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等的胶应属鹿胶,但鹿胶昂贵,动辄千金,非一般画师所能用得上的,所以我只能退而求次用牛皮熬胶。” 谢棠的一番讲解,让曹闲月仿佛触摸到了属于自己知识范畴以外的东西,她皱着眉头问道:“设色画?” “是什么?” 谢棠反应过来曹闲月与自己不同,她应该不知晓这些特殊名词的含义,于是又解释道:“设色画,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富有颜色的画,而水墨画就是没有颜色,或极少出现颜色的画。” 曹闲月挑起眉头来,明白了。 她想到了那堆五颜六色的矿石,问道:“难不成那堆石头就是你的颜料?”她也忘了那些矿石被元芳放到哪里了,用手指朝麻袋那儿信手一指。 “正是。”谢棠的眼睛骤然亮起,迫不及待地找到那个装有矿石的麻袋,将它一股脑地倒在地砖上,像献宝一样的一一给曹闲月介绍道:“这是雄黄石,这是紫粉霜,即是银朱,这是扁青,数产自滇州的矿石冶炼出来的颜色最纯,还有孔雀石、锭粉、黑石脂,这些……那些……都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虽然书画铺里也有卖现成的颜料,但终不及自己制的好。”她嘟嘟囔囔道。 曹闲月似懂非懂,全然都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些颜色,纵然谢棠讲得再明白,她也无法在脑海中想象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谢棠似乎看出了曹闲月的迷茫,不假思索地握住曹闲月的手腕,道:“你和我来。” 说着就将曹闲月拉到后院的一处厢房前,谢棠推开门,内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不等曹闲月询问来这里做什么,她就说道:“你在这里等等。” 扭回头,她又将刚才放在水缸边照明的小灯笼拿了过来,带着曹闲月一同进入了厢房中。 黑暗的室内,遽然闯入一团朦胧的光。谢棠找到烛台,借着灯笼的火,点燃了插在上面的蜡烛。 厢房内瞬间明亮了起来,曹闲月这才看清屋内的景象,第一眼就被屋内搭在墙面上的十几块木板吸引去了目光。 那些木板的存在十分突兀,犹如刻意摆下的龙门阵。每张木板上贴着又长又宽的宣纸,十几块木板拼在一块,就凑成了一幅巨大的画面,也不晓得谢棠要用它来做什么。 一条长案摆在墙面的窗下,案面放满了整整齐齐的画具及纸张,一旁的书柜里装着一卷卷画筒。谢棠兴冲冲地拉着曹闲月来到长案前,向她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锦盒内有数十个格子,每个格子都装阔口的瓷罐,谢棠取下一个个塞子,五彩斑斓的颜料就出现在了曹闲月的眼眸中。 “这是月黄,是柿子的颜色。这是空青,常常用于绘制衣物或草色。这是少女脸边的红霞……”她如数家珍的给曹闲月介绍道,仿佛整个春天都在她的锦盒里。 曹闲月听着听着却走了神,将目光凝视于谢棠的侧脸上。 或许是过去离得太近的原因,她从未正经地将她看做那个流芳百世的天才画师,就像一个人很难把与自己同居的室友当做大神一般。 而此时她将自己带入属于她的世界上,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像忽然被拉开。让曹闲月觉得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 “你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她呀。”齐青白日里对她说的话,又在她的脑海里回响起来。 不曾在意过对方,所以不够了解对方,那她又怎么可以枉下定论对方一定会喜欢自己?建立在虚无基础上的推断,就算能够得出一个答案,也能被轻而易举的否定。 谢棠恍然未觉曹闲月的走神,仍沉浸在自己的颜料中,拿起一个金龙纹的瓷罐,眉飞色舞道:“这是君上赏赐我的群青色,听说是番邦进贡来的,十分珍贵,连君上都只得了一小罐。” “君上赏赐给你的?”曹闲月看出了她十分宝贝这罐颜料,心一动,试探道:“若我想要这颜料,你愿意给我吗?” 谢棠愣了一下,不解曹闲月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毕竟她不会画画,拿了这颜料也没有什么用。 曹闲月没想好托词,别别扭扭地嘀咕道:“我就是想要,你管我拿去做什么?” 谢棠笑了笑,道:“既然你想要,那就拿去吧。”说着,也不须曹闲月伸手,她就将那罐御赐的群青塞进了曹闲月的手心里。 “你舍得?”曹闲月握着还残留有谢棠掌心温度的瓷罐,挑起眉头来问道。 谢棠这才露出了一分犹豫,眨眼又消失不见道:“你想要,自然舍得。” 曹闲月心底那份对自己直觉的质疑,顿时又减轻了许多。 还不曾有后话,敞开的窗户蓦地吹进一阵风,烛台上的火苗摇摇摆摆,不小心跌入蜡泪中,厢房内霎时又被黑暗笼罩住。 曹闲月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走了两步,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倚靠,耳畔传来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曹闲月就感觉自己踩到了一处柔软的地面,并伴随着谢棠倒吸气的嘶声。 料想自己应该是踩了对方的脚面,曹闲月赶忙把脚一撤,抬起头想和谢棠说声道歉。 又是“咚”的一声,她的头顶正巧撞上刚要低头的谢棠的鼻梁上。黑暗中,谢棠闷哼一声,再没有下文。 曹闲月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瓷罐,找到火石,重新打亮烛台上的蜡烛,让房内恢复光明后,再去看谢棠,只见她捂住自己的鼻子,疼得眉毛眼睛都乱皱在一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曹闲月焦急解释道。 谢棠呜了一声,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鼻子火辣辣的疼,就差涌出鼻血来。 “你慢慢把手放下,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曹闲月哄着谢棠道。 谢棠在她好声好气的劝慰下,才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将受伤的鼻子暴露在曹闲月的眼前。 曹闲月看到她的鼻子后,拧紧的眉毛缓缓地松开,放下心来道:“还好,只是红了一点,没有流血,也不至于毁容。” “我去找点热水给你敷一敷。”说着就让谢棠在椅子上坐下来,而自己则往屋外走,去找毛巾和热水。 等她回来的时候,就见谢棠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坐在书案前,鼻尖通红,眼角还有些被疼出来的眼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对方被自己给欺负了一场,曹闲月做贼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着现在补救自己犯下的错误应该还来得及。 拧干浸在热水里的毛巾,她让谢棠抬起头来,要给她红肿的鼻子热敷热敷。 谢棠初时还听话,可还没等毛巾触碰到她的鼻子,她就怕疼的往后一缩脖子,让曹闲月扑了一个空。 “不要躲,很快就好了。”曹闲月话虽说的温柔,几乎像是哄小孩一般,但动作却不和谢棠客气,果断控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不能再躲,然后就将温热的毛巾敷到了她受伤的鼻子上。 初初接触毛巾,谢棠又是疼得一吸气,但等适应过毛巾的温度后,疼痛就像被毛巾吸走一样,顿时减轻了许多,谢棠也松了一口气。 无意间的一抬头,与关注她的曹闲月四目相对。看着谢棠澄澈的眼睛,曹闲月莫名慌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曹闲月:“你刚才牵我手之前,洗手了吗?” 谢棠:“唔,好像没有。”
第71章 义父 是不小心弄伤对方的抱歉?还是多次怀疑对方的心虚?抑或是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后,再接触的紧张? 曹闲月无暇分辨,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看向搭在墙上贴着宣纸的那些木块,没话找话地问道:“你的那些木板做什么用处?” “那是我准备打草稿用的。”谢棠捂着毛巾瓮声瓮气地说道。 曹闲月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打算画什么,需要这么大的纸?”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要画什么。君上的寿诞快到了,义父希望我能绘一幅别出心裁的画作献给君上当做寿礼。”谢棠犹豫着说道。她这几日都在琢磨这件事,所以举动投到曹闲月的眼中才变得神出鬼没,躲躲闪闪。 “义父?”曹闲月皱起眉头,以前怎么从未听过谢棠还有个义父? 谢棠看出她的疑惑,但说起这个,她自己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与这个义父的关系。 她与她的这位义父名义上虽是父子关系,这位义父也的确帮了她不少的忙,但她仅仅才见过对方一面,并不了解对方,更谈不上与他有什么父子感情,这要如何给曹闲月解释? “我的义父他是……”她左思右想了半天,才在曹闲月越发怀疑的目光中说道:“我的义父就是当今的左相,蔡辩……” “什么?左相蔡辩?”曹闲月差点以为她听错了。 谢棠点了点头,示意曹闲月没有听错。 曹闲月只觉得耳朵嗡嗡,头脑紧得发疼,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又怎么成为他的义子的?” 谢棠以为她是惊讶于自己义父的身份,认真解释道:“我与义父相识是通过他的管家翟大爹。当时义父还在杭州任太子太保,我因为奶奶病重,急需药资,就拿着自己的画作到书画铺子出售,先认识了翟大爹,翟大爹又将我引荐给义父。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义父即认我为义子,并给予了我各种帮助。”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包括请来治疗奶奶的御医和面圣的机遇,也都是义父倾囊相助的。” 曹闲月忽然明白谢棠一个小小的生徒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周怀的青睐了。画院内数百名生徒和画工,周怀再闲也是个皇帝,总不能一眼就能看出谢棠天命不凡吧?若说背后没有助力,那才是奇了怪了。 还有,谢棠流传后世的那幅千古名画,为何会被周怀赐给蔡辩,而没有载进周怀的《建宁画谱》中,蔡辩又为什么能够四次罢官,四次官复原职,在官场中始终屹立不倒。 有谢棠与蔡辩之间的这层关系,那些掩埋在历史烟云中的谜题,倏忽都清晰了起来。 蔡辩的意图明明白白,就是利用谢棠的画技或是其他人的本事讨好天性风流的周怀,图取权位。 像这样老奸巨猾的人,不谙世事的谢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简直就是小白兔遇上老狐狸,被对方吃干抹净了,还替对方数钱。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棠瞧她面色不对,拿下鼻子上敷的毛巾,问道:“怎么了?” “你可知道他……”曹闲月欲言又止,一想到谢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又不涉官场,怎么会知道蔡辩有多奸,苦笑不已:“你这么简单就答应帮他做事,你就不怕他害你性命?” “我也曾担心过,但那时我别无选择。”谢棠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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