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话头刚落,元芳就来禀报热水准备好了,曹闲月打发舟娘去洗个澡,换间衣服,又让元芳给她安排个厢房暂住。 待人去楼空后,她坐在原地,呆呆望着前方的火烛,似乎还未从方才的事情中抽身出来。 谢棠以为她还在担忧舟娘的事,端着热水送到曹闲月的面前,劝慰道:“别担心,这件事一定有办法解决,舟娘会没事的。” 曹闲月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以为……” 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卡在了她的喉咙里。现在的谢棠是清醒的谢棠,她再也不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即便说了,她又怎么会理解? 她以为……自己的出现至少能让历史发生一点点变化,不求别的,至少能保住曹家也好,可眼前摆着的事,却像一盆冷水从她的头上淋下来一般,叫她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若是史书没有记载错,那么历史上在元宁之难中,哀帝身边就会有一位姓曹的后宫才人。她外表昳丽,姿色出众,若是生在太平年间,她定然会受到帝王的无限宠爱,但她偏生命苦,成了哀帝的才人。 在享受过短暂的荣华富贵后,她就和哀帝一起沦为北狄兵马的阶下囚,并且在被押解北上的途中,无意间落单,正好撞上北狄的散兵。 北狄的散兵将她奸污后,她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或许这只是史书上寥寥数字,但当落到一个人的身上时,却是她悲惨的一生。 曹闲月与她同姓,所以看书的时候,便多瞧了两眼,哪里会想到自己差点成为了她。 当曹父言明要她入宫为妃,巩固曹家外戚的地位时,她立即想到了这位曹才人。 倘若她真的入了宫,极有可能就成为了那位曹才人,那曹才人最后的结局即是她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忙于抗疫,有缘更新。
第75章 微光 即便不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比照着那位曹才人的命运,她也不会幸运到哪里去,所以她才拼了命抗拒曹家让她入宫的安排,宁愿选择身为女子的谢棠,也不甘成为周怀后宫中的一员。 她没想到自己才摆脱了“曹才人”的命运,老天就像开玩笑一般,将这份人人避之不及的厄运降临在了舟娘的身上。 曹闲月不知道是因为她没有入宫,才导致了舟娘必须入宫,还是无论她有没有入宫,舟娘都会入宫,总之历史需要有一个“曹才人”出现,所以必然就会有一个“曹才人”出现,不管这个人是她还是舟娘。 “它”仿佛一个强大的运作机器,沿着内里早已设定好的程序运转,无论期间发生任何变化,“它”也能随时弥补上那些变化,从而使得历史往既定的轨道上继续前行。 这是曹闲月最害怕的事。因为这也意味着她所作的那些努力,会像石子落进洪流里一般,即便能够激起了一些小浪花,也会立刻被冲刷掉。 在舟娘走后,谢棠敏感的察觉到了曹闲月的心情变化,但曹闲月不愿说,她也不好追问。 她委婉的劝道:“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吹熄了蜡烛,卧室重新被黑暗笼罩,曹闲月望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浑浑噩噩之间想了许多事情。 在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开篇就用满满一大段篇幅来描写巴黎圣母院周围的风景,最后落脚在巴黎圣母院地下室的墙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是谁留下的希腊语“命运”两个字。 她从前不懂得雨果为什么要写下这段,还道是废话连篇,故弄玄虚,现在经历了一些事,重新想起这段来,忽然就明白了雨果的这“命运”二字代表了什么。 而她就是那个被命运戏耍的钟楼怪人。 - 因为她和她大伯的关系并不亲近,贸然去替舟娘出头,反而显得奇怪,所以这件事还由自己的母亲顾氏去询问和劝解更加合适。 等到了中午,顾氏终于一脸疲态的回来了,满是遗憾的冲曹闲月摇了摇头,道:“你大伯是铁了心要把舟娘送入宫去当娘子,娘亲怎么劝他们也劝不动。” 顾氏亦不忍心看着舟娘进那金丝笼里,可舟娘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她管不着人家做主。 顾氏都这么说了,可见事情的确无有可挽回的余地,曹闲月心越发沉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中,面对舟娘的满心期待,曹闲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舟娘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泯灭,最后变得一团黯淡无光的死灰,曹闲月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如果所有的路都不通,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收拾了一阵后,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来,二话不说塞进了舟娘的怀里道:“这里面是我这两年来攒下的所有财物。” “我让元芳送你去蜀地,你带着它上路,不管发生什么,它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到了那里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你在那好好生活,不要再回来了。”她说着就立马要元芳带舟娘走。 已然绝望的舟娘,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一般,一步也走不动。她带着哭腔说道:“姐,我不能走。” “我走了,朝廷若是要追讨人,爹娘该怎么办?我们一家人该怎么办?” 曹闲月一顿,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她更不愿让舟娘成为那个遭人□□,命丧荒野的“曹才人”。 “你且去,那些事定有办法解决。” 舟娘没有相信她安慰自己的话,使劲的摇着头道:“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牵连我们一家人,也不想连累姐姐、姐夫……” 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缘故,而将全家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那是何等的自私? “这可能就是我生来的命吧,我认命。”舟娘眨了眨眼睛,忍住泪水,强颜欢笑道:“其实事情也没那么差,万一君上看不上我呢?” 曹闲月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戳破舟娘蒙骗自己的谎言,还是附和她的话,假心假意的安慰她。 舟娘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番话,似在说服自己,又似安慰曹闲月,最后苍白着脸,勉强一笑道:“若是君上看不上我,他定会将我放出宫,到时候……” 她已想象不到未来的模样,话说到一半,便被无尽的苦水淹没。 曹闲月动了动唇,言语如此无力,就算说再多亦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僵了半天,也没有再说出半句话来。 她改变不了这世道,也无力拯救像舟娘这样命不由己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走向各自的结局。 “为什么不能像我们一样?”将自己关在书房琢磨舟娘的事琢磨了一早上的谢棠忽然冒出头来,兴冲冲地说道:“就像我们一样,让孟轩上曹伯父家提亲,得到曹伯父的认可,这样曹伯父定不会再逼舟娘入宫,舟娘与孟轩也能终成眷属。” 她知道孟轩与舟娘两情相悦,这个办法既能让舟娘不用入宫,又能让他们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大伯……”曹闲月只犹豫了一瞬,舟娘就抢在她的前头,苦笑一声道: “我父亲做下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他不似三叔三婶那般仁慈……” 舟娘不好说出口的话,曹闲月替她补全:“而且大伯好面子,要是让他知道舟娘与外男有染,定会不分三七二十一把舟娘打死再说。” 谢棠没想到舟娘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整个人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渐渐颓了下去。 “就这样吧。”舟娘深吸一口气,道:“姐,我先回家了。” 刚刚转身,她又顿住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来,转身交给了谢棠。 “这是孟轩送给我的,麻烦姐夫替我还给他。”舟娘垂着头,故作无情道,“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他若是问起我去哪了,就说……就说我得重病死了,不要来寻我。” “下辈子若还有机会,再见。”话一说完,最后一滴泪水也从她的脸颊滑落。 谢棠和曹闲月目送着舟娘头也不回的离开小院,连送别都来不及说一声。 许久之后,两人才回过神来。 谢棠徐徐打开手中的扇子,只见洁白的绢面上花枝交错,树梢之间落满红梅白雪。 扇角上还有两行小小的题字“岁寒见红梅,美人林中藏。”落款是齐孟轩的印章,必是出自他亲手所绘无疑。 这扇面,恰似他与舟娘初见时,那漫天遮眼的梅花。 - 夜幕降临,雨虽然早已停歇,但因为舟娘的事,小院还是陷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 谢棠来到卧房,见曹闲月不在,福至心灵的想到了她会在何处。 当她走出卧房,转身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曹闲月坐在屋檐上,兀自眺望着远方发呆。她的身边既没有酒,也没有旁人,只有一盏小灯笼在陪着她。 她本想出声问问她坐在上面做什么,一转念,便息了这个心思,跟着爬上屋檐,静静地坐到了曹闲月的身边。 天是倒置的海,蓝的深不见底,特别是雨后的夜幕,每个星星都像水洗了一般干净。 “你还在想舟娘的事?”谢棠问道。 曹闲月摇了摇头,她只是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想一个人好好收拾一下心情。 谢棠看出她的烦恼,没有再多嘴的追问,安静地陪她坐着,想着等她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再开口。 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曹闲月再次扪心自问,可她依旧找不到答案。 她以为人生就像一场牌局一般,好牌烂牌,发到手上就无法更改,但是结局的胜利,却绝非取决于开局拿到手上的牌的好坏,而是…看她如何运作这场牌局。 可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想将手中的烂牌翻转成好牌,现实却告诉她这本来就是一场庄家出老千的游戏,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的想赢,最后也一定会输给庄家。 那她做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你有没有想过生在一个没有君上,人人平等的时代?”曹闲月忽然开口问谢棠道。 谢棠早就忘了那一夜喝醉酒的事,只觉得曹闲月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费着脑子想半天也想象不出来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若没有君上,谁来统治天下?百姓又该朝拜谁?天下会不会四分五裂,重新出现春秋诸侯争霸的景象? 谢棠一向不在乎暴露自己的无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想象不出来。 曹闲月深深瞧了她一眼,看来她真的记不得那一晚的事了。不过那也好,省得自己那些在古代人眼中足可以被称作忤逆的话,被她记在心里。 超越时代的思想是危险的,特别是在无人理解的情况下,这些思想要么使人疯癫,要么使人痛苦,多知无益。 她长叹了一口气,言简意赅道:“我只是在可惜,可惜你们生在这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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