那样的心天生就是错的吗？” 他那一套逻辑简直是流氓：“没有人说她们错了，她们能为须臾国带来光明，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正确的好事吗？我们要感恩戴德，然后杀死她们。” 上一次也是，我根本就说不过这个家伙。 窦鲨握住我的手使劲，这是她给我传递信息。 窦鲨的嘴凑到我耳朵边，说：“有一道水流快来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盯着为首的那个人，我说：“即使是为了伟大的目标，牺牲一个人的性命也太残忍了。” 他反问：“残忍吗？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引爆魔种，不是一种仁慈吗，我想让窦鲨意识到她自己的价值所在而已。” 他们是强盗。 窦鲨忽然拽了拽我，我一扭头和她冲刺，一头扎进海水中，靠近岛的海水都是乱流，我们在湍急的水流中东摇西晃，窦鲨的臂膀揽着我。她在寻找那道水流。 让人生还的水流。 海浪声拍得我头晕脑胀，但我仍然能听见窦鲨的声音。 她急急地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早就被抓回去，早就死了。” 我说：“这我难道不知道吗！” 38. 窦鲨其实是很有本领的鲨鱼。 她曾和我说过，鲨鱼是一种很特别的生物，能识别生物的肌肉中流过的微量的电流。作为魔法生物的窦鲨在这方面有更强的能力，当她全神贯注在某个人或者某条鱼身上时，她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理活动。 但窦鲨说这基本做不到，需要很熟悉很亲密的关系，需要长达一个世纪的凝视才能捕捉。 看来我和她的关系我也不用担心她会不会对我施展读心术了。 毕竟对只读公主她都读不到什么东西。 可是窦鲨的“第六感”在寻找洋流和季风的时候就格外好用。 入水后，窦鲨迅速变成了鲨鱼，一口把我吞下，如同疾风一般乘着那道水流逃离。 我立刻趴在安全房的墙壁上，回望岸边，那些人也一个一个跳下了水，但他们不具备窦鲨的技能，被岛屿周围的乱流冲得四散。 窦鲨不敢懈怠，我从没见过她游得这么快，不要命了一般。我很快就看不到身后的景象，我的视线全部窦鲨游动时产生的无数的泡泡堆满了。 我很想吐，只好蜷缩起来。 我无法计算我们逃跑了多久，因为我的头太晕了。我们最终停下来是在海底，窦鲨把自己藏在巨大的岩石后面，但根本藏不住她，我手软脚软地躺在她体内。 窦鲨叫我的名字，叫了好几声我才晕乎乎地回答她。 “我们安全了。”她说。 我的胃里只有水果，一股酸腐的气味弥漫在我舌头上。 我说：“嗯。” 我透过窦鲨的身体，我的目光越过她的骨头看深邃的海洋。 我说：“你是不是很怕那些人啊。” 她说：“我不配和他们说话。” 窦鲨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她竟然说：“在须臾国我是低贱的生物。” 这和那个出言讽刺我说我赢不了她的窦鲨是一个人吗？ 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像软塌塌的尸体。 “那我是你的发言人吗？为什么总是我在生气？”我问。 “你笑话我的时候很牙尖嘴利，遇到他们就开始扯高低贵贱了。” 我指责窦鲨。 “都说了你要寻找你生存的意义了，你被人家说了还不知道骂回去。” 窦鲨说：“你也没有说过他们。” 我说：“我本来嘴巴就笨！但是你不是很会气我吗，这功夫拿去我们一致对外啊，你要骂他们的呀！” 窦鲨似乎思考了好一会儿，向我承诺：“好。”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我问，“跟他吵了两次，这个人我记住了。” 窦鲨说：“他叫纵横。” 我记住这个名字，纵横，他是个被须臾国那一套洗脑得彻底的人。 我躺在窦鲨的身体里，风进不来，雨进不来，窦鲨停留在这里，让我慢慢恢复过来。 周围都是豆沙红的珊瑚，我看到橘黄色的小鱼游来游去，它们一开始没注意到窦鲨，注意到之后我竟然能从鱼脸上看到震惊的表情，然后它们瞬间就不见了。 我分辨不出来海底的形态，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无论在哪里，窦鲨又不会害我。 我又晕了一会儿。 窦鲨说：“这道水流正好能把我们送到海尔达尔走廊。” 我脑袋不清楚：“什么走廊？” 窦鲨说：“海尔达尔走廊，在那里我给你买一副仿鳃。” 我们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我看到小向导鱼回到窦鲨身边。这条小鱼只有风平浪静的时候才会出现，有什么动静就逃之夭夭，是条很敏锐的小鱼。 39. 海尔达尔走廊是众多中立国组建的贸易市场，因为在海沟内呈狭长状而得名走廊。窦鲨说自己曾经躲避战乱就在海尔达尔住过一段时间，她混在垃圾处理场里吃别人处理掉的腐烂的肉类。 穿过海尔达尔走廊，就能到达火山群。 买了仿鳃，我就能在海底呼吸，也不用总缩在窦鲨身体里，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太不方便了。 我们跟随着水流进入了漆黑的海沟。到了这里，窦鲨就变得特别显眼。 她半透明的身体，以及隐约从心脏部分散发出来的光芒，都让她在黑暗里成了一个活靶子。 我看到深渊里有绿色的星星点点的光芒，它们游上来，我发现那是我曾在书里读过的会发光的鱼。我们越是下坠，周围的鱼就越是少，我们看到的东西也越少。窦鲨的心脏仿佛一点灯光，只有在这微弱的灯光旁边我才能安心。 我想到了那个要夺取窦鲨心脏当成月亮的国家。 如果是在这样死寂的、寒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生活，为了一点光明，或许他们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一想到这圣洁的光明需要一个人的生命来献祭，我又觉得太过于讽刺。 海沟里静悄悄，永远不到头似的，像太空。 我能看到的鱼，都丑得奇特，有些细长，在水里旋转着前进，有些庞大，脸上长了许多的赘生物，十足崎岖。我这才知道大海里也是有丑陋和残忍的，这样一比，窦鲨其实是深海里的美鱼。 我们下降了很久，我见脚底的光芒渐渐明朗盛大起来，两侧岩体上挂了无数的张口闭口的仿如藤壶般的发光之物，绽放出油润细腻的黄色光芒，这里一看就是有改造过的痕迹。 我们到了一处红宝石般血红色的沙滩，窦鲨出声提醒我：“往前看。” 在我的面前，一副堪称伟岸的画卷徐徐展开。 遮天盖地的神龙的雪白骨架落在沙滩上，以脊椎为轴，有蜘蛛般的机械长脚在左右沿着骨架的方向插入沙中，机械长脚之间铺开一层薄膜，闪动着七彩的颜色，很像肥皂泡。就在神龙的头部，悬挂着无数条紫色花朵，花朵掩映中，开了一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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