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案腾空后,顾司宜将小炉放了上来,冬日关卫喜煮茶,这是从浔安传来的习惯,小盘内装着红枣花生,煮茶时一定要将花生红枣煨在铁网上,这样喝茶也不会觉得嘴里干涩。 顾司宜说:“多谢编撰好意,今年朝廷也不回浔安,关卫热闹的很,我不太想去偃台。”顾司宜努力挤出一个笑,一阵风吹起时,刚写好的册子被风卷起,顾司宜怕墨水化了,伸手摁住。 她却在下面摸到一新的册书,她打开一看,是关于五年前顾家的史册,“编撰还真是随身携带这顾家的史册,我资历尚浅,写不了,编撰就按诏狱所供的认罪书写好了。” 孙时鲤提过好几次让她来写顾家这最后一段,但是顾司宜并未同意,一直推脱,孙时鲤不会看错人,顾司宜虽生在腐朽世家,又在宫里长大,她聪明但是纯粹正直。 孙时鲤给顾司宜倒上茶说:“我不知顾家的事情到底真相为何,你即然查了,就写实事上去,身为史官不能去批判每一个人物,顾家往年的事情在史册不堪,总不能让后人终身戳着顾家的脊梁骨痛骂。” 顾司宜明白孙时鲤的意思,前面的事情已经记录封册,但是最后一段便能推翻前面所记载的所有实事,算是给了顾家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顾司宜看向窗外目光凝聚在院中的琼枝上,说:“曾经顾家的位置谁能撼动,我不信顾家通敌叛国,却偏偏找不出一丝破绽,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因为我姐姐景听尘拜将封侯,爹爹又是这七处营的统领,叔父浔安为王,仅剩的禺尧淮氏又同景家结为义兄,谁能动顾家,谁也动不了,就是这当朝丞相也得礼让我们顾家三分。” 顾司宜眼里没了光,她能说的很坦然,这几月她一直在反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她继续说:“有人说我打小就是比公主还尊贵的姑娘,这句话变成了顾家没落的真相,这便是答案,所以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她到今日明白了崔自华死前的那番话,崔自华已经将答案告诉她了,是她那时没有明白,“崔自华说,位及人臣终将受所忌惮,而能忌惮顾家的,是那龙椅的主人。” “等你哪日想写便补上。”孙时鲤将杯子推到顾司宜面前,顾家的结局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知这世间帝王贵来之不易,也明白龙床辗转反侧都不敢懈怠,但偏偏没想到有人会觉得左右手也能成为威胁。 顾司宜抿着茶水,她也明白皇帝为何会秘密收回黑牌,因为他也怕出现意外,叔父护送皇帝下浔安便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此次途中。太傅不让查,景白烯不让查,因为即使知道真相也是束手无措,他们是能反天下还是反朝廷。 君要臣死,而臣死之,是为忠,但朝廷却没有给顾家一个忠名。顾司宜想到这儿心口止不住的难受。 如果叔父爹爹要反,太后到不了浔安,所以在南下浔安顾家通敌叛国的事件中,杀了先皇的另有其人,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先皇死了,敬元皇后死了,顾家的事情盖棺定论,她洗不了这罪孽。 生灵血染关卫这笔账崔自华说过要她来偿,但是她不认,池阁老怕她查顾家的事情,无非就是怕丑恶被揭露。 顾司宜如今的境地是两难的,景家还在为朝廷效力,她便没有办法揭开对抗朝廷,而季般般又是大北的公主,这世间的外人至始至终仿佛都只有她一人。 又是一年冬,这一年的关卫仍旧乌金西坠,星斗在天,但喧闹伴着灯火通明浓缩成的不再是繁花似锦,陌里深巷谈的也不再是光华璀璨,顾家罪恶滔天,成了茶余饭后说书人口里的铜臭。 除夕没再下雪,红灯四起,浔安比不了关卫,关卫的姑娘好赌饮酒都是常态,顾司宜提着一盏锦鲤灯,她难得从太史院中出来走走,街边卖的糖葫芦看着诱人,孙时鲤见顾司宜多看了一眼买了一个。 她拿手帕给顾司宜,让她擦了擦手,然后才将糖葫芦递给顾司宜,“尝尝可喜欢。”她接过顾司宜手里的锦鲤灯。 顾司宜接过迟迟没下嘴,小孩寻着空地放爆竹,铁匠铺子朝外打铁围着几个公子哥看热闹,因为红铁溅起的铁花有几分喜感。 顾司宜见孙时鲤一脸的期待,问:“怎么不多买一个?”她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糖葫芦,糖葫芦油亮亮的在暖灯照耀下红的透黑。 孙时鲤倒是不避讳说:“没带够银子。”虽然是朝中官员,但是孙时鲤过的并不潇洒,她从不贪污受贿,月俸也只够自己过日子。 季般般刚入伏安街,今夜除夕闹事的多,她处理完事情便让禁军去了另一条街,她本只管着皇城安危,但是禁军老弱病残,户部的银钱不够,崔以朗没召到多少新兵,这关卫的贵胄公子时常聚众闹事,整个关卫的安危便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拿着几个贵胄开了刀,太后本也有意救活七处营,抓住这一条她便很自然的将仓处营发挥到了极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拿住百姓的风向立了口碑,七处营近几年没落,如今仰仗她有了话语权,谁不敬她三分。 “今夜郝大人公子郝南何同车欲弦小侯爷在乐坊听曲儿,奴已经找人闹事,待会儿便将他们二位找个借口关起来。”允乔跟在季般般身后。 季般般说:“抓的时候,记得通知一下在家过年的两位大人。” “是,近来太后厌烦这些世家公子不务正业,阁老更是对其严查想将这股风气逐出关卫,公主让两位大人欠下一个人情还是说?”允乔抬眸小心地看了一眼季般般。 季般般过拱桥的时候提了一下裙摆,她说:“即然抓了自然是严惩不贷,朝廷不最喜这刚正不阿了吗,关卫这股风是得灭上一灭。郝南何今年秋试中拔得头筹,若是不压着,岂不是离七处营主统的位置更远了。” 允乔有点担心:“但黑牌始终没有下落。” 季般般说:“我怀疑,这牌子就在池昌庭手中,当年商船出海由他披红,显然他是在帮先皇披荆斩棘,即然先皇如此信任他,自然也会将黑牌给他,景白烯提携他那个学生,连阮家都参了百官宴,还真是可笑,户部没钱,崔以朗召不上新兵,池昌庭的精兵就永远得镇守粮仓。要扳倒他,就得不让他握兵权。” 允乔垂首问:“公主的意思是,崔以朗召不上兵和景白烯有关?” 季般般应声,刚过拱桥,抬眸时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日思夜想的那人正和一男子逛街,季般般脸色瞬间阴沉。 顾司宜身上没带银钱,她没有下嘴,孙时鲤虽是男子打扮但也是女儿家,她试探性地问:“你要不要先尝尝?我不喜甜食。”顾司宜将糖葫芦往孙时鲤嘴边递了一下。 这时,一双手猛然将顾司宜手里的糖葫芦夺了过去,季般般黑着脸问:“你做什么!” 顾司宜见到季般般显然是怔住了,她心口一酸,手愣在半空,算起来她像是很久没见季般般了,当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季般般冲动过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她将糖葫芦塞到孙时鲤手上掩饰尴尬,瞪了一眼孙时鲤说:“又不是没长手,自己拿着吃。” 季般般看了一眼旁边的顾司宜,眼神慌了,连忙转身大步逃离此处,顾司宜见季般般离开,被拉回了神,“等等。”她朝季般般追去。
第90章 醋意 季般般步子很快,好在她个子较高,顾司宜抬眼很容易找到她,伏安街当属关卫最繁华的地儿,有名的酒楼乐坊都设在此处,往前走是一片空地,供戏班子表演的地儿。 游走天下的戏班子每年除夕都会想着来关卫讨要赏钱,关卫的人出手大方,哪怕是街边小贩乐了也会给几个铜板,若是碰上哪位出门游玩的世家公子,给些碎银也不是不可能。 今年除夕聚集了十几个戏班子来到关卫,季般般早时便派了一支军队在此迅游,没有报备的戏班子不能在此搭台子,免得因争夺佳地儿而造成混乱。 夜里吹起了寒风,顾司宜挤着人往前追去,大雪还未消融路面自然较滑,顾司宜头上的簪子散落一地,一小孩拿着糖人刚好路过,顾司宜的披风无疑将孩子手中的兔子糖人撞碎了。 天气冷时,小贩勾画的糖人较脆,碰上便散落一地,顾司宜听到哭声,又不得不回头,小孩瞬间哇哇大哭,抓着她的披风大闹。 那孩子扎着两个发髻,戴着新做的红花,哭起来时像极了春牌上的年娃娃,顾司宜焦急地朝季般般看了一眼,季般般已经没了影。 她低声安慰说:“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伸手抹了小孩脸上的泪。周围路过的都盯着顾司宜看了一番,孩子一哭更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旁侧卖糖人的小贩说:“赔一个就好了,孩子好哄。” 小孩一手拿着空棍,另一手紧紧的攥着顾司宜的披风,顾司宜犯难,她只想出来走走便回去,身上没带银钱,顾司宜弱弱地问道:“多少钱一个?” 那孩子见顾司宜问了小贩价钱,便不再哭闹了,她眼巴巴地望着顾司宜,吸了吸鼻涕。 “如果是她手里拿的那个,不贵,十文钱。”小贩已经在烛火上加热勺子。 “拿两个,不用找了。”季般般扔了一块碎银到小贩的桌上,小贩见着碎银连忙搓了搓手将钱收入腰包,季般般垂眸看着顾司宜,她目光放在顾司宜头上挂着的步摇上,顾司宜头上的步摇前端做的是一只银蝶,蝴蝶的翅膀恰好挂在侧边勾乱了头发。 “怎么首饰都跑散了。”季般般伸手便将她头上的步摇给摘了,挽发的还是那一只顾家的白玉簪。 顾司宜不太适合步摇金钗,反而是越素瞧着越好看,她盯着季般般半晌说不出话。明明是她追着季般般不放,人站在她面前时,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糖人好了,贵人拿着。”小贩将画好的两个糖人递了过来。 顾司宜这时转过身去拿,然后低下身将其中一个交到孩童手里,顾司宜在孩童嘴角看到一丝笑后,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她摸着孩子的头说:“姐姐不是故意的。” “我原谅你。”小女孩一口咬掉了糖人的前端,然后转身便走了。 顾司宜见人走远,连忙站起身回头,她生怕季般般走掉。 季般般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见顾司宜神色焦急,她含笑说:“你就这么怕我走了?” “对,我怕。”顾司宜扑上前去便抱住季般般,季般般木然愣住,她缓过神,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季般般淡淡地说:“我还没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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